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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85节

  当年宋国勇士南宫万与鲁人交战时被俘,宋闵公将其赎回,结果在打猎的时候南宫万和闵公争夺猎物,闵公便拿他被俘的事说事。都说骂人不揭短,嘴贱的闵公当即被南宫万用了一招片羽绞拧断了脖子。

  宋国公室逃亡萧邑,最终借萧大夫之力复国杀死南宫万,萧从大夫邑升级为附庸国,后被楚所灭,后人便以萧为姓氏。

  此时礼法尚严,三家分晋田氏代齐戴氏取宋之类的让礼法荡然无存的事还未发生,此老者尚不能以萧为氏,日后姓氏普及或可。

  楚亡萧,却不能守,萧附庸的一部分贵族携带族人避祸到了沛地,逐渐在这里繁衍。

  老者家族在此避祸百年,并不太在意巫祝敛财的事,只是在意墨者会不会做出清查田亩之类的举动。

  另一人道:“前些日子我也宴请过几名墨者,观他们行事做事,大约都是贵裔出身。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只是行义,也与我们无关。只怕他们另有所图啊。”

  在场诸人考虑了一番,实在想不明白墨者到底要干什么。

  除了祭祀的事外,墨者能触动他们利益的事只有两件。

  一件事清田洫,即便这些家族都是正式的被承认的分封贵族,但是不同等级贵族的封地是不同的,这些家族的封地超过了井田制下的数量。

  另一件事就是查私亩,私亩需要缴税,但是明面上缴税的私亩并不是这些家族真正的私亩。

  不管是想要全面复古的儒家当政、还是想要集权变革的变法派当政,他们这些人都是要被收拾的。

  但是他们想不通墨者的政治主张是什么,所以有些担心墨者真的会借机做出一些变革的事。

  任何的变革都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尤其是大族在本地根深蒂固,拥有解释权的前提下,很容易鼓动大批不明真相的群众。

  昔年子产在郑变革,弄的大族怨怒,制造舆论,让众人唱道:“取我衣冠而贮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可见稍微的一场变革,就可以发展到唱童谣、准备雇刺客、来一场政变的地步。

  只是这些墨者行事却很怪异,丝毫没有露出一丁点变革的想法。

  按照他们的理解,墨者只想开源,在保持下流不变的前提下,以开源的方式增加民用。就像是一群割自己的肉喂养别人的圣人,至少别人看来就是这样。

  这似乎也算是一种变革,可这种变革却和这些大族没有丝毫的关系,相反一些先进的技术如果能够学到手,反而是可以增加自己庄园田产的收入的。

  已经派人去商丘打探过消息的老者又道:“我听闻了墨者的一些事,若是天下真有人可以自杀以利天下,做这样事的人一定是墨者。他们可能只是想要行义举,我看不必招惹他们。”

  他们作为拥有大量土地的大族,巫祝敛财的收入只是一部分。如今事已不济,随时可以抽身便走。

  可本地的一些小吏则有些不满,巫祝敛财是他们的重要收入,这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人可以不要,自己却不能不要。

  如果墨者此时露出了清查田亩的态度,那么大族和小吏的态度也会发生倒置,利益决定态度。

  墨者凶恶的獠牙还未露出,这些人只能猜测着这些超脱于时代的墨者能做什么,却怎么也猜不透。

  争论许久后,有人说道:“昔日三苗作乱,舜命人持干戚而舞,有苗乃服。如今墨者先动巫祝,虽然未动我等,可也需持干戚而舞,告诉这些墨者,想要在沛邑停留,必要臣服。”

  “若是此事不管,日后墨者尽收民心,一旦做清田洫、查私亩之事,我们怎么办?”

