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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424节

  整个墨家义师在南济水一战中的大部分伤亡,都是六指的那个师里的,到最后六指也被弩箭射穿了手臂,好在并无大碍。

  适也没说太多,只是拍了怕六指的肩膀道:“你们师做的极好。当居首功。”

  六指知道适表扬别人用词很谨慎,用一个极字,他心里极为高兴,但还是叹了口气道:“师里损失不小,尚需修整,只怕攻平阴之战我们是没法参加了。而且还有数万齐人俘虏,总需要有人看守。”

  适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他挥挥手叫一些级别不够的人离开,只留下了第三师的高级军官和身边警卫,问道:“如今南济水一战,我军大获全胜。我倒是要考考你,若你为帅,当怎么办?”

  六指早就再想这个问题,适一发问,他便道:“先取平阴。平阴一得,齐长城便破,临淄之前无险可守。”

  “田庆和田午必要回军。若能效仿当年晋襄公崤山伏击百里奚之战,那是最好。”

  “只不过,当年百里奚帅军攻郑,并不知道晋人会偷袭,所以全军毫无防备。”

  “现在我军若取平阴,田庆定要回师。可南济水一战,我军爪牙均露,张牙舞爪震撼天下,田庆定会小心翼翼。你给我讲过一个古之将减灶诱敌的故事,可是这一计策却不可能在田庆身上奏效。”

  “南济水一战,六万齐军覆灭,田庆绝不会以为我军不敢战。我思来想去,有许多关键支持若不考虑,我军大为不利。”

  “临淄城大而阔,又是齐根基之地,自太公望得封营丘至今已历数百载,万一攻不下,那就是兵家大忌:屯大军于坚城之下。”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在解决掉田庆之前直取临淄,可田庆……”

  他抬头看了看笑吟吟的适,迎着适鼓励的目光继续说道:“田庆如果是庸才,那么复刻崤之战便有可能,也就不需要想这么多。”

  “但若他不是庸才,那么他定然会想,临淄城大又是根基,我军未必能一鼓而下。那么他便可以不那么急躁,也不会太过冒进以至于被我们埋伏,而是会正常行军,这样反而会让我们不敢攻临淄。”

  “一来他觉得临淄军团父母兄弟俱在临淄,军心可战。二来,他要切断我们后路,我们反而会先着急。”

  “我就担心,如果田庆田午不是庸才,他们会明白,我们攻取临淄是行险。到时候他缓缓行军,压使我们和他长期对垒,那主动权就在齐人手中。”

  “我们要求速胜,要在魏赵楚中山这些事结束之前大获全胜才行。田庆如果回师之后,屯兵汶水,我们该怎么办?”

  “就算齐侯急令,可万一他不是庸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屯兵汶水。难不成我们还真的去攻临淄?”

  “那我们又不敢攻,后勤不济、长途行军、未必一鼓破城,我们不敢行险。”

  “而且他若屯兵汶水,我们还真就不敢动,我们去临淄,他就敢越过汶水切断济水和我们的后路。”

  “到时候,他就变被动为主动,再逼着我们去打他,或者直接选择媾和。公造冶那边加上费国的士卒,守有余而攻不足,泗上也未全面动员,这一战……得像个办法变被动为主动。”

  “他若是个庸才,那什么都不消说,佯装攻临淄,在他毕竟之路上埋伏,这是损失最小的大胜。”

  “就算不那么打,也有一千种办法对付庸才。这个也就不用考虑。”

  “所以,考虑的关键还是在他万一不是庸才上,怎么逼他进攻?”

  适点点头,六指说的很好,基本上和他想的差不多,能够想到被动、主动的转换,这就是想到了关键处。

  他便半开玩笑道:“问题的关键,不是想出来问题,而是解决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六指沉默片刻道:“这就不是一师之长可以布置的了。”

  适摆手道:“我说了,籍使你为帅。”

  六指笑道:“恐怕您若只是主帅,也不能够布置,这需要七悟害和巨子才能够决定的。”

  “其一,迅速和魏国媾和,借南济水一战之威,传书魏人,魏侯奋战于赵、中山、楚、陈蔡,必不敢继续与我们打下去了。措辞严厉,大有准备和齐媾和,而取成阳的态度。”

  “平阴一下,魏人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但我们说要和齐人媾和,他们必然相信,因为媾和的主动权已经在我们手中,我们说要和他就不得不信,也不得不考虑万一我们转而猛攻成阳怎么办。毕竟成阳位置险要,又在陶丘之侧,魏人不敢失。”

  “其二,屈将子在高柳,这是一支强军。现在魏人围邯郸,赵人惊慌,魏人也难过,只怕现在魏人选择与赵媾和。若屈将子可以全力参与赵地之事,连胜三阵,帮助清理公子朝一派的贵族叛军,赵侯底气必足,届时必然不愿意媾和。他看到了胜利,魏人如果会选择主动媾和,只是退兵,赵侯反而会不接受。”

  “楚魏之争,暂时也分不出胜负,陈蔡之地楚必要夺,又要重整政令,楚人倒是无力参与。只要魏人难以脱身,那么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和齐人周旋,给我们的机会也就越多,我们也就不需要非要速胜。”

  六指说到这里,适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鼓励道:“然后呢?”

