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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31节

  回到高柳后不久,他的姐姐便和一些人去了草原,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清楚。

  他在高柳每天就是学习,有一些老墨者讲课。有时候索卢参也会和他们讲讲这一路的见闻,讲讲那些万里之外的故事。

  都是些很好的故事,庶俘芈离开了泗上,知道了诸夏有多大,于是想要知道天下有多大,索卢参带来的这些故事,正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就这样很悠闲地过了一个月,转眼就要到秋天了,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那些种植在高柳城外的玉米、荞麦和莜麦都已经可以引起农人的喜悦了。

  七月末的一天,正是高柳的集市,庶俘芈在前一天正式接到了任命:他被任命为高柳的一支步骑士连队的连长,原来的连长被调离,明日跟随索卢参南下。

  他也正式接到了嘉奖令,同时成为了义师中的上士,应该是最年轻的几个上士之一,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过几日那些被调离跟随索卢参南下的人就要出发,这是别离,是一件值得喝一杯的事。

  今日集市,又是轮休,他便和几个相熟的、之前一起经历过生死,这个月一起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好友出去喝酒。

  集市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草原的羊毛、羊皮、马匹、牛、驴子、盐、碱面。

  从远处运来的、或是本地作坊生产的铁器、玻璃、手工工艺品、毛呢、棉布、烈酒……

  有的是以物易物的交换,有的则是用本地发行的钱来购买。

  本地的农夫虽然少有税,从军免税以血赋代税,但是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这里收购粮食的粮价又压的很低。

  本地的特殊政策,也让本地的手工业根本发展不起来,这边极力推行垦荒垦耕的政策,基本没有自由的劳动力。

  在人均土地面积足够的情况下,本地的家庭手工业也根本发展不起来,自己种点麻布什么的麻烦事,远不如用多余的粮食换取墨家作坊生产的棉布之类。

  这些情况,庶俘芈曾经经历过,也在自己成长的这些年见识到了将来的改变。

  比如原本他们村社的那个造纸作坊,只是村社里所有人的财产,共同参与劳动的。那时候即便想要雇人,也没有人可以雇佣,每去泗上一个人,墨家就会组织起来,要么垦耕,要么送入到官营作坊当中。

  庶俘芈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经常还要去村社的造纸作坊,看着村社里的人在很热的墙壁上撕纸。

  等到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一条灌溉通行用的水渠修好,正经过他们村社,村社原本用木头烧煮纸浆,变成了用黑色的煤炭,都是附近一座大矿里产出的。

  既不算贵,也省的人去山上砍柴准备木头,而起烧起来更热。

  等到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村社的造纸作坊里居然有了七八个外乡人,他们是从宋地来的。

  据说他们原本是租种一些贵族的田为生的,但是后来租田的贵族开始和人合作,经营起了田产,将原本租种的土地种上了靛草和棉花。

  那一阵棉布卖的很好,尤其是越国那边卖出去很多,棉花和靛草的价格很贵,很多宋国的土地经营者开始购买铁器,收回租种的土地,雇佣那些被收回了田地的人种植经营。

  于是不少人离开了宋地,沿着泗水辗转来到了沛县,那几个雇工就是大约这个时候来到了他们村社的作坊。

  村社的作坊也开始了变革,从一开始的每个人都要去劳动,变成了每个人持有一部分股额,然后劳作有劳作的收入,不劳作的话只有分红的收入,然后就开始有人不去劳作了。

  再然后开始能雇用到了雇工,开始有雇工在村社的作坊里劳作,每个月领取一定的钱作为回报。

  村社的人,似乎变得越来越懒,原本需要人力捣碎的木浆纸浆,花钱修建了一座水力杵,因为算了算此时雇工的钱还是很贵,不如修建这种水力杵更有利。

  庶俘芈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墨家已经不再强制所有来到泗上的人都进行垦耕或是加入官营作坊劳作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稍微进行了一下变革:墨家以固定的钱招收那些越来越多来到泗上的人进行劳作,以此逼迫已经出现的私营作坊不得不用更高的价钱来雇佣人,否则根本雇不到人。

  即便很多人来到泗上,但是那几年庶俘芈记得泗上发展的很快,到处缺人,雇佣一个人依旧不便宜,各种水力机械也都开始在私营作坊里出现和修建。

  这是庶俘芈从五六岁到十六七岁关于村社作坊变化的记忆,所以他看到如今高柳的一些局面,觉得很熟悉,但是也知道恐怕高柳这里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够有沛县的模样。

