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军事历史 > 战国野心家

战国野心家 第84节

  又到某一天,一名墨者讲义者讲完了一个故事后,这些人陷入了思索。

  “子墨子当年南游楚国,楚王不愿见,就派穆贺去见。穆贺听了子墨子的主张后,说:‘你的主张确实好啊,但您不是贵族,恐怕王公们会因为您是个普通百姓而不采用啊’。子墨子则反问:‘如果一把草根可以治病,百姓吃了会好、天子吃了也会好,难道天子会因为这是草根或者这是百姓吃的而不服用吗?既然是这样,那么王公贵族就不应该从百姓手中征收赋税,来酿造美酒祭祀天帝,因为这不是他们种植的,而是百姓种植的啊,天帝肯定会因为这是百姓种植的而嫌弃的!’”

  这个故事讲完,立刻有人不屑地嘀咕道:“何止不是他们种植的,难道酿酒这种事还不是我们这些庶农工商来做吗?真要是嫌弃我们,大可以不吃我们种植的食物、不用我们制造的器物、不喝我们酿造的酒水!”

  “就是!”

  “不稼不穑,却谷米丰登。凭什么?”

  “这就不对!要不说墨子的主张是对的,就该尚贤平等。”

  “你们墨者不是有什么乐土之说吗?倒是说给我们听听啊。”

  看着这些气势汹汹的市井之民,讲义的墨者收好自己的草帛,笑道:“今日就说到这,日后咱们再慢慢讲。过几日工匠会的人会从商丘赶来几人,他们会来传授你们制作一样新农具,到时候咱们边做事边慢慢谈……”

  就这样,这些墨者慢慢在沛邑的手工业者中扎下了根,靠着工匠会和集资合营的榨油作坊和公共磨坊,从利上捆绑着众人,又开始慢慢地灌输着墨者的义。

  到这些工匠们逐渐开始了解之前认为神秘兮兮的墨者后,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沛邑。

  八月初的某天,沛邑外的葵花也已经绽放的时候,沛邑的两名墨者请了很多的手工业者饮酒。

  酒不多,菜是盐煮豆,招待他们的是个少见的女墨者,扎着一条古怪却可爱的白布围裙。

  席间,骆猾厘似乎喝多了,喝醉了,口舌不清地说道:“看着吧!金乌将栖。那些巫祝都该死,都是骗人钱财的、淫人女儿的。等到金乌栖时,便要在众人面前揭穿他们,让他们死于万众眼前……什么祝融血,那是奇毒,那些巫祝早就死了,他们还以为真的能……”

第一零一章 葵花初绽金乌栖(三)

  骆猾厘“喝醉”了胡言乱语的时候。

  沛邑城外,墨者聚集的地方,从各地赶来的墨者们正在领取皮甲、手弩、短剑。

  领取之后,便穿戴整齐,一如当年守城时的模样。

  适也穿戴了一身不怎么合身的皮甲,领取了一支手弩,跪坐在第二排。

  墨子在众墨者的前面,墨者聚集村落的外面已经有墨者领着狗在守卫。

  “谣言一起,那些巫祝必然心惊。如今巫祝祭祀的信任均在我们这里,这些巫祝无计可施,只能求助于当地的大族。可能会做两件事。”

  “一,逃走。二,拼死一搏,想杀灭我们墨者。”

  “墨者的名声只在大城、巨邑流传,这里的人未必知道我们有多大的本事。”

  “若他们拼死一搏,理在我们,就趁今夜杀个干净。待八月十五乡民大聚,自然推广新政。数百墨者,小小沛邑,无需原本的那些小吏令属,一样可以运转。辩五十四和孟胜从楚地传来消息,楚人对于宋公背楚的行为极为震怒,想来商丘那些肉食者无力管辖此地,都在想着如何争权夺利、借他国之力。三晋入齐长城,分晋已成定局,宋之肉食者均在为亲晋、亲楚而斗,并无人想强国富民之策,那便我们来!”

  “若他们逃走,便证明那些大族暂时不敢动我们。就先从巫祝入手。封锁道路,任何逃走的全都抓回来,待乡民大聚时,让他们自承敛财奸淫事。此时不比半年前,我们抓人乡民必会支持,届时一举斩断这些巫祝的根基,用以天雷之刑,震慑人心,使沛地再无淫祀事。”

  “今夜之事,什伍分组,各去书秘吏那领取文书任务。”

