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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5节

  反而用之,先成唯一的巫祝,宣布其余巫祝都是异端,然后再自己毁掉自己!

  墨者自有祝祭之术,虽不如儒生,却胜在简单而又不劳民财,又能祈愿鬼神。墨者守城尚有‘迎敌祠’之说,想来做坛祭祀的手段不比那些巫祝要差。

  适又自觉自己的手段用起来绝对可以比那些巫祝的鬼把戏要强、要震撼。

  于是详细说道:“我以我所知道的天志,篡夺巫祝之名,在五月五祭祀之时,手段更胜于那些巫祝,让众人一目了然。那些巫祝如果做不到我却能做到,那么在那些庶农眼中,谁才是真正可以与鬼神沟通的巫祝呢?”

  “他们既然相信,我再用些手段。待下次祭祀时,我却将自己的手段、那些巫祝的手段全都公开,汇聚万人,在万人面前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假的。巫祝自己说自己是假的,那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

  他这样一说,众人全都明白过来。

  对照着在村社引蚂蚁的事,看来在这里是要反过来,先不告诉众人这只是天志根源,而是先让众人信服。然后到众人最信服之时,却再揭穿一切,而不是上来就去揭穿以引动众人不满。

  众墨者虽然与适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却知道他通晓天志与事物根源,这一点是墨子都称赞的。

  况且他在众墨者中又有个守信、重诺、重义的名声,但凡做不到的,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既然说出来,就肯定能做到。就像那些麦粉、磨盘、墨玉之类的东西,如果是外人听到都会认为这是胡说,可他偏偏说到就能做到,并无虚言。

  墨子咂摸了一下,墨者之中确实有精通如何祭祀之人,想要做的有模有样看起来有仪式感,也不差于别人。

  最难的就是让人一下子相信的手段,只靠引蚂蚁那样的手段肯定是不行的。

  墨子觉得自己所会的东西不少,可是想要做出让万人震惊的效果却是有些难,于是问道:“你能做成什么样呢?”

  适想了一下此时能搜集到的简单的器物、一些能用的材料,大声道:“弟子能做以下手段。”

  “清冽之水,遇火而燃。昔日祝融大战共工,水火不容,我却能让清冽之水燃烧不息,那么和那些巫祝相比谁更能接近火神呢?”

  “柴草在手,无需鉴遂、无需钻木,手指一抚便可升腾起火焰。如今之人,谁能不用鉴遂、钻木、火绒等手段生火?我既能,难道我不是最能沟通祝融的人吗?”

  “我身有祝融之血,因而不惧烈火烹油。油脂滚沸,我可以手脚俱入犹如沐浴,并无痛楚。若巫祝认为自己也有此血,大可以尝试一番,他要不死那也可以。”

  “我能沟天地之雷,手指一点,便能声如惊雷,震动四方。若在夜晚,更可有紫电雷光,游走如蛇。”

  “我能请求鬼神在白布之上显形,片刻后再消失,影影绰绰,正如鬼魅。若是巫祝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谁又相信他们是可以沟通神明的呢?”

  除了这些,适还说了一大堆让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手段。

  不少人要不是因为相信适,定会以为他已经疯了,这些手段哪里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但正因为了解,所以相信他没疯,这些听起来不可能的事,显然适都可以做到,否则定然不会这样说。

  适说到最后,狂笑道:“那些巫祝为了让庶民相信他们能够与鬼神沟通,定然会有手段,众人也必然相信。我们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待众人相信,我们再以巫祝的手段行下一步。”

  “让那些不信的人依旧不信却恨我们;让他们信的人依旧信却爱我们。以爱攻恨,待到恨我们的人难以成事,我再以大祭为名,招揽所有人在场,当中说出这些骗人的手段!”

  他笑的相当自信,故而相当张狂。

  自信的原因,就在于他相信自己逆炼走近科学,搞封建迷信江湖骗局,此时无人能及。

  而墨者本身的糟粕之中,还有祭祀的仪式,融合在一起,想让那些人不相信他才是真正可以与鬼神沟通的人都不行。

  这一声张狂的大笑,引得公造冶喝道:“好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此谋大善!只是你要做的这些手段,需要多久?如今距离五月可已不远。”

  适想了一下墨者之中的那些可以帮自己做成这些的手工业者,自信满满地回道:“一个月,足矣!”

第七十八章 白骨熔炼祝融血(五)

  适说一个月,众人便信真的可以一个月。

  不知道如何做,所以不知道难易;不知道难易,所以不知道所需时间长短。那也只能是知道的人需要多久便是多久。

  需要多久的问题已经解决,墨子便问:“需要多少人?需要什么人?”

