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61节
司城得到消息后,判断局势认为自己在商丘优势很大,判断局势后立刻在城中传播谣言,说国君没病就死了,大尹还秘不发丧,国君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这还不清楚吗?
借此煽动城中贵族和国人的不满情绪。
大尹认为六卿是想合力对付自己,自己又没和他们盟誓,所以赶紧请太祝帮着写了誓词,要去和六卿盟誓。
太祝判断了一下局势,发现司城已经开始动员私兵而且在商丘优势很大,转眼将誓词的消息卖给了司城。
司城让大祝篡改了誓词,到处传播大尹弑君夺权的谣言,联合了乐氏、左师、门尹等。众人相商后,发誓将来取得大权后,三姓贵族共和而治。
当天司城等便将钱财和兵器发给私兵部署,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将来不发达。当时部署们便高声呼喊在宋国除了司城我们谁也不认,你的话和国君的话是一样的。
遂连夜政变,拥立公子德。公子德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公子启才是,所以公子德作为回报承认三姓共和而治的誓言。
时光流逝,转眼已过几十年。
当年的司城已不再当年那人,但却是当年那些人的子孙辈。
他们祖父辈所做的这一切,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就是一场极好的家族教材。
当年共同的敌人已经消失再无势力,当年的盟约也就不再有人遵守,当年的盟友也就成了现在的敌人。
没有永恒的敌人,于是也就没有永恒的盟友。
昔日那场政变,最大的教训就是盟约盟誓并没有什么用,最有用的还是各自的私兵,谁能先把封地私兵动员起来控制局面,谁就是胜利者。
以史为鉴,这一次宋公购由的尸体还在从鼬地运回商丘的路上,城中各姓贵族们已经开始召集自己的亲信臣属和私密部下,让他们快速回到各自的封地准备动员封地士兵。
同时又有上回司城直接控制商丘的教训,那些联合起来对抗势力最大的司城皇的贵族们聚在一起,先将自己在商丘的甲士集中起来,防止司城皇故技重施,再学当年司城事。
商丘百姓这些年见多了政变,又经历过前几年的大灾和国君的挥霍,早没有了几十年前那样容易被煽动,他们只是静观其变,不会再参加。
谁当国君,对此时的百姓都一样,所不同的只是贵族。
贵族们各自暗中准备,在朝堂之上却依旧是一副副忧国忧民的哀声哭泣之躯。
年将弱冠的公子田对于父亲的死,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一展拳脚,自己以往的那些雄心壮志也即将会实现。
但表面上还是需要很悲伤,不但要很悲伤,而且要比司城皇更悲伤,司城皇都哭的晕厥三次,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若不晕厥四次如何能行?
公子田看不起自己的父亲,觉得父亲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君,最看不起自己父亲卑微朝楚的姿态。
楚乃蛮夷,小小的子爵,凭什么去朝觐?
当年商汤不过百里之地可成大事,勾践越甲无非三千能吞强吴,今宋地方千里,何必如此卑躬屈膝?只要行仁政,强国家,未必便做不到当年襄公事。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种种这些在春秋时可以称道为勇气可嘉的东西,到了战国便是亡国之兆。
时代,变了。
等到他被楚国三晋轮番抽打了一遍后,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后,却也快死了。
再到后辈,宋国才终于从大国梦中醒来,变得圆滑无比:后赵魏翻脸,魏围邯郸,逼宋出兵。宋立刻答应动员全国,然后派人前往赵国,说你让出来一城咱们做做样子,于是宋兵数万围着一座空城打了大半年,魏王大赞宋公出力,赵王也感谢宋公守义。
他要是此时有后辈这样的头脑,或许真能成就一番事业,但他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商汤越王以弱胜强事,觉得自己若为君,定不会如父亲那般窝囊。
被司城皇一说动,又觉得可以借晋来制楚,将来等自己强大了再让三晋楚齐皆来朝觐!
况且如今齐还占着贯丘这块飞地,自己便借这次数国伐齐的机会,拿下贯丘成为宋国强大的奠基礼。
仿佛一幅宋国再霸中原的辉煌画卷,已经在那些三升素布上描绘出来。
……
商丘城中,某处甲士护卫严密之处,子购由的弟弟叔岑喜、宋国的大尹、太祝、左师等人,代表着各自家族,聚在一处。
外面的甲士都是重金培养的死士,纵然司城皇势大,也不能轻易攻入。再者如今宋公未葬,司城皇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时候发难。
大尹灵琦望着岑喜,轻声道:“君可听说了最近商丘的童谣?”
岑喜面色不变,心中生出几丝警觉,哀声道:“商丘都在传唱,我怎么会没有听说呢?都说这童谣是老彭这样的隐士所传,哎……隐士多才,这童谣却有些……哎!”
