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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13节

  墨家占据了淮水下游,通过数年前的救灾,使得淮水地区的楚人对于墨家极为熟悉。

  墨家在南阳开办铁矿冶铁业,使得楚国的南阳地区和墨家生产的商品密不可分。

  穿着巫觋服装的巫医、在城邑组织手工业合作的工匠会、讲学传播文字的公开身份的墨者、往来贩运货物的商人、贷款给民众铁器的利民商会……

  种种这些,都使得楚人对于墨家的熟悉程度不下于楚王,尤其是一些基层地方,有什么困难找在当地的墨者主持公道或者是借钱、问事等等。

  这是将来能够一战而定、站住不走的基础。

  但只有基础还不够,墨家还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楚国内乱的机会。

  原本历史上,也就是这几年间,吴起主持的楚国变法遭到了反攻倒算,临死之际贵族疯狂反扑甚至于不惜箭射楚王尸体,那是已经把贵族逼疯了,逼到了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程度。

  如今吴起虽然远走秦国,然而楚国的变法依旧进行,在墨家的渗透和“金银贷款”的帮助下,以及免税权之外的“贸易关税”和“开矿分成”的帮助下,楚王手里有了钱有了一支新军,也有了更多的伴随着纸张印刷术传播而增加的识字阶层为官吏。

  物质基础的改变,有时候比起一两个不世出的天才带来的改变更大,也更混乱。

  根据这些年搜集的情报,楚国的内部矛盾基本上都在压着,压到楚王死。

  楚王不死,以威望、能力,至少还能控制住局面。

  楚王死,局面就要控制不住。

  新楚王是变法派还是守旧派?这是贵族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士人阶层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稳定的没有实权封地贵族的大一统时代,没有惯性的君位继承机制。

  政变、兄弟相残、篡位的事,时有发生。

  王子定事件就是个例子,以及更早的白公胜之乱种种,实权贵族不会容忍一个继续变法的君主。

  因为再变下去,这些楚国贵族都明白自己的一切都会被毁掉,甚至会比原本历史上吴起变法毁的更厉害。

  更多的识字阶层、被火枪火药毁掉的武士优势、新农具高产作物带来的民众渴求更好生活的意愿……

  这注定了楚国的政权交割会比历史上吴起临死前的那场政变更为震荡。

  太子臧没有生育能力,这也是个大问题,其弟弟良夫又和贵族们交好,这都为政变埋下了伏笔。

  如今楚王的雄心和变法的坚定,更使得这种矛盾激化的越来越厉害。

  屈、景、昭三族牢牢把持着楚国的政权体系,楚王的新军和墨家的贷款以及关税等与之对抗,也就堪堪能够压制。

  诸子百家关于天下大利学说的传播、墨家无孔不入的渗透,其实都让楚王明白一个问题。

  墨家的路,不可能全走以至于墨家无路可走,但是最起码要走几步,不然楚国的民众早晚要被这种思潮影响,迸发出毁天灭地翻转乾坤的力量。

  这正是楚王急于变法的缘故,其实他要拯救的,是楚国公族以及楚国的贵族血脉们,只可惜他要拯救的人反而阻挡这一切:这些贵族才是专职的革命家,他们为革命创造了最完美的基础,一个贵族的作用抵挡上二百个宣义部的成员。

  为了让贵族们有能力和楚王维持平衡,有能力在楚王损害了他们利益的时候起兵,适在会上主要希望说服众人一件事:加大对楚国的走私力度。卖枪、卖炮、卖火药、卖盔甲……

  说服的理由,除了这些关于力量平衡和政治走向的问题,适还一直在说,使用武器的不是武器本身而是人,使用火枪的不是贵族而是民众,贵族要把民众当能开枪的牲口驱使,那么他们既可以自信到可以对抗楚王的集权,又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被这群能开枪的“牲口”们吞噬。