  六指道:“您说过,军事是政治的延续。那么,军事上的主动权,如果在军事上没有办法得到,那么便可以在政治上得到。”

  “现在越人将要南撤,我们趁着这个机会鏖战齐人的原因,是趁此机会削弱齐侯,使他无力干涉我们在东海、泗上的扩张。这是政治。”

  “您说,这一战不会要齐侯的土地。一则这是义战,要让天下诸侯觉得我们在为义而战,不会因为伐齐一战展现的军事力量而恐慌。二则,现在干部不足,越人南撤之后的广袤地区,以及整合的泗上费、薛等地,也需要花上时间,齐地若得反而会削弱我们的组织力量。”

  “但是,齐人不知道。他们和我们制度不同,不会考虑到我们所考虑的事。”

  “那么,我们便要用政治,逼田庆进攻而不是在那死守。”

  既是关键处,六指郑重道:“破平阴之后,大张旗鼓地土改,破阡陌、开井田、发地劵、分齐人的公田和逃走贵族的封田,作出一副要在济水安家的态势。这会伤及到齐人的根基,而且齐人知道我们的执政能力,一旦留下不走,可能一年之内济水就会完全被墨化,他们便不得不主动进攻。”

  “这些被俘的齐人士卒,都是平阴、谷、阿一带的农夫。我觉得不该带他们回泗上,而是攻破平阴之后,让他们各回其家。土改之后,大可吸收一些家中无妻子父母的齐人入义师。一则可以扩大我们的力量,二则让田庆恐慌,他若和我们拖延,只怕一年之后济水便会再拉起两三个师,而且我们守城的能力天下皆知,执政的能力有目共睹,只要我们不攻临淄,而是假装要长期占领,那么田庆所能依靠的东西就没了,他就只能选择主动来打我们。”

  “他一动,主动权就在我们。是守城疲惫他然后野战?还是给鲁国施压不准卖粮借粮从而切断粮道?亦或是诱敌深入之后伏击?还是等待齐国内乱?这就是随我们了。”

  “若不然,我们攻临淄,万一田庆有智,并不冒进,而是屯兵济水,我们与之对垒,就得琢磨着速胜,那就得进攻。虽然能胜,可是伤亡必大。”

  “而且,反正您不是说,齐地不取,但是依旧土改,到时候撤走,也让齐人明白墨家的义和对他们的利,心生比较,暗旭相交,方能知晓日之暖暗之寒。”

  “正是一举多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所未有谓之怪(上)

  为将者和为帅者要考虑的问题深度不可能相同。

  墨家特殊的组织结构,又决定了为帅者必须要政治过硬。

  在墨家的义上不能有所背叛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更要要求将来四面接战的时候,可以做到既懂军事也懂政治。

  六指考虑的问题,全面来看,仍旧有不完善的地方,但作为一师之将能够考虑到这些已然足够。

  适在来看望六指之前,已经和其余几个师的军官们私下里讨论过这些事,让他欣慰的事多数人的想法和六指差不多,都已经想到了要化被动为主动这一点上。

  从政治上入手,在师级的军官中也并非只有六指这样想到了。

  就像是六指所说的那样,整个战局战略的考虑,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是墨家的组织最终商议的结果。

  适作为主帅,恰好又是七悟害之一,这正是他应该考虑的。

  适看了看周围的第三师的军官们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一众军官也都点头,表示赞同,适笑了笑,背着手沉思片刻。

  六指考虑的这些,他也考虑过。

  作为主帅,想到这些已经是合格了。

  但作为墨家的七悟害,基本上内定的下一任巨子,只考虑到这些就并不合格。

  这需要各个方面的协调才可以完成。

  譬如田庆和公子午如果屯兵汶水,如何向鲁国试压让鲁国不卖粮借粮?譬如自平阴到大野泽一带的开阡陌、破井田、分配逃亡临淄的贵族的土地这些所需的干部从哪抽调?和魏国之间的协商和暗中媾和怎么才能保证魏国不会担忧墨家在济水落脚而拼死反击?