  墨子吩咐完,又将各种情况和具体的任务分配下去,这一次如果可以杀人,那就是顺应民心。一如守城时用酷刑一样,是为了守住城减少损失。

  众墨者齐声称喏,傍晚霞光,红黑色的皮甲和闪亮的剑光如此耀眼,这是适第一次见到墨者真正准备杀人。

  上一次在商丘村社,虽然墨者也集体行动,但想必当时不管墨子还是禽滑厘,恐怕都没把一个小小的贵族看在眼中。

  可这里不是商丘,墨者杀人的名声不够大,所以只好先借用这些巫祝的头,为那场祭祀一举夺取沛邑之外村社的控制权做些准备。

  适也领命起身,按照墨子的要求,提前书写好了各什伍要做的事。

  如果是对方拼死一搏来攻,墨者不惧,小小沛邑最多聚集千余人,而墨者这边有三百多放到任意一国都可算精锐的甲士。

  所要准备的,只是万一那些巫祝逃走,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抓回来。一则是巫祝这些年积累的钱财,正好可以还给乡民;二来抓回来也好让乡民知道他们敛财奸淫的无耻。

  半年前初来乍到,轻易动手会招致不信任。

  可墨子已经听说了各村社反馈的情况,对墨者的势力来说,不需要这些人支持,只需要这些人不反对就敢动手。

  况且千载难逢的时机已经确定,楚王正在与各县公、公族商议攻宋的事,商丘那边也已传来消息,整个宋国的权贵都在忙着站队。那首不知谁人所作的童谣正在发酵,而且愈演愈烈,一场政变就要围绕着亲楚还是亲晋展开。

  适也曾进言过,说此时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机会,最好等到楚人正式出兵的时候。

  墨子也知道。

  所以墨者不会主动动手,如果巫祝逃走,便证明本地大族放弃了巫祝,这叫断腕和断指,害中取利;但如果这些大族不知死活要选择在乡民大聚之前动手,那也不能等死。

  如不在乡民大聚前动手,墨子相信他们已经再无动手的机会了。

  这也无奈。如果是在商丘陶邑之类的大城,这样的小贵族是不敢和墨者动手的;可偏偏这里的人似乎并不怎么知道墨者也杀人,就怕万一他们起了杀心,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真要是在被老虎吃过许多头的牛群中的牛反而简单了。

  等任务分派完毕后,数百墨者寂静无声地跪坐在地,一言不发,静待着从沛邑城内传来的消息。

  ……

  骆猾厘的狂言很快传到了沛邑居住的巫祝信众那里。

  巫祝此时的头目彻底崩溃了,他在那天看到民意汹汹后就知道大势已去,所以他希望相信墨者只是想破除人祭的事。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事。

  可哪里想到,这些墨者竟然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看着房间内停放的三十多口从墨者那里笑着用钱换回的木匣、想着之前七人一组围着这些木匣唱跳祝舞,脸色变得惨白。

  这三十多人回来后,确确实实呕吐出了带着荧光的、仿佛随侯珠一样光泽的食物。

  当夜有人干渴难忍、有人腹痛打滚、还有人呕血不止,可墨者只说这是烈火焚魂,并无大碍。

  不过三天,全都“梦游神境”了,墨者便送来了几口木匣,帮着装了进去,还收了不少的钱。

  等到略微发臭的时候,墨者又派人来说这也正常。

  世人岂能轻易与鬼神交游?鬼神餐风饮露、世人却食五谷,这些臭味是排除体内污垢,用不多久便可纯净如婴……

  这些古怪的“修炼”理论放在此时,便是无上大道,这些巫祝哪里听过?顿觉高大,又一想颇有道理竟是难以反驳。

  于是七人一组,穿着红衣,围着这些木匣唱跳,只为等到金乌栖时,那墨觋再用巫术将这些人召回,从此之后便也能有“不惧油炸、弹指成火”的本事。

  可如今再一听那醉酒墨者的话,这些墨者分明是要将他们杀的一个不留。

  上次不动手,怕是担心民心不服,这一次民心已聚,再无忧虑!

  几个巫祝急忙起开一口木匣,令人作呕的尸臭扑面而来,里面的人早已腐烂,哪里有一丝仙风道骨的模样?

  领头的巫祝一屁股坐在地上,旁的巫祝则跪地干呕,女巫男觋哭成一团,不知该如何办。

  “和那些墨者死斗吧!都已经这样了,一旦民众齐聚,他们当众说明,民意汹汹,我们哪里还能活下来?这些墨者说要杀我们,那便是要真杀的!上次杀人杀得满面笑容,我们还要感谢,这一次恐怕杀的更狠!”

  “对!就算那个最年轻的墨者,杀人的时候也从不手软。他给老师喂毒的时候,仍旧笑呵呵的!这样的人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领头的巫祝大怒道:“斗!我们如今如何斗得过?如今那墨者酒后失言,给了我们一些死中求活的机会。”

  “敛财分钱事,那些大族、属吏、族老都有参与,如今他们不想站出来怎么行?墨者要对付我们,我们就要把他们拉下来,他们还以为墨者只是对付我们?做梦!”

  他是亲身经历过且被骗的人,所以对墨者再无一丝的信任,也觉得这些墨者行为古怪,绝不会只对自己这些人动手。

  “去几个人!把这件事和那些人说一说,让他们也想办法。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和墨者作对,我们只有逃走了!”