  人少,而且道路不修,也没有泗水汇聚直至淮水邗沟沟通长江、北上中原的便利。

  这些在天下别处可能会觉得颇为高深的道理,庶俘芈自小耳濡目染,听得多了,学堂中有时候也会灌输一些,即便当时听不懂,等到走到外面看看之后,也就逐渐明白过来。

  虽然真正高深的一些东西他还没有学到,但已经可以在酒桌上和人谈天说地,指点江山。

  聚在一起的几个人,都是一般掌管一司马或是一连的义师的士官,庶俘芈正借着外面的繁华说一些他对利天下的理解,便举起酒杯和几个人喝了口酒,以作送别。

  只说愿他们离开此地,却依旧在天下之内,一定要记得要以之为天下芬为己任云云。

  聚在一起的这些人,如庶俘芈等,是留在这里的。

  而如马奶等人,则是要以护送索卢参回泗上的名义,前往泗上的。

  具体是去做什么,这些人并不清楚,只是说到了泗上之后另有安排。

  若是有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调走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军中的骨干力量,以骑兵居多,马术一般都很不错,而且多数都是年轻人,没有婚配。

  被调走的这些人自然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做什么,有传闻说他们去了泗上之后会进行正规的学习,然后再重新安排。

  看起来应该都算是有前途,很不错。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却是早在几个月前,泗上那边就来了几封信件,信上的内容是绝密,只有屈将等十余个人可以知晓。

  信上大致介绍了一下墨家在巴蜀的活动,如今的秦君在胜绰等人的帮助下,变革法度,集中权力,对外扩张,增加威望。

  正因如此,才导致了索卢参无法从原路返回中土,只能绕开那些羌人义渠的部落,走林胡沿着黄河到了高柳。

  秦人似乎有对南郑下手的意思,而墨家凭借这些年在蜀国治水之功和盐业水银等矿业带来的声望,以及造篾启岁与蜀帝女联姻之类的缘故,在秦人欲侵南郑的流言下,蜀王希望造篾启岁守南郑,以酬其治水之功。

  一则是为了防止当年鳖灵治水而取杜宇之位的事再发生,二则秦人确实也有侵南郑的说法,那里又是边陲困苦之地,后世富庶的汉中此时尚且蛮荒,蜀地贵族并不愿去。

  造篾启岁这个南郑守的地位,其实也就和当年公造冶在彭城差不多,墨家的组织机构之下,他一个人什么都干不了,他这个南郑守只是要一个在蜀王那里的名正言顺,实际上还是墨家的组织掌管着。

  所以,泗上那边希望高柳这边,调派一些基层的、有作战经验的、年轻的、有潜力的军官,去南郑那边把军队的架子先搭建起来。

  此外,还需要调派一些精通骑兵作战的、骑术比较好的,在泗上那边继续训练骑兵,加强泗上的骑兵力量。

  这件事也不是独立的,也是和赵国即将到来的内乱相勾连的。泗上那边结合各个方面的分析做出的判断,是就算魏韩齐干涉,也就是围绕着守城围城战展开,因为终究只是干涉内政和继承权问题,三晋同盟的底子在那,占据城池割让土地会招致赵国贵族的严重不满。

  所以战争的烈度不会很大,而且墨家这边出面组织中牟和邯郸的防御,疲惫魏韩的力量,高柳这边的军队就作壁上观:等着和公子章谈条件,条件不谈龙不出兵。

  到时候出兵,也就是征讨一些支持公子朝的贵族城邑,配合支持公子章的赵国贵族的私兵去趟中牟邯郸,逼走魏国就是。

  这是调令后的事,这些年轻人并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自己接到了调令,听到了各种谣言和说法,然后认真地接受了这些调令,再然后和朋友们相聚一次,以作别离,毕竟天下太大,或难再见。

第十九章 解惑

  酒肆中别离的这些年轻朋友们,并不知道他们将来要参与一场怎样的变革,但却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结:他们认定自己所学到的道义是正确的,并希望将这些正确的推行到天下。

  于是,壮怀激烈。

  至少,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庶俘芈扭头发现马奶在那里有些闷闷,心想难不成是马奶不想离开老母?于是问了一嘴。

  马奶摇摇头,示意并不是这个原因。

  他要远行,家中老母年迈,但是既然已经做到了军官,家里的事自然有本地的政府安排。

  如果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的,也就不必多说。

  而像他这种,则是将这些老人集中起来,由墨家出一部分钱,再由他们缴纳一部分钱,使得老有所养,雇佣专门的女人进行洗衣做饭之类的照看。

  马奶并不担心这些,自己每个月发的钱,会直接扣下一部分发给他的母亲,他在军中也用不到多少钱。

  看到众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马奶终于忍不住将这些天困扰自己的想法问出。

  “你们知道,我原本是草原上的胡人。我逃亡来到高柳,最开始支持墨家,真的就是为了自己更好的生活。”

  “可是等我真正加入墨家成为墨者的时候,我是真的相信利天下、建乐土的道义的。”

  “我真的信!也相信这么做是对的,更相信宣义部的那些人宣传的那些部落的首领是怎么样盘剥我们的所得的。牧羊、牧马,这些东西却不是我们的。部落首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许多的牛羊。”

  “凭什么?宣义部问我,凭什么?我觉得,对呀,凭什么?于是我腿上受了伤,却依旧拼死杀了许多敌人,因为我相信咱们墨家总有一天会让这种凭什么消失!”

