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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564节

  或许城中还有不少瓶瓶罐罐,但于此时都是可以放弃的。

  ……

  宫室之内。

  戴琮身边的几名近侍擦干了剑上的血,将那些忠于皇父一族的士卒的尸体堆积到一处。

  几名墨者在后面并不做声,戴琮轻咳一声,立刻有仆从送来了衣衫。

  换去了身上沾着鲜血的甲胄,穿上诸夏贵族的华服,正了衣冠与玉,也不带随从,自己一人走到了紧闭的宫室内门之前。

  在墨家的帮助下他已经控制住了宫室附近的局面,这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带着沾满鲜血的士卒近侍一同去见宋公。

  门很快就被打开。

  就在打开的一瞬间,戴琮立刻将泪水布满了自己的两腮,进入宫室之后,跪地痛哭道:“君上!皇父一族有乱政篡取之心,我不得已而逐之,城中战火,皆我之罪!”

  刚刚观看过了踮屣之舞的宋公子田也立刻起身相迎,酝酿了一下情绪道:“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皇父一族素来有乱政之心,狼子野心,贪而无厌,你能够驱逐他,这是你的功德,怎么能够说是罪呢?”

  “你大有功于宋,今日事,可于桑林祭祀之时,告之先祖。戴公之裔,救宋于危难之中,这是先祖所喜欢的,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如是再三,戴琮这才起身,说道:“国政不可一日不治,皇父一族窃居询政院大尹之位久矣,国人皆怨。今日他已出逃,恳请君上以国事为重,告之百姓,当新选询政院大尹。”

  “昔年叶公子高平楚白公之乱,居功而不授,避嫌归政隐于叶。叶公真君子也,我素有羡慕之心,今日事毕,请君上许我归乡。”

  子田连忙相扶道:“此言差矣啊!”

  “昔年白公胜乱后,叶公集大司马与令尹于一身,可惟楚有才,又有公孙宁、公孙宽之辈,皆可为任。”

  “况且其时白公被杀,楚国已定,故可隐居让贤。”

  “如今皇父一族党羽犹在,商丘虽暂安,却犹有灾祸,此时民心不安,你若让位,这不是效仿上古贤人,这是置宋国社稷于不顾啊!”

  戴琮仿佛是恍然大悟,连忙跪拜道:“非君上之言,吾误社稷矣!”

  子田又道:“况且,自二十年前国人参政以来,询政院大尹之职,为君子所选,非是寡人所能定夺。”

  “祭在寡人,政出询政院,此当年血誓,寡人岂能悖誓?”

  子田这是在告诉戴琮,请放心,我绝对没有夺权收政之心。

  祭祀的事,你交给我;政事你们来负责。

  只有一样,以往公田税收的作用是用于祭祀,这祭祀的钱你们得从税收里给我,不能少了我的用度。

  戴琮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叹道:“自襄公之后,桑林之舞久不蹈矣,成汤所传之鼎亦少祭祀,实在是殷商子孙的罪责啊。”

  戴琮的意思是告诉子田,你放心,只要你不管政事,我准备想办法给你多拨点钱。

  用的是桑林舞和祭鼎的理由,想来这也是可以达成的。

  当年的血誓子田主要是没有实力违背,真要是想要独揽大权,这些贵族们就会先把自己干掉,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大肆提及当年的血誓。

  戴氏也罢,皇父一族也罢,以及灵、乐、萧都氏族,在子田看来,都是一个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今日事,无非也就是戴氏赢了。

  若是皇父一族赢了,今日也一定提着戴氏的人头来见,子田觉得到时候自己要说的那番话可能也和今天差不多。

  戴琮见子田这样说,又道:“如今皇父一族叛逆出逃,恳请君上授命,以叛逆之罪诛之。”

  子田略微犹豫,随后道:“皇父一族也是公族旁支,罪责如何,需得明确。”

  他不想担这个责任。

  将来万一皇父一族杀回来,自己要为今天的话负责任的。

  今天戴氏在商丘赢了现在,可将来呢?