  大口径的铜炮肯定不卖,但是小口径的麻绳炮之类的炮,能卖就卖。

  火枪不但要卖火绳枪,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卖燧石枪。

  一方面继续刺激扩大泗上的军工产业生产能力,另一方面可以赚更多的钱加大对楚国的渗透。

  楚国的贵族每买一支火枪,就要对民众剥削的更残酷一分,墨家就可以用利润多出来一个穿着巫觋服的医者在楚地救一个人,就可以多出来几斤粮食在楚国遭灾的时候救助。

  顺带可以刺激一下泗上的经济,毕竟军工产业涉及到煤铁以及配套的矿产、木炭、农业、运输等等行业。

  不但要卖,而且要大卖特卖,卖到许多城邑的民众都有过拿枪从军代替戈矛的经验的地步,要比以前卖的更凶更多。

  同时,增加一下在楚国搞“颠覆”活动的经费,继续遣派墨者进入楚国活动,尤其是加强一下在襄阳、信阳、大别山区等地的活动。

  做到不认得楚王的村社,要认得墨者;对贵族心怀恨意的民众,要对墨者心存亲近;要让泗上简化之后更适合纸张书写的横平竖直的文字取代市井城邑的楚篆……

  不但要渗透,而且要从四面八方渗透。

  从南郑沿着汉水;从洪泽沿着淮河;从南阳沿着江汉;从岭南沿着湘江……这就是今后数年墨家主要的对外任务。

第一百零一章 善政

  在做完这个报告之后,在场的十余人并非是一致地认可适的想法。

  整体战略他们是认可的,但是关于适用售卖武器、走私货物来激化贵族和楚王的矛盾、贵族和封地农民之间矛盾的做法,不免有些微词。

  如果明确知道这样做会导致民众受苦,做该不该?

  如果是为了长久的目标,那么目的和结果的正义,是否不需要考虑过程?

  终究墨家的义摆在那里。

  最终适算是以不算太明显的优势通过了这一计划,持反对意见的人只是尊重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却并不代表他们认可适的意见。

  至于继续加大在楚国的渗透,那倒是没有难度。

  墨家在泗上之外的传播方式,糅合了一部分宗教的经验,历史上诸夏对于宗教向来打压,也就三国乱世的时候黄巾起义搞过一次大规模的起义,五斗米道在汉中创立了一个政教合一的政权。

  但于此时,天下诸侯都没有对抗“宗教惯用手段”的方式。

  包括施舍药物、看病、结社互助等等,这都是在泗上之外惯用的手段,也是适从宗教传播手段中借鉴的经验。

  而除了宗教手段之外,适也惯用类似于一些有目的性的NGO的手段。

  真心帮助楚国发展是不可能的,帮助建立冶铁作坊玻璃手工业榨糖业纺织业等那也是不可能的,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前往支援建设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也是不可能的。

  对于民众而言,反倒是那些送些药物、帮着给点铁器、帮忙对抗一下村社豪强等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手段,更容易吸引民众,获得民众的支持。

  譬如如果墨家提供大量的工匠,帮着楚国建立起自己的冶铁业和手工业作坊群,民众得到的利益更多,但民众却不会知道墨家出了多少的人力财力,反倒是用更少的钱送点药、借点铁、打打嘴炮更容易获得民众的认可。

  就拿今后的渗透来说,钱从哪来的?从和楚国贵族的军火贸易的利润中拿出来一小部分。

  楚国贵族的钱又是从哪来的?从民众手中。

  民众怨恨的是谁?是贵族而不是搞军火贸易的墨家;民众喜欢谁?是拿出来一部分利润做好人的墨家,但实际上却搞军火贸易的墨家。

  两者是一个墨家,却又不一样。

  现实总是这么魔幻,这些年适已经惯用这种手段,并且行之有效。

  在表决通过了这些策略之后,适决定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宋国一趟,以表达一下墨家对于宋国政变的态度。

  若非在墨家内部,以此时泗上算作诸侯的局势,其实适前往宋国是很不合适的,不符合周礼下的国际法和国际礼节。

  周礼下的国际法和国际礼节,是有尊卑秩序的,譬如滕、薛之类的小国可以去临淄“朝见”齐侯,但齐侯不可能去滕薛去见小国之侯。就算会盟,也会选择在边境地区。

  再如当年齐桓公攘夷伐狄,燕侯赖桓公之力才得以稳住局面,相送的时候将齐桓公送到了边境之外以示尊重,齐桓公就立刻割让了燕侯相送到齐境的土地送于燕侯,因为除非是天子,否则诸侯相送不能出境。

  种种礼法,不只是衣食住行,而是在天下之内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只不过如今这个体系已经崩溃,墨家又向来不认这个体系,适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宋国,并不是朝见只是普通的访问拜会,而且也表明一种墨家不遵周礼的态度。

  众人对于此事倒并不反对,既然大战略已经定下,那么宋国作为将诸侯的注意力吸引到中原的诱饵就是关键一环,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正是要让各国将目光放在中原,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放在中原,为将来墨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淮水信阳攻略做准备。

  因为适正值壮年,所以副巨子一职并非是当年禽滑厘为巨子时候适这样的年轻人,而是功高名就但却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留在彭城主持泗上的日常工作。