  “《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而无患。《诗》也曾说:桑土绸缪。说的正是这样的道理。”

  “我有一谋,可让墨者知难而退。”

  这人引经据典,显然也是贵胄出身。

  此人出身杞国贵族,便是杞人忧天的那个杞国,作为周的三恪之一,用来延续夏的祭祀。

  几十年前,楚人灭杞,杞公族部分逃亡鲁国,部分避祸沛、邹、滕等地。因其有夏禹祭祀,有曾是周之三恪,因而后人多以夏侯为氏。

  真正的夏侯氏尚在鲁,此氏只是小宗,此时尚不可以此为氏。

  这人又道:“如今墨者已自承毒杀巫祝事,可毒杀巫祝因淫祀事,不能以此定墨者之罪。”

  “但《礼》曰: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血亲复仇,无人不认可,正可以用此借口,来让墨者知道沛邑之事他们最好不要管。”

  他这个借口一说,在场诸人幡然醒悟,连声称赞,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办法。

  此时市井游侠死士极多,有些人专门就靠替别人报仇为生计,年入百金。

  社会的风气也是如此,法律不健全、氏族时代刚过去不久,血亲复仇、民间私斗这样的事,一般不管。

  秋官中有一官,隶属司寇,名为朝士。

  朝士的主要工作,就是登记私仇。

  如果谁的父亲、兄弟被人杀人,那么就可以到朝士这里登记。只要登记在册,日后你雇人或是亲自动手把仇人杀了便不犯禁。

  秋官掌刑、地官掌民。

  地官中又有官名为“调人”,主要的职责就是调解民事争端,尤其是私仇、血亲仇之类的事,在城中是需要地官出面的。

  要么将两人分开不准见面,要么就等到复仇完毕后再做登记:血亲复仇以一次为限,别人杀自己血亲,自己反过来可以报仇,但别人再杀回来就是犯禁。

  这种风气一直持续到秦一统之后,甚至到汉代的时候依旧有强烈的风气,而且愈演愈烈。

  苏不韦父亲被李暠所杀,李暠官至大司农,报仇不易。苏不韦怒挖一个月地道,挖错了屋只杀了李暠的妻妾和小儿子。仍不解气,去刨了李暠祖坟,把李暠父亲的头砍下来贴上字条,将李暠活活气死。然而此人最后大赦无罪,人们只是非议他挖坟的事,却对报仇的事大为赞赏。

  冠军侯因为李敢殴打了自己舅舅,用箭将李敢射死,天下舆论也未哗然,认为理所当然。

  阳球因为自己母亲受官员辱,带着十几人冲入官府杀官员全家一个不留,后被举孝廉、任尚书侍郎。

  这种风气不是一夜间形成的,源于氏族时代的残余和战国时代全民皆兵的传统,于此时这种复仇思想更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秦国变法一个月,因为这种事被砍头的便有上百。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听起来极为简单的八个字,却足以安定一国,于此时却可望而不可及。

  众人听那人说出这样的计谋,便知道这件事大可做的。

  如今巫祝已失民心,民意滔滔,敛财事、药杀事、伪祀事,这些都不合大义民心。

  但如果将失去的大义偷换为复仇,借这个理由与墨者发生冲突,不但可以搅乱舆论,更是可以借此警告墨者不要试图深入地插手沛邑的事。

  以此算是未雨绸缪,以防某一天墨者真的行清田洫、查田亩的事。

  众人讨论之后,立刻想出来各种细节。

  “待那日乡民大聚时,可让巫祝与信徒、徒众、子嗣、以及请来的游侠、各家的死士身穿丧服。”

  “抬棺而去,失声痛哭,先声夺人。届时跪地痛哭,万万不可提当日毒杀事,只说平日慈爱、亲情这些动人心事。”

  “毕竟咱们只是敛财,药杀祭祀的女儿也不多。众人或会因墨者杀人血亲而心伤,甚至觉得墨者凶残。”

  “届时,邑内隶属、大族均至,这些死士、勇士便请复仇事,当众登记于竹简上,由我等大族认可,也逼迫墨者接受。”

  “借此杀几名墨者,墨者又不能复仇,也好让他们知道我等手段,不敢再做这样的事,也或许他们便会离开沛地。”

  “若他们不接受,便当众鼓噪,只说为亲复仇、鬼神亦允。”

  “民心易变最是无用!”