  他说到这,终于激动起来,把酒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放,怒气冲冲地说道:“可现在呢?好嘛,和他们讲和了?该是部族首领还是部族首领?以边堡为界,他们这些部落首领只要不南下劫掠,我们就不管了?”

  庶俘芈这才明白马奶闷闷的原因,竟是为了和草原诸部之间达成的协议。

  马奶脸色绯红,显然是喝多了,指着远处骂道:“我要只是为了我自己过得更好,那又何必怀揣什么利天下之心?既然让我们心怀利天下之心,就要对得起自己说的这些话,给我们这样说,却又那样做,你让我怎么想?”

  “你真以为我就是为了自己做个什么司马长、做个连长加入的墨家?你们知道草原部落里和我一样的牧民牧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在那里长大,我知道他们的苦!”

  “现在可好,不管了?贵族血脉流传,部落首领依旧做着首领,那我利个屁的天下?还谈什么利天下?草原是不是天下的一部分?你们要觉得不是,我们这些草原出身的,大不了回到草原,和他们打!死了拉倒!也不枉我当年的誓言!”

  庶俘芈看着马奶越说越不对,酒肆里许多人朝着这边看,有些人也在起哄,庶俘芈急忙拉住他,喊了几个人道:“还站着干什么?他喝多了,咱们这就回去。”

  马奶蛮性上来,一把推开庶俘芈道:“我没喝多。这不是要去泗上嘛?我就要去问问巨子,问问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是说不清楚,我就不信那么多委员,就没有一个和我想的一样的!”

  庶俘芈用了抱住他,说道:“宣义部会解释的。再说,有什么想法,你作为墨者可以提嘛,还有组织的,会给你解释清楚的……你不要这样……”

  旁边几个人也反应过来,一同抓着马奶,结了酒钱,匆匆离开,一路上马奶仍旧叫骂,说什么非要到泗上问清楚这件事,说不清楚他就觉得墨家变了,要去当个真正的墨者云云……

  回到军营附近,马奶终究还是知道军中的规矩,叫骂声逐渐小了,但还是被几个手臂上缠绕着“纠”徽章的人带走,去关了两天的紧闭。

  庶俘芈想着马奶的话,头脑也有些昏沉。

  第二天醒来,马奶还在关着紧闭,他还有一日的假期,便想去见见索卢参,觉得索卢参见识广泛,应该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通报之后,索卢参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笑着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归来途中和与胡人聚会上张扬的年轻人模样,却不知道所为何事。

  若是想要和他打好关系,离开这里回到泗上,不免要看低这个年轻人,更会觉得如今内部一些的问题远比想象的严重。

  这几天看了许多卷宗,都是一些他走之后的会议纪要,里面已经能够明显地看出来内部的派系纷争。

  这个纷争很有趣,从不是因为乐土天志之类的东西引起的争端,而是如何才能达成利天下的目的、这个过程怎么实现而出现的诸多纷争。

  公开的讨论上,没有什么太越格的事,但是索卢参是何等样人?又见识过数万里之内大大小小的斗争,细细品味那些卷宗上的话,也就明白了那些看似正常的讨论背后,涉及到多少问题。

  当年在倒塌的巴别塔驻足数月,参悟透了许多东西,索卢参已非是那个刚刚离开中土时候的索卢参了。

  岁月磨砺之下,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躲开内部的这些事,回去后总要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在思考。

  庶俘芈的到访,暂时打断了这种思考。

  但庶俘芈说出昨晚上发生的那些事后,索卢参笑了笑,知道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为了靠一些关系调回泗上,心中便喜悦起来。

  庶俘芈跪坐在索卢参面前,低头道:“我没想到马奶会有这样的情绪。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不是吗?”

  索卢参点头道:“有没有道理,这是其次。重要的是,他的这种想法,可以提出来。这是重要的。”

  “我们不是那些沟通神明的祭司大巫,不能说只有我们能够和神明沟通,所以代传神言。”

  “我们是把我们的道义、天志都摆出来,让每个人知道。子墨子言,我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规矩。每个人都知道我们的道义,便会有不同的理解,然后集重义而用规矩衡量对错,这才是我们的方式。”

  “子墨子言: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

  “如果下不能知道道义与天志,不知道最终我们要做什么,又怎么能够做到上有过则规谏之呢?”

  “子墨子不是代传神言的祭司,禽子也不是,适自然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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