  他想要作出决定,必须要戴氏再给予他一些信心。

  戴氏也不是不明白子田在想什么,子田也避开这个话题,又问道:“今日事,死伤多乎?都是宋国子民,不忍多伤亡。”

  戴琮道:“无多。皇父一族不得人心,民众皆助除逆。商丘民众久受皇父一族之苦,皇父一族私兵之中也多有倒戈者。”

  这是在告诉子田,城内的局面完全在控制之中,至少商丘城内对于这件事并不反对,反而有诸多支持者。

  实际上要不是有泗上在边上,换了谁都一样,但民众总是希望换一个执政者便可以做的好一些,日子好过一些,这种期待并不少。

  子田又问:“今日事,有利于社稷,立下功勋者皆可赏赐。却不知击溃皇父一族私兵的,竟是谁家子弟?”

  戴琮连忙道:“多是商丘作坊内的匠人雇工。尤其城西南处的作坊可为首功,但他们多为义而不取利。二十年前守商丘者,今日救商丘。”

  子田点点头,心道果然是墨家在背后。

  戴琮既然这么说,也等同于在告诉子田,我背后有墨家撑腰,你且放心地宣布皇父一族是叛逆,皇父一族岂能与泗上义师相较?

  当年商丘政变,也正是各个贵族想要找楚、魏撑腰导致的,只不过当年看似是亲晋派战胜了亲楚派,实际上却被既不亲晋也不亲楚的墨家组织民众分了一部分权,迫使亲晋一派也没有得到足够的压制性的势力。

  到如今列国纷争,子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父亲刚死就改元、认为自己有雄才大略、可以败楚退晋的那个年轻君主。

  他现在已经明白,宋国的地理位置和国力,注定了宋国想要存活下去,只有依附附庸一条路。

  他所瞧不起的父亲所走的路,现在看来竟是无比睿智。

  晋强则亲晋、楚大则朝楚,这才得以保存宋国社稷。

  如郑,如今又成了什么模样?

  戴氏一族既然投靠了泗上,有泗上墨家在背后撑腰,这腰板便比那些没有外国撑腰的贵族要直硬许多。

  宋国本地的贵族,若无外国靠山,那里能够掌权?

  子田对于这个答案相当满意,不只是满意于戴氏有靠山,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称皇父一族为逆贼;更重要的是墨家既然参与此事,却又让戴氏取政,那分明就是准备继续保持宋国的存在,并不准备在宋国搞什么平等和选诸侯之类的事,自己这个宋公之位便可得以保全。

  若是墨家没有参与,只是戴氏所为,只怕宋公此时就要慌张了。到时候戴氏既可能取宋、墨家也有可以直接吞宋效费缯故事。

  不过子田并不急于作出决定,他需要等一个泗上的官方态度。

  现在事已经出了,以泗上的消息传递能力,又距离泗上如此之近,想必十日之内必有结果。

  只要泗上那边的官方声明一出,就可以确定墨家的态度。

  是支持戴氏?

  还是支持戴氏取缔皇父,仍旧维系宋公的存在?

  到时候墨家必然要派人来见,一个是以墨家巨子使者的身份来见宋公;另一个便是以泗上政府首脑使者的身份去见戴氏。

  只有到那时候,子田才可以做出最终的决定。

  至于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他并不是太了解,只听戴氏的一面之词不够。

  戴氏是报了大腿也好,亦或是有背后人撑腰也罢,这就是个门面,子田需要的是戴氏背后那些人的官方态度,戴氏的话在他耳中就是个屁。

  戴琮自己却仿佛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倒不是没有,而是因为这一次墨家临时起事并没有得到泗上的同意,或者说时间上不允许。