  “他们可能之前会痛恨巫祝,但转过来又会同情这些做儿子、徒众的孝心。”

  “氓众无知,难分对错,墨者欲要借氓众对付我们,我们却也可以借氓众对付他们。”

  “这便是执干戚舞而惊有苗,亦能让人淡忘巫祝不义事,只让人盯着复仇事。”

  “你我家中各养有死士,这墨者虽然多负剑,也有名声,但未必精于单人搏杀。只要杀其十余人,便可让墨者知难而返。”

  将各种细节商量好,在场诸人均放声大笑,以为此谋大妙,不但可以扭转乾坤,更能搅浑沛邑之水,让民意再变。

  反正死的不是自家女儿,又能有几人真正关心巫祝做的那些事呢?相反血亲复仇这样的事,反倒是激动人心,说起那些平日的慈爱亲情,以人性撼是非,最是容易。

  这些人又不知墨者手段到底如何,墨者也很少在沛邑城内露面,于他们想来倒是可以用这样的办法吓走墨者。

  听起来是完美的奇谋,也是可行的妙计。

  于是送走了巫祝,暗中联络,各自准备。

  自家养的死士、本地依附大族生存的游侠儿、精通剑术的族人、善于搏斗的甲士……

  各式各样的人被集中起来,隐蔽着风声,准备着各色升数的麻布,只待着金乌栖之时,演一出血亲复仇的戏码,让人忘却巫祝敛财行恶的坏,只记得为亲报仇的情。

  PS:

  后沛丰萧何、夏侯婴、曹参等人物的祖先,大约都和楚国有仇。杞国不被楚灭,没有夏侯氏;萧国不被楚灭,没有萧氏;曹参的祖先可能是被楚灭的邹国。西楚这种地方能出人才,大约都是因为有底蕴的贵族避祸吧。文化垄断的时代,王侯将相并非说说,沛公看似白身,也是魏大夫刘清之后。

第一零三章 葵花初绽金乌栖(五)

  为了厮杀准备了许久的墨者,一连等了两天,对面却全无动静。

  既没有逃亡,也没有准备一举将墨者灭杀。

  城内传来的消息,让墨者更是无所适从,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些巫祝想直接到那天等死?

  到第三天的时候,穿了三天皮甲的适终于卸下了皮甲,其余墨者也都一一如此。

  公造冶从城内回来,说起那些与巫祝勾连的家族门庭,再由适绘制成图于纸上。

  墨子问道:“城内没有消息?”

  公造冶摇头道:“只知道那些人相聚一起共商,但是商量了什么无人知晓。巫祝也并不离开。”

  墨子皱眉苦思,他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老聃曾言:上士闻道,躬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那些人商量的所谓奇计,若在商丘、曲阜、临淄这些素知墨者名声的巨城大邑,定会有人捧腹大笑。

  可在这里,墨者的名声还不够响亮,传闻中的事太多反而让本地人觉得有些不实。

  正如墨子可以和楚王斗法、与宋公谈笑,但却会因为经过城门时兵卒不识而在城外淋了一夜的雨。

  此事若在商丘,恐怕那些大族早就脱身逃开,绝不会沾上一丁点的事端。可在这里,他们不但想沾事端,甚至还想要杀鸡儆猴吓走墨者。

  饶是墨子机智,可哪里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这样的情形?

  墨者七悟害虽未聚齐,但大半已归,商议了一阵,也想不出个子午卯酉,只觉平生所见之事以此为最怪。

  适跪坐一旁,继续负责记录,乖巧无比,丝毫不能和那个被巫祝说成是谈笑间毒死几十人的恶人联系到一起。

  墨子见一时间想不出道理,笑道:“既如此,骆猾厘已把话说出,到时照做就是。适明日找机会揭穿巫祝行骗事,以女儿命、万众财为由,杀。杀过之后,再行你说的万众立约的事。”

  “万众相聚,非是小事,不可出乱。既要万众立约,恐怕不是一两天可以结束的。我本想杀完人后再准备这件事,却不想他们不给我们杀的机会,罢了,如今就提前准备吧。”

  “厕所、炊人、食物、浆水、场地、柴草,这些都要准备。那些深入村社的墨者会帮着挑选合适的人来做这些事,此次聚会所耗费的钱财由墨者来出。市贾豚不在,适便先算盈支。”

  适领命,知道自己终于有机会负责这么大的事,万万不可疏漏。

  “各村社不可乱坐,要按守城时那样,以村社分,各占一地。尽可能都靠近一些,但也不要围成一圈,以免有人作乱将我们围住。禽滑厘,你便先带人去祭祀地,分配村社位置,以石灰洒出区分。”

  “摹成子带十二伍,专做巡查事。有借机生事者,先抓。借机伤人、抢掠者,斩。”

  “高孙子领四伍,与那些村社来的轻壮编为什伍,负责外围事。若有甲士从外生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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