他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尹灵琦见子岑喜还在做作,心下冷笑,说道:“童谣之说,上应天命,不可不察啊。当年卜偃童谣灭虢事人人皆知,岂能不信?如今宋国祸近眼前,可惜司城只为私利,怕要有灾祸啊。”
这些人正是反对司城皇一派的贵族们,他们当然听到了童谣,也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只是当年太祝叛变之事众人心有余悸,如今哪里肯轻易交心?只能彼此试探,谁都不肯先说真心话。
不做领头人尚可将来再投降,万一将来大事不成,司城皇也不可能赶尽杀绝。可若成为领头之人,将来或许真的会被灭族放逐。
然而如果没有领头之人,那么就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一众贵族都想让岑喜做这领头之人。
将来若岑喜得位,也可以学昔日三姓共和之盟,巩固势力。现在的情况逼着这些人必须放弃那些矛盾和分歧,联合在一起,否则将来一旦司城皇借了三晋的力,自己这些人都会成为砧板之肉。
共和之意,此时与后世并不相同。
昔年国人暴动,共伯和行政、不改元,故称共和。与周公邵公与国人共行国事的共和并不是一个意思,虽然两者事实上是同一件事的不同记录。
再早年周公辅年幼成王,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此时贵族口中的共和便是国事几大贵族共商的意思。取共伯和的和,而不敢用周公辅成王的故事,一则周公众人不敢比,二则那件事毕竟是国人暴动之后发生的与周公辅成王并不相同,终究是政变的意思更多一些。
现如今司城皇以三禾为礼送晋三宗的事,商丘已经无人不知,背后隐藏的意义这些贵族更是清醒的很。
如今,谁又能拿出比那三对嘉禾更好的礼物去结交三晋呢?珠玉虽贵重,可却怎么比得上那些上合天命的事物?又怎么比得上三晋封侯之心愿?
想到这件事,在场众人心中极为后悔。
想到如今适这个人在商丘已有名气,算是贤才,可当年不过是鞋匠之子。早知这样,当年便结好,或是比司城皇更早地拿到嘉禾,事情便不会是如今这样子。
谁也不曾想当年一个蝼蚁般无人注意的小人物,如今却能让这些贵族们后悔不已头疼不堪。
心中后悔,嘴上却要大骂司城皇居心叵测,仿佛如果他们能这样做定然不会做一般。
骂了许久,说了许多司城皇的野心,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开口直接说盟誓共举大事的话。
大尹灵琦见状,终于喝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但此言入汝等之耳,不传外人。若能答应,但请盟誓。”
这些人等的就是一个领头的,没有领头的盟誓,很多话无法明说,也就根本难成大事。
灵琦挽起衣袖,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放在手臂上道:“事已至此,后悔已无用。我知众人都想若是当年早日遇到那个适,从那里弄到嘉禾结好于三晋当如何……但司城已先做,我等便不能再想。”
“盟誓必以血祭,割于手指恐人知我等盟誓,今日便割手臂。各位取各自身上佩玉以飨上天,血玉通天,凡违誓者,天厌之!”
说完将自己的佩玉解下,放在众人眼前。其余人纷纷解玉,一并放好,太祝临时想了一遍盟文,众人割破手臂,将鲜血淋在佩玉之上。
太祝作文,众人齐祷,发誓这些话不会再传给今天之外的人。
灵琦见众人并无犹豫,便道:“童谣传遍商丘,上应天命,但天命难察,除非老彭等隐士再现,否则无人得知。虽合天命,却不能不小心。我有一谋,诸位可听。”
“昔日郑伯克共叔段于鄢之谋,正可用在此时!不可情急。”
第七十三章 斩衰会葬斧金声(下)
在场盟誓的诸人,多是些沉浸阴谋的老狐狸。
大尹的话稍微一点,这些人便咂摸出了一些味道。
叔岑喜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司寇,就着大尹说起的郑伯克段事问道:“如今城内百姓对此童谣如何看?”
小司寇是秋官,地位不算太高,但很特殊。
小司寇的职责是“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一曰询国危,二曰询国迁,三曰询立君”。
这三件事虽然已经基本被贵族所垄断,但是城内百姓的反应也不得不被重视。几十年前的那次政变,也是先取得了城内百姓的中立态度后,司城一系才对大尹动的手。
小司寇多少知道一些民众的反应,说道:“城内庶氓对此童谣传唱不止,但也只多说月朗星稀、日月同悬之事。对宋公之位,并无太多关心。”
大尹灵琦笑道:“便是在这!既然不关心,便要想办法让他们关心才行,这就要用郑伯克段的谋划。”
“公子田年将弱冠,性格暴烈刚强,素有雄心。他若怒楚,招致楚人围商丘,城内死伤数千,到时候这童谣再唱出来,便有些不同的味道了!”
