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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14节

  前两条关于军事和援助的,自不必谈,第三条希望宋国单方面取缔关税的决定也迎来了一片叫好声,这其中的意味便很深长。

  宋国的中枢政府已经完了,宋国和泗上有竞争的手工业已经完了,宋国已经彻底沦为了经济概念上的泗上的一部分。

  宋国有竞争力的手工业是丝绸刺绣业,除此之外再无可以和泗上手工业竞争的产业,而刺绣丝绸业恰恰是泗上所没有精力去做的。

  宋国曾经存在的私人冶铁作坊早已破产;低端的陶器业又从来不是泗上手工业品的竞争方向;宋国没有食盐业而墨家用晒盐法将魏国河东盐挤出了宋国市场;棉纺织行业宋国本身也没有太大发展……

  对商丘的民众而言,更便宜的铁、更便宜的盐、更便宜的布匹、更便宜的陶瓷等,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喜欢的。泗上生产的都用不完,为什么要自己生产呢?况且有能力有想法反对的皇父钺翎已经被俘;有利益有动力反对的部分行业的手工业已经破产完毕,以农夫和市井商贩为主的民众找不出理由来反对这一切,相反还觉得这是善政。

第一百零二章 真诚的虚伪(上)

  民众既不反对又认为是善政,只是这善政里面也有许多生意。

  就在适出访商丘之前,以商丘的一些大商人、公族们为主的一部分人,组建了一个商会,并且提出了一个论调。

  他们认为,不论是保持军队还是发展生产,都需要税收,而税收又是从民众身上收取的。

  这些大商人和旧公族的一部分人提出了一个“民不加赋国用足”的好办法,即将宋国的各处税收壁垒打破后,由他们商会出资购买下几处乡县的售卖权,别家商人不得进入。

  售卖专营权的钱,就可以用作军费和一些生产建设所需,比如宋国东部的一些乡县的铁器、盐等由商会花钱获得专营许可,这一大笔钱就可以让政府少从农夫身上收取一些税费,两全其美。

  并且大力鼓吹泗上的印花税政策,认为进入宋国的铁器由商会购买后,再由商会印花销售,私自售卖则要惩罚,而商会的专营权要“公开公正”地价高者得之,但又必须在半个月内定下,并且一定要是宋国人因为这样才会“心怀宋民”不至于过于求利苛刻。

  如此一来,民众少缴纳了税,又有了铁器可用,中枢还有了钱可以用作民用生产,当真是岂不美哉。

  时代总是不断进步的,而进步有时候就是承受了无数苦难后的觉醒,民众此时对于贵族制度是反感的,隐约觉察到了商人的可恶但还没有总结出来专营权的可怕之处,这种论调很有市场。

  只是农家极为反对,因为农家本来就是反对商人的,而且他们在泗上学到的东西足以让他们认识到这种行为的害民之处。

  是故农家表达了反对,并且认为如果不能够得到支持,那么在农家所要管辖的几个乡会正常缴纳军赋,绝对不会售卖专营权给外人。

  这是一个折衷的办法,农家认为商人会谋利,虽然看上去民众缴纳的国税少了,但实际上商人求利,不会出于好心,所以实际上最终钱还是农夫出的,甚至于比起正常的税可能更多。

  但是农家本身又支持“市贾不二价”,所以农家希望也是垄断经营,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良心”可以在不获利的情况下使得民众得利,就算是售卖也不会从民众身上剥利。

  可农家关于整个宋国统一定价的方案,又不可能被别家认可,再加上宋国一些改头换面的旧势力的反对,使得宋国统一政策的方案不可能实施。

  折衷之下,农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政策,但他们希望能够从墨家手里借贷一笔款子,从而垄断他们将要执政的几个乡的售卖,用良心来确保市贾不二价,来确保民众不会损失太多的利益。

  关于这其中的歪歪绕,适当然是知晓的,实际上宋国那些大商人和改换身份的旧贵族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适就知道。

  对于这件事,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也拒绝发表任何意见,因为宋国的革命很不彻底,将来有一天当然是要毁掉专营权这些东西的,但这些东西最好是觉醒了的宋国民众自己来反对,如果真的不行,等到天下大定的时候还没有解决还没有觉醒,那么再由墨家来用暴力收拾。

  宋国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地区”,算不上一个国,因为在经济上宋国已经基本上是泗上的从属,倾销地和原材料产地。

  短期看,民众得到了土地,降低了税赋,减少了贵族的私兵和整体上的军赋,民众的生活水平肯定是有所提升的。

  长期看,等到民众们逐渐开智,稍微加以引导,又有外力支持,那么自然会起身反对这些不合理的政策,但适希望这是民众自己争取自己醒悟的。

  毕竟,宋属于天下,宋人是将来天下人的一部分,天下的觉醒和重塑需要的是天下人的觉醒,施舍来的东西总不会长久和珍惜。

  泗上处在生产者的位置,本身的利润已经够了,所以批发价和零售价之间,批发价和泗上的利益息息相关,既然大商人和改头换面的旧贵族想要攫取这些利益,他们便要做好将来承受反噬的代价。