  ……

  十月中,阔别了商丘十余年的适再一次望到了商丘的城墙。

  一路行来,太多的人夹道欢迎。

  适想起一首并不合此时风格的诗。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然而此时十月已是冬,在一些用旧历的地方这个月就要过年,况且商丘的民众的精气神纵然已有变化和十余年前截然不同,可终究还是有个血统的宋公的存在,他是没有脸皮认为已然是换了人间的。

  远处,“假”大尹戴琮来到郊外迎接,此假非彼假,代行其政之意,戴琮这个询政院大尹的身份还没有走完正式的流程。

  相见之后,戴琮执意要为前驱,以示尊重。

  “昔者墨子在时,存宋救鲁,其义迫近于青天,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墨子未尝不分庭抗礼,以敬其义。”

  “今适子青出于蓝,救宋民于水火、解齐民之倒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戴琮也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大尹之位凭何而来。

  他这样说,也是再礼法上表明适仍旧是以墨家巨子的身份来的,自己前来迎接理所当然,与宋公分庭抗礼平起平坐不是因为泗上是一方无冕诸侯,而是因为所谓墨家的义举。

  适心中暗笑,心想凡事总归需要编出来些理由,当年能够和君主分庭抗礼的墨子所依仗的,可不是那些君主们都不肯接受的义,而是其身后数百名可以赴汤蹈火的墨者义士以及救宋救鲁参与会盟的实力。

  戴琮为前驱,意思就是他比宋公低一级,而适有资格和宋公分庭抗礼,所以他为前驱是合礼的。

  适便说了些戴琮为民请愿,也有利民之心利民之举,可谓之同志之类的场面话。

  又说戴琮既为询政院大尹,乃是万民所选之贤人,从这个角度上看泗上的首脑是和戴琮平等的,不能说泗上民众选出来的人就要比宋国民众选出的人高出一层。

  他和宋公分庭抗礼是有礼可依的,和戴琮同行平等是有理可依的。

  于是两个人便都登车,一同前行。

  场面话说过,一行人便越过了当年适参与过防守的城门。

  阔别多年,商丘城的模样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行墙”为体系的新式城防取代了以往的四四方方符合礼法、足以在青铜时代守御的城防。

  墨家在商丘的势力极大,根须极深,夹道欢迎之人极多,此番情景也让同行的戴琮更加明白,自己这个询政院大尹也就是个摆设,至少不能做相悖于墨家所想之事。

  商丘的人对于墨家以及适,有种特殊的感情,除却墨家的道义之外,适毕竟是正儿八经地商丘人,许多人家的长辈或许也在适的父亲那里做过靴子。

  适这一次重回商丘,也算是从另一种侧面宣扬了墨家“平等尚贤”的道义,曾经的鞋匠之子如今可以和诸侯平起,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件打破了王侯将相的确有种传统的事。

  等来到城中市的时候,适便叫人停了马车,就在马车上发表了一番声明。

  先是从墨家的道义出发解释一下这一次出兵的缘故,然后又说了一番这一次宋国民众自发起义筑起街垒反抗不义的皇父一族的英勇,最后说出了几个承诺。

  即如果各国不干涉,那么墨家也会从宋国撤兵,不会留一兵一卒,因为宋国民众已经拥有了值得自己保护的一些东西,相信宋国民众能够捍卫。

  如果各国不承认并且出兵,那么墨家依旧会履行之前的非攻盟约,重诺轻生,绝不会食言。

  其二,墨家会无偿援助宋国新政府一部分铁器、耕牛、马匹等,除了无偿援助之外,还可以用借贷的方式将大量的铁器农具等支援宋国民众的生产。

  其三,希望宋国能够取消一切墨家货物的关税,取缔宋国各贵族之前曾经立下的通行税,使得宋国民众用上更便宜的各种手工业品。

  其四,墨家会在商丘成立一家金银商行,发行货币,并且信誉和泗上一样有所保障,使用泗上的货币,并且能够提供大笔的贷款从而支持宋国的建设。

  其五,墨家会派遣一批教官来到宋国,帮助宋国建立一支开战权在询政院参政院的军队,这支军队将会保护宋国民众不受残暴不义之人的侵袭,墨家甚至可以提供一笔无息贷款以用于这支军队的武器和军装。

  其六,泗上民众支持宋地民众为自己利益和更好生活所做的选择,捐助了大量的金钱,这些金钱将会全额送到宋国,成立专门的委员会监督这笔钱的使用——墨家的钱是墨家的,泗上民众的钱是泗上民众的,这两个有时候是一回事,但有时候又不是一回事。

  这几条声明一出,立刻欢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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