  他希望能够在泗上那边作出反应之前,先把这件事坐实了。

  狐假虎威,借泗上之力诱使子田承认自己,承认皇父一族为叛逆,那么到时候墨家在支持自己上位、保持宋国独立这件事上也会更加倾斜于现状。

  现在泗上还没有明确的表态,戴琮想要假装自己背后有泗上撑腰的明确表态,诱使子田承认自己和下达诛皇父一族的命令;同时又想要借用子田这样的态度,来诱使泗上真正的支持自己和给自己撑腰,达成既成事实。

  子田却不傻,心中如明镜一样。

  商丘的墨者不少,但除非是有泗上那边派来的专门使者,否则级别都不够,而且以泗上一贯的组织能力,子田明白若是泗上这一次已经明确表态,那么现在来见自己的,必然不会只是戴琮一人,必然会有墨者一同前来。

  墨家的规矩,注定了商丘的墨者不能够单独表态,必须要等泗上那边的决定。

  同样,哪怕来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墨者、哪怕是个毛头小子,只要有泗上的书面文件或者直接说墨者公意,那么子田便可以确定泗上那边确实支持此事,因为墨家的规矩严苛,公意和公开表态,不是随便可以说的,哪怕是商丘地区最高级别的墨者也没资格。

  既戴琮说墨家在背后撑腰,墨家却还没有官方态度,子田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个情况了,心道:“今日,你是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背后的人还未说话,我还需要等待。”

第三十三章 反什么

  两日后,彭城。

  适刚睡下不久,就被人叫醒,难免有些起床气。

  可等接过来那张纸看过之后,立刻清醒过来。

  “两刻钟之后,七悟害都会到齐。”

  书秘知道纸上的内容,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适急忙穿好衣裳。

  一个房间内,昂贵的鲛人油灯明亮地燃烧着,这是齐国沿海地区如今发展起来的捕鲸业带来的油脂,作为石油出现之前和蓖麻油并列的润滑油和照明油脂,如今已经是不少纺织作坊必被的消耗品。

  很快,其余人都已经到齐。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看过了消息,都知道三天前在商丘发生的大事。

  事情已经做了,好与不好、对与不对,那不是现在要讨论的事。

  适揉了揉鼻梁,啧了一声道:“皇父钺翎也是个有想法的人,这是想要倒逼我们攻宋,以求各国反墨。”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七悟害道:“巨子之前不就说过嘛,贵族是牧民者,为一城之牧,民众不过是羔羊,可以当做三牲来祭祀他们任何想要做的事。”

  “他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就像是操过了处子的轻薄男子,将皇父一族抛弃,转而支持戴氏,他也只好再找别人。”

  几个人笑了笑,适也笑道:“只不过他打的好主意却未必有用。如今商丘不在他的手中,他也不过就是个贵族,不再是询政院大尹。”

  “我看这件事做的对,当机立断,不管怎么样,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中。是谈?是打?取决于我们。”

  “只不过这件事尚需再调查研究,询问一下当事人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这件事就算对,我看褒奖却需要低调一些。”

  短短一句话,就将商丘墨者的处置定了性,但话也不能说的太满。

  泗上经过这些年的内部斗争,天下派压制了泗上非攻立国派,但是激进派或者叫机会主义派也大为抬头,毕竟当年是借助了他们的力量压制了非攻立国派。

  若是这件事大加褒奖,可能会造成诸多的后果。

  商丘和别处不一样,那是墨家的起家之地,百人之中可能就能抓出来一个墨者,剩下还有三个至少是同情者。

  那是墨家在泗上之外力量最强大的地方,也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商丘这件事处置的……在适看来,虽然很意外,但并没有多少错。

  至少抓住了主动权,但是大张旗鼓地褒奖,却可能引发别处的墨者投机心切,以至于直接在各处城邑暴动,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

  若是成了就有大功,若是败了最多也就是在内部被排挤,这可不行。

  所以他先声明,这件事必须要仔细调查之后,再给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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