  属下和信徒哭道:“逃到哪里去呢?我们在这里有田产、有奴仆、受人尊重,家业全在这里。我们逃走了,又靠什么生活呢?”

  领头的大怒道:“不逃,那些人又不出面,就只有死了!你们也想躺在里面吗?墨者的凶狠你们已经见过,只不过之前没人相信他们会杀人,可他们一杀就是三十余人,可曾手软?”

  连声怒骂几句,派人跑向了那些和他们合作的大族、属吏、乡老的家中,询问对策。

  他们跑出后,一些混迹于街头的手工业者或是墨者,立刻尾随,将他们联系的各家记住。

  这些人的足迹,如同一条条的丝线,编织成一面平日看不清楚的蜘蛛网,引出了沛邑那些平日看不仔细的情况。

  很快,这些巫祝出入的庭院内又走出了另外的人,逐渐汇聚到一起,开始商讨起了对策。

  这些在祭祀活动中一同敛财的人,对于墨者的行为颇为不解。

  他们原本多是一些小国的公族,国灭之后便带着族人迁徙至此。随着氏族逐渐解体,他们也利用之前氏族社会的残余,为自己掠夺了众多的私田。

  他们或是被承认或是分封的小贵族,或是当地某个族群的家族首领,对于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也攥的深沉。

  在他们看来,无论这里是谁的封地,总不好动自己这些人的利益,总得有人帮他们管辖、收税、征召,不可能大贵族就亲自在这里而不参与政治活动。

  这些家族,就是氏族小奴隶制走向封建小奴隶制的缩影。

  他们带着族人迁徙至此,按照氏族时代的习惯,分配土地和共同耕种一部分氏族公田和祭祀田。

  这些人不是殷商人,他们最开始不受宋国授田制的影响,宋国的管辖能力也没可能管辖这里。

  但是习惯性的农村村社份田制,作为氏族时代的普遍制度在这里也是存在的。最开始可能每隔几年互相换田,氏族内的人习惯性地集体耕种氏族公田和祭祀用田。

  随着人口增多、生产力的发展、私亩税的出现、大量的逃亡人口来到这里等等情况,换田制无人遵守、拥有分田权力的族老开始掠夺那些氏族公田成为自己的私田。

  逐渐开始出现了租赁土地、借贷、买卖等等情况,私有制的概念深入人心,家庭小奴隶制氏族群体也慢慢解体。

  他们与楚国的一部分县公群体很相似,本地自治、蛇鼠一窝、名义归属、把持着基层权力。

  只不过比起有开战权、治理权、停战权等等权力的楚国部分县公、县君还有不如,本地人的力量还不足以如此。

  后世这里便是西楚,作为楚国后期的重要根基,那也是宋人迁徙避三晋后清洗了一次、楚人迁都后又清洗了一次之后的情况。

  大量迁徙而来的宋人和楚人、变法之后有国家暴力机器做后盾的官吏强制、统治中心迁徙等等情况,才彻底改变了这些地方的局面。

  但于现在,这些旧时代的老者们自信满满。就算宋公亲来,也需要询问他们才能了解沛邑,也需要依靠他们收取沛邑的赋税,达成对沛邑的名义管辖。

  宋国如果能管辖到乡村,就不会是如今的弱宋了;反过来如果宋国能对这里有效治理管辖,那也不会有这样的群体存在。

  他们名义上作为宋国的低级贵族,拥有合法的部分封地和封地上农民的管辖权,宋公以此来换取他们的封建军事义务。

  同时又把持着自己封地之外的基层管辖权,作为宋公和当地农夫之间的桥梁,完成本地的赋税上缴和必要时候的军事征召。

  墨者即便拥有名义上的征税权,也是无权触动他们小封地内的权益的,一旦触动那就是和整个宋国的分封贵族开战决裂。

  这些旧时代老者们的自信满满,并非没有根据。招惹他们,谁来管理这里?中央集权委任官吏制?别说此时的弱宋,放眼天下又有几国此时做到了?凡做到的,必成强国。

第一零二章 葵花初绽金乌栖(四)

  沛邑真正的掌权者们济济一堂,讨论着墨者出现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我已派人去商丘询问是怎么回事。这些墨者说是不减赋而民用足,每年如数上缴一定的赋税,还要行义以让民众富庶。”

  “我观这些墨者这半年,大抵如此。世人均说,墨者行义,生死不惜。他们从商丘或是越人那里用黄金买盐,再平价售卖给村社,这也只是为了行义。”

  “巫祝的事,我看这些墨者只是想要不再用活人祭祀。我听人说,墨者重鬼神,许是他们觉得这些巫祝祭祀的方式会触怒鬼神,所以墨者极为不满?”

  说话的是一老者,姓氏难说,家族也是百年前避祸至此,也可谓源远流长。

首节 上一节 84/746下一节 尾节 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盛唐血刃

下一篇:三国之最强开光系统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