  墨家不评论此事,那么这件事在墨家的官方解释中既可能是害天下的、也可能是利天下的,有一天需要评论的时候自然会给出一个定义。

  适甚至知道,戴琮的家族在其中也有极大的利益,并且希望利用他这个询政院大尹的身份来获得足够的利益,当然他自己不会亲自出面。

  一场闹剧式的变革,也必然带来闹剧式的结果。闹剧式的结果,正是墨家此时希望的宋国模样。

  至于剩下的几个声明,也都是和宋国“摇身一变”的旧贵族、大商人们的利益息息相关。

  开办银行,控制货币发行、统一泗上和宋国的货币,这是墨家控制宋国的手段。

  开办银行的股本又不是墨家自己出,还有一部分要留给宋国的公族贵族,既然暂时不想直接统治,总得养几条听话的狗,并且给他们点骨头吃。

  将来因为商人盘剥民众太过而出了事,那也和墨家无关,反倒是民众会“喜迎王师”,或者自发革命。

  这一次宋国闹剧式的变革,总归有点进步,打击了分封建制的贵族,旧的统治阶层完蛋了,新的矛盾还在萌芽和酝酿之中,为时尚早。

  顺带着使得宋国更多的人有生产资料可以买得起泗上的手工业品,为泗上每年花费高昂的教育体系贡献了力量。

  至于宋国这个乱七八糟的政治格局是否能够通过那些大商人和贵族残余们的法案,暂时就是宋国自己的事了。通不过最好,证明宋国的民众已经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明白自己的利益所在,着眼九州诸夏,这是金钱利益不能衡量的;通过了也无所谓,宋国土地变革的底线不变就可以让泗上攫取更多的财富养更多的士兵和识字人口,将来打将过来解救他们。

  适心里很清楚,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仍旧冠以“墨子最器重的弟子之一”的名声,只不过若是墨子复生,怕不是要被气的让十三剑诛而杀之。

  适对墨子学说的态度,其实也就是“抽象的肯定”、“具体的否定”。

  在整个抽象意义上的利民、平等、尚贤、兼爱等内容上,适天天讲日日讲。

  但在整体具体的操作上,很多做法只怕都是墨子不太可能认可的,并且是背道而驰的。

  说完了这些关于宋国的事情后,适又鼓吹道:“天下人皆为天帝之臣也,天下诸国皆为九州之土也。”

  “非攻、弭兵,乃我墨家数万之所愿。”

  “今日我来商丘,想到昔年的两次弭兵会,都在商丘城下解决。弭兵之后,中原百年无有战火,民众安康富足,实乃九州执幸。”

  商丘是当年晋楚争霸诸夏两次弭兵会盟约的缔结地,可以说来到商丘难免要想到这个问题。

  这些问题看似不是说给民众听的,而是借由这一次公开场合的话,传递给诸侯们听,因为似乎民众们并不能决定天下的和平。

  然而并非如此。

  “弭兵之事,我墨家自子墨子时,便一直想要促进天下再度弭兵,非攻和平。昔年商丘一战后,欲弭魏楚之兵,奈何不成。”

  “昔年八百诸侯,如今天下所余者,不过楚、巴、蜀、魏、赵、韩、齐、秦、燕、郑、宋、卫区区数国,兵祸相连绵延,民众朝不保夕,使得人人仇视,难以兼爱。”

  “诸侯多有不义之暴君,但我今日仍旧希望各国能够弭兵、非攻、和平。”

  “和则利、战则损。”

  “泗上有铁器、棉布、璆琳、陶瓷……这都是可以使得民众的日子过得更好的,可叹天下诸侯皆为私利,征战不休。”

  “若不征战,九州之内取缔关税、变革法度、授田于民、人才往来、贤者上位、货殖交通……那将是个什么样的美好天下?”

  适又不是白痴,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就是屁话,根本不可能也不现实。

  但他偏偏要说。

  民众们喜欢听,也喜欢相信墨家在为天下弭兵而努力,为解决天下民众最不喜欢的战争而努力。

  适对墨子的一些学说的态度,是“抽象的肯定”和“具体的否定”,非攻弭兵也是一样。

  在适加入墨家之前,墨子终其半生之所求,就是希望普天之下,万国平等,构建新的国际法道德和国际法体系,使得大不侵小、强不凌弱,使得各国在国格上是平等的,构成一个崭新的诸夏体系。

  这当然是在历史条件下符合当时底层民众愿望的一个美好想法。

  而适“抽象肯定”之下,当然支持非攻弭兵的和平,但在“具体否定”的做法上,认为解决弭兵问题的办法就是天下一统,不但要打,还要打的惨烈快速,越快越惨烈的内战对于九州诸夏而言越有利,越拖越容易将来生隔阂。

  所以今日在民众面前,他依旧要大声疾呼“弭兵、和平、非攻”,因为他知道……他就算喊破嗓子,诸侯们也不会答应。

  那么,到底是谁“不义”而引发了战争?