  背手思索了一阵,适道:“田庆是不是庸才,我并不清楚。但只需要济水之战、我们突袭平阴的消息传去,派斥候观察一下田庆行军的动作就可以知晓。”

  “我是盼着他是庸才的,那样急躁地回援临淄,我们效晋襄公西崤之战,伏击齐人大获全胜,并非没有可能。”

  “可六指所说的田庆非是庸才的可能也要考虑进去。不能把胜利的希望都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数万齐人俘虏是不能够返回泗上的。你们师要做好看守俘虏的准备,宣义部会调派一些人手,但关键一点……”

  他指了指四周的军官道:“你们师在齐军最后的反扑中首当其冲,损失最大。对于政策,一定不能心存情绪。有些话我已经说了太多,但有一点我今日还是要重申一遍:发动不义之战的,是齐君、齐贵族,以及维系齐国扩张的分封建制的制度。我们不能够把怨恨撒在那些放下武器投降的齐人士卒身上,更要明白一点:子墨子言,治标治本,要让齐国不再发动不义之战,就必须要摧毁齐国的分封建主的贵族封地的经济基础。”

  “我不管你们师的士兵有多少怨气,你们必须要把道理讲清楚。出了问题,既是施暴的士兵的责任,你们这个人也都有份!”

  军官们纷纷点头,也没有什么异议,尤其是知道适很讲规矩,在规矩许可的范围之内他是个很和气的人,但若是逾越了规矩,那立刻就会变得六情不认,极为严苛。

  适摆摆手道:“先把今夜宿营的事安排下去吧。人定之初,召开个敌前的扩大会议,师长、师代表、贰师长都要参加。”

  他吩咐下去后,众人知道还有时间,人定之初大约是晚上九点多,正可以安排完士卒的宿营、休息之类的事。

  等到了时间,适主持了一下这个会议,主要就是统一一下思想,为下一步的决战做好最后的思想准备。

  会议结束后,适便起草了一份以敌前委员会身份完成的信件,对于之后和齐国的战争给出了一些看法。

  除了六指和军中高级军官的那些看法外,还有就是调用一下原本用于越人南迁之后抢占淮北权力真空的一些基层干部先来齐地、以及外交方面对鲁赵魏等国影响策应对齐战争的一系列事。

  次日中午,两个师和俘虏们在原地修整,适带着两个建制完整的师直扑几十里外的谷邑。

  这正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临淄军团的兵力主要来源于临淄城和附近的城市群,而平阴军团的兵力则主要来源于济水一带,平阴军团的覆灭也就意味着这些济水沿岸的城邑都是空城,墨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未及攻城,平阴大夫在南济水覆灭的消息便已经引起了谷邑贵族的恐慌,贵族们纷纷逃往平阴,义师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谷邑。

  谷地的齐人对于墨家并不是很陌生,多少有些熟悉。

  不在于当年最之战爆发之前,墨家和田氏之间一同对抗越国那段时间的蜜月期间墨家可以在齐地自由讲学、也不止在于齐地本多墨者。

  而在于铁器牛耕堆肥垄作的传播,也在于二十多年来适为玉米取下了“墨玉”的名字——墨家以利天下为宝,世人多以玉为宝,故玉于世人眼中便是宝。此谷可使天下少几分饥馑,正利天下,是故为墨家之宝,故称墨玉。

  至于那些工商业者所常用的独轮墨车、逐渐开始推广的双辕轻便的牛车马车,这些细微处的东西让墨家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学术组织,也让民众更容易拉近和墨家之间的距离。

  多有传闻,墨家义师秋毫无犯,墨家守城不取民之一物、凡借必使主券书之。

  然而听说过没见过,谁也不知道真假。

  贵族们逃亡的事,其实也对普通民众造成了一定的恐慌。

  但义师入城之后,全军就在集市附近的空地搭建帐篷休息,旁边就有民众的薪柴,义师万余人不取分毫,而是派出人去外面砍树。

  此时城市的布局,多是农人进门、出仕者近宫、工商近市的格局。

  就在墨家在集市驻扎的不远处,便有一户人家,以贩薪为业。

  这户人家的男人和墨家本质上没有什么交集,但却经常听到墨家的名号。

  就像是他手中曾使用了许多年的石斧子,在十年前换成了一柄泗上那边出产的、商人贩卖到这里的铁斧子。

  有了这柄铁斧子之后,他又找城中的木匠买了一辆独轮的墨车。

  贩薪是个辛苦活,这人就靠着一担担的薪柴,靠着使不完的力气,把推着的墨车变成了一匹马,然后有了自己的第一辆双辕马车。

  然后再靠着这一辆双辕马车、两个孩子、三把铁斧头,将斧头变成了四把,买了第二头牛,雇佣了一个无地的流佣一起砍柴贩卖。

  不辞辛苦,好容易积攒了一些家当,以为好日子即将来临。

  结果不久后齐侯和赵有摩擦,大儿子和那辆牛车被征调走运送粮草,大儿子死在了外面,牛和车也不知所踪。

  大夫征调的,自然不会给予赔偿,甚至都人来问一句他的丧子之痛。

  这是正常的,数百年都是这样,若是赔偿了或是问询了,那反倒是怪事了。

  之后二儿子为大夫服役修筑庭室,被木头砸断了腿,虽然长好了可是也干不了重活了。

  两个儿子一死一伤,自己却没有被生活击垮,仍旧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再攒出来买第二辆车的钱,再雇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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