  “二十人。稀有的陶匠、精良的石匠、普通的烧炭工、能把皮弄破损的皮匠。至于木匠,有您这样的已成传说的木匠,那就随意了。”

  墨子听到这些,却笑着摇头。

  适不明白墨子的意思,奇道:“难道墨者之中并无世间稀有的陶匠?”

  “有。你说的人都有。但你还少说了一样人。”

  适吓了一跳,看着墨子心说难道你知道?

  可再一想,根本不少了啊,就算你知道,就这几样人完全够了啊。

  却不想墨子笑道:“前些日子孟胜回阳城的时候,你说一定要有人随他同去。难道到你这里,你自己就忘了吗?知晓天志,可以利于人,也可以骗于人。你需要一人全程看你怎么做。这与信任无关,是你说要约墨者、乃至约天下,总不能在你这里就要绕开。将来有一日你若叛墨,用此敛财聚众,也好有人将你揭穿。”

  众墨者纷纷大笑,适自己也笑起来,说道:“是我的疏忽。我总觉得自己意坚如铜,所以未想过提防自己。”

  墨子正色道:“有谁不认为自己是那样坚定的人呢?这是规矩,不可乱。我就跟着吧。顺手做个木匠。斧矩斤如今在商丘忙磨坊和工匠会的事,你既说要个传说的木匠,也就是我了。”

  人若有本事,说出来再牛气狂傲的话,都叫人觉得理所当然而不是想要洗耳朵。

  在场诸人倒是真没一个觉得墨子自己说自己是传说木匠有什么不妥,再一个墨子也向来认为自己很厉害,动辄认为别家学说来攻击自己那就是以卵击石,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当即,墨子便点了几个人,凑了十六个,都是些手工业者出身。

  即便适只想要个随意的皮匠,但站出来的却是个手段不下于他哥哥麂的皮匠好手。

  这些人站出来后,禽滑厘也站了出来,问道:“先生教过我们杠杆标本之术。现在我们为标,那些大族巫祝为本。适之力,可撬巫祝之本,却不能撬动大族之本。剩下的事,还需商量。”

  适听禽滑厘这样说,也说道:“是的。一是联结村社众人编为什伍互助互利;二是叫沛地人知我等行义;三是尽快准备一些人手为草帛等事物准备;四是以备明年。”

  “弟子以为,大族势大,先不动。待巫祝之事将要了结、众人心向我等之时,再行手段。待秋日宿麦种植、磨坊建造、牛马租用出去、什伍编成后,再行后来事。”

  墨子似乎早有考虑,答道:“沛地颇多工商业者。从业手工之辈,多不信巫祝。他们不以农田为食,灾祸与否并无太大关系。我在手工业者中多有名声,市井之间也有不少如你一般自认墨者的人,招揽人手准备草帛很简单。那些农夫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做这样的事。”

  回想了一下适在商丘附近村社的作为,正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于是墨子又点名摹成子道:“这次从商丘来,多备盐。你带人,深入那些远离沛地五十里之外的村社,平价售盐,编为什伍,不惜金钱。”

  摹成子精通什伍之法,墨子一点他已通透,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以低价之盐聚集众人?再以防止有人低买高卖为名,借故将村社人编为什伍,按什伍买盐,顺带行适在村社的手段?”

  墨子笑道:“若论什伍刑名,你是最能理解的。就是这样。编为什伍,共同买盐。买不起的,送,日后偿还,无利。市贾豚会给我们弄到足够的钱的,现在需要的是众人的信任,才能宣讲大义。”

  “你们又在村社中或为木匠、或为石匠,按照适的那些办法来做。半年之内,村社众人定然信任。再挑选那些可能成为墨者的,输以大义。适再取些种子,三十里一处种植,引人观看。”

  “待半年后,种子收获,适再撬动巫祝,乐土之说也就深入人心。什伍之间,再借以耕牛驽马,什伍便成。但这什伍,要学商丘村社,各自选出最近墨者之人,以便上下同义。”

  说完大略,墨子又点了七十多人的名字,让他们跟随摹成子做这件事。

  这些人的伍长或是本人一一领命。

  “如适所言,大族势大,互有勾结,违背法度,私用刑罚。这些人暂且不动,今年赋税一切如常,一切待明年站稳脚再说。那些精于稼穑的二十多人,先跟随适问询那些种植之法,再选一片土地种植,就在沛地附近即可。”

  “公造冶,你带骆滑厘等人,深入市井。先帮着忙碌豆腐麦粉墨车的事,借此结交工商。不可露你们剑术手段,不可与人比斗。”