  反正不是墨家,墨家的巨子可是在商丘大声疾呼,要天下弭兵,各国诸侯聚在一起建立一个礼崩乐坏之下和周天子不同的国联,大家坐下来解决问题,取消关税建立九州的关税同盟,有什么问题不要靠战争解决,要靠国联开会解决……

  这显然是痴人说梦,并不现实。

  适不是痴人,所以这说梦便说的另有含义。

第一百零三章 真诚的虚伪(下)

  商丘是两次弭兵会的签约地,也是二十年前不成功的第三次弭兵会的发起地,而适又是墨家的巨子,在这种场合下说弭兵按照常理来说那肯定是合适的。

  但论及具体,墨家的大军还在宋国驻扎尚未撤出、宋国的局面亲墨已成定局、郑国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说这些,就有点别的味道。

  适肯定知道诸侯不会同意,那么这时候大声疾呼,就是要让天下舆论支持墨家。

  就像是现在魏韩楚会盟,又遮遮掩掩地不敢提“反墨同盟”和皇父钺翎所做的反墨檄文,只敢说“为了维护中原和平”之类的套话,到时候国内征兵加税却说是因为墨家在中原扩张之类的话,那这个屎盆子适是绝对不接受的。

  既然不敢直接提反墨、反平等、反利民、反解民三困、反天下富庶、反兼爱,那么适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借机反击。

  你既说是为了中原和平,好啊,我不但要中原和平,我还要主张天下弭兵呢,你们不放开关税那就是不让民众得利;你们不减少军队那就是在准备战争;你们修筑堡垒那就是违背和平……

  反动无胆、非攻无量,这就是现在诸侯面临的症结所在。

  一个满脑子天下一统才是对诸夏九州最有利的人,当着万民的面喊出了非攻和平,那就是在把球踢回给各国诸侯。

  随后适又讲起了诸夏的共同祖先——这个泗上墨家这几年一直在传播的学说——然后讲起了非攻弭兵之后各国的利益、民众的利益、以及将来可以建立一个为天下带来真正和平的“国联”的梦想。

  实际上他对这个梦想一点不感兴趣,真要是做成了只怕他要成为历史的罪人。

  但此时并不妨碍他大声疾呼,并很微妙的拿了郑国作为例子,说比如国联真的成立了,那么像是郑国这样的小国要是遭到了侵略,那么国联的其余成员就应该站出来诛不义而助弱。

  听起来颇有一点“重塑礼乐”的意思,只不过这礼和乐当然不是原来的礼和乐,因为适还要为墨家出兵泗上找一个符合将来礼乐的理由:利民,民之所愿。

  最后,适还说,墨家已经派遣了使者前往魏、楚、韩、秦、齐等诸国,要继承先辈们在商丘城下签订弭兵和约的遗志,邀请各国前来参加,共商大事云云。

  五年前菏泽会盟,适绝口不提非攻弭兵之类的说法,因为那是彼时彼刻。

  而此时此刻,却也因为五年前菏泽会盟、一百五十年前的弭兵会、二百五十年内的葵丘会奠定了足够的人道主义的基础。

  五年前菏泽会盟,借用了二百五十年前葵丘会盟不准挖掘黄河的道义,延伸到不准屠城、不准杀俘之类的条约,似乎在道义上已经多少有了那么点可能形成国联的基础。

  但现实里,适很明白,这一次弭兵会的呼吁,仍旧会和十余年前第三次弭兵会的呼吁一样,成为泡影。

  适要借此机会,将郑国问题化为墨家获得天下舆论支持、获得楚王希望加入国联保持郑国这个缓冲国的支持。

  弭兵的鬼话,适不是在说给诸侯听,而是在说给天下的百姓听,继续为墨家争取时间和民心。

  对于楚国而言,宋和郑,都是楚国的缓冲国。

  但对墨家而言,宋是,郑不是。

  所以当宋国的局面已然不能扭转的情况下,墨家如果保郑独立那是“大义”;而楚国保郑独立那是为了“己利”,郑国的事楚国要比墨家上心的多。

  这一次关于弭兵的呼吁,还是和十余年前那次一样,楚国会想要加入而魏韩会极力否决。

  只不过十余年前那一次,那是为了让墨家上下彻底放弃“诸侯弭兵”的幻想,准备斗争。

  而这一次,则是在为墨家争取适预想估计的“五年”大乱时间:包括秦臣老君老必须发动的西河夺回战和楚国的变法反噬政变。

  天下大乱已经不可避免,除了一场将整个诸夏都卷入的战争已然没有别的形式,春秋时代的灭国存祀一日车战的时代已经过去,一场跨越万里纵横数国天下皆苦的大乱不是一个幻想的“国联”可以解决的。

  既然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幻想,那么要让天下人相信墨家真的为这个幻想而思考过,适便不得不说的十分诱惑。

  譬如建议各国削减军队,按照国力大小拥有配额的军队,不能超过条约规定数量以维持平衡。

  譬如建议各国在关税上统一,使得往来各国的商人商贩在魏国交了税就不必在楚国缴税,这样就能便利于民,使得泗上的手工业品可以使天下人都用得起。

  譬如建议各国变革土地制度,允许各国的民众自由往来迁徙,将各国贫困者组织起来开垦南海、淮北等大量的土地,使得天下民众不再有饥寒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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