“如今司城皇必然以为我等要借童谣而谋事,我们偏偏不做,反而要歌颂公子田之雄心。让其攻齐、叛楚,养其骄纵之心。若楚王遣人吊唁,也可趁机生事,让楚厌怒。”
“齐虽乱,但根基犹在,结怨于齐,日后必遭报复。楚极大,又有秦盟,宋亦不能挡。”
“战乱一开,百姓必然怨怒。届时再焚烧城内存粮,城内必然大饥。城内大饥,百姓必怒公子田。届时童谣唱起,国人岂不行当年逐卫成公事?”
“欲要毁之,必先纵之;欲要谤之,必先誉之!”
众人一听,纷纷大赞。
原来根本不需要再去费心编造童谣,只需要让这首童谣在合适的时候重新唱起来就好。
不可能编出比这更有神秘性的童谣了。
一旦真出现大尹说的那种情况,城内大饥,放出传言说是司城皇与公子田执意叛楚亲晋,到时候百姓暴怒,己方这些人再趁机夺位,正合童谣中兄终弟及之意。
卫成公事,说的便是类似的情况。
晋楚争霸阶段,晋国问卫成公借路救宋,可能是晋国假途灭虢的事做的太多借路的名声不好,卫成公不同意。后来晋国希望卫国作为仆从国出兵,卫成公还是不答应,导致大夫趁机煽动国人暴动,赶走了国君,因为国人担心晋国的报复。
如今不再是春秋之世,百姓对于国政不再那么关心,氏族结构逐渐解体,战争的规模也不断扩大。
但是,如果真的不得人心,百姓还是会有怨言。如今传唱这首童谣,只是关心日月星辰事,等真到了那一天恐怕关心的就是谁人为君的事了。
如今中立,将来只需要稍微倾斜,这些人觉得便大有可为。
既然大尹连被围攻之前焚烧城内存粮这样的办法都想出来了,众人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叔岑喜补充道:“我等也可先遣派心腹之人,前往楚国,送上礼物,表明我等愿意亲楚,求楚王攻宋。如此一来,围城之时,我们再行驱逐昏君事,与楚成盟,便可以让百姓少遭兵祸。这是天帝所喜欢的,也一定会赐福。”
“如今楚势大,又有齐、秦为盟。若与三晋争,宋乃必争之地。宋虽非强国大邦,却也不是那些百乘小国。楚只求结盟朝觐,并无断绝祭祀吞并之心。我们这也是为了祖先祭祀、百姓少遭兵祸啊。”
众人纷纷称赞叔岑喜宅心仁厚,确有君主之风。
只有小司寇忧虑道:“若要守城,墨者必回。墨翟为人尚行义、诛不义。我只怕……他们墨者会碍事啊。”
左师大笑道:“你难道没有听闻当年墨翟谈及楚王子闾事?儒生以为王子闾是仁义之人,墨翟却认为如果是为了行大义,王子闾应该选择为君而不是不同意。在墨者看来,君主立废,不过小事,只要能免遭兵祸便是义举!焚粮之事不泄,墨者定不关心。唯独焚粮之事需做的严密。”
此时并未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位再变,也不过是父、兄弟、子嗣之间,似乎这是天地间无可更改的规则,所有的一切谋划都要在这个规则之中。
适没有出现之前的墨者,对于王子闾的事与当时主流的“仁义”判定大不相同。墨子就认为你要觉得你行你就上,你要行还不上那连仁都算不上。对于兄弟子侄之间的夺位,墨者并不是很关心,关心的只是上了之后行不行,但还是没超越王侯子嗣的范畴。
大尹点头同意左师的想法,又道:“若亲楚,将来必怒晋。三晋虽强,必胜齐,但楚、秦、齐三国合力,未必便能输给三晋。三晋势大,又不能不考虑。商丘、陶邑皆大邑,然而距离三晋太近而距离楚太远。”
“将来一旦成事,不能不考虑这件事。”
“墨翟大义,其弟子适亦有大才,我听闻那日所及沛地行义事,便说过三晋之事。”
“其弟子适请行义于沛,曾说沛地、彭城三晋遥远,将来若三晋势大,可迁商丘之民前往彭城,以避三晋兵锋。”
“传言既出,我本不在意,如今看来墨者行义果有深意,确有大才,非我等所及。”
“墨者行义守信,墨翟大才,下面更有诸多人物,沛地必能大治,墨者又守信,十年之约必会遵守,无心权势,倒是沛地大治,再迁商丘民于彭城,可为都,以避三晋锋芒。”
“其二,皇父一族在陶邑商丘势力颇大,他自有党羽密布,将来迁民于彭,也可以防止皇父党羽作乱。若事成后都城仍在商丘,恐其党羽死士行复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