  “高孙子督检墨者之行,巡游村社之间,但有不行义之墨者,抓回来再做处置。”

  “至于赋税、丈量、田洫、亩税等事,暂时不动,原本如何现在依旧如何。日后借商丘公族六卿之名,以整理田洫、征收多余亩税为名,再动这些大族。商丘公族六卿必不出力,但也不会反对,我们需要自己做成,也就需要此地庶农工商之心。”

  只是顷刻间,墨子已经将各种事项交代下去。

  适说能解决了巫祝之事,剩下的便都是墨子擅长的了,他是巨子,又是第一任巨子,其言无人敢违。

  众人均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成的时候,墨子又道:“你们也随适学了不少八笔字。草帛之事看来适已经准备做了。待秋季宿麦未种之前大聚,我是要考教你们那些隶书的。凡不能者,定有惩罚。”

  “你们既要出去,先花八天时间,和适学村社的手段。适也带着书秘吏的人,将一些常用文字抄录到竹简上,每人分发一份。这些天你受些累,一定要在八天之内抄完。一定要有如下文字:数字、田亩、麦粟、墨、农具、牛马……”

  “另外你要多讲故事,让那些前往村社的人,能用故事吸引众人。故事又要微含大义。八日之后,即便这些人不如你所知,但至少在半年之内如你一般。凡如今能写二百字者,这几日跟随适书写木简。”

  “还有什么不懂的?或是还有什么觉得我这样做不合大义的?亦或是有什么疏漏的?便可弥补询问。”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纷纷道:“尊巨子令。弟子无可补充。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

  八日后,一座崭新的小木屋已经在泗水河畔建成,粗陋无比,但是里面装着的器物却是要以黄金论的。

  几十名即将前往村社的墨者每人都领了几片编号完毕的竹简,上面写着二百多个字。

  很多文化水平不高的墨者现在根本不认识那么多字,更何况去写。

  可是每个墨者都轮流走到适的面前,背诵一篇听起来绝对不像是《尚书》、《周书》这样精致文字的文章,而是一篇看起来废话连篇的文章。

  “一个人,有两头牛。种了三顷地。三顷地一共三百亩,一亩地要粟种四斤,若种麦需要五斤。这人有家,家里共六口人。后来住进一个墨者,就是七个人。七个人比牛腿要少,两头牛八条腿……”

  一共二百多个常用字,编成一个没有什么深意只是个小故事的话,抄录在竹简上,一人一片。

  从竹简现世到现在,恐怕竹简之上从未写过如此粗陋的文字,简直是大大有辱斯文。

  故事很寻常,也都是些口语。

  这些墨者一连背诵了七八天,有时候说梦话都是说一个人两头牛六张嘴八条腿之类的话,早已是背的纯熟。

  适一个个地听这些人背诵,然后拿出一张木简随便指着一个字问道:“这是啥?”

  问的那人原本是个做骨匠的,之前又因为跟随公造冶来沛地,学的字本就少。

  适这样一问,他便拿出所有的竹简,就像是说梦话一般,将那些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篇章念叨起来。

  念一个字,就拿手指头往下点一个。

  点到后来,确定了是那个字之后,又重新数了一遍以便确认。

  这样数了两遍,需要的时间很长,适也不心急,就在那慢慢地等。

  好半天,那骨匠才说:“这是个饼字。”

  “你确定?”

  骨匠觉得自己数了两遍,于是自信,根本不怕适的诈骗,笑道:“定了。一个是数了两遍了,另一个是这个字肯定是和饮食有关的。这个你教过。书秘适,我说的可对?”

  适点头微笑,将竹简还过去行礼道:“对的。那就秋日再见。愿再见之时,你已经不再需要背诵数字数了。这是将来行大义所必须的,先生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骨匠还礼道:“再见之时,我定然不再需要点数了。有木炭、有石头、有墙壁木头,只要肯学,总有办法。”

  墨子站在适的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面露微笑。

  骨匠又和墨子行礼,墨子问道:“那些故事也都听的熟了?”

  “弟子多半记下了。虽然讲起来不如适那样引人,可说给那些人听总是可以的。堆肥挖厕的天志本源之理我也明白了;制作简单的骨器农具本就是我的本行。”

  “那就去吧。勿忘初心、勿忘行义。秋日来此,我再考教你认字数数。适不是常说嘛,勿以义微而不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既可劝学,亦可行义。”

  PS:

  勿对此时的生产力水平有太大信心。战国中后期的赵墓葬群,尚且有骨制农具、蚌壳农具。在汉代墓葬画中,犁还是两头牛以T字状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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