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264节
。。。。。。
“西阳王,此事当真可行么?”
“陛下,如今还有退路么?”
“西阳王,关中和山南不还是在么?”
“陛下,天下虽大,已无宇文氏可退之地,今日从悬瓠退入安陆,明日从安陆退入穰城,后日经武关道入关中,待得敌军兵临长安城外,还有何处可退?”
房间里,宇文温和宇文乾铿再度详谈,此时依旧只有他两个,谈论的还是原来的话题,宇文乾铿没有拿定主意,而宇文温在做最后的努力。
劝自己的主君上前线直面兵锋,当做诱饵以身犯险,这种行径无论是哪朝哪代,都极易于事后为皇帝怀恨在心,若皇帝仁厚,自然不会在意,若皇帝刻薄寡恩,迟早要翻旧账。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北宋初,辽军大举南犯,席卷河北,兵锋直指黄河,身在汴梁的宋帝赵恒吓得想要南逃偏安,为宰相寇准制止。
赵恒在寇准的极力劝谏之下,迫于无奈御驾亲征,宋军士气大振,于澶州一线和辽军对峙,最后两国签订了历史上有名的“澶渊之盟”。
虽然缔结城下之盟的名声差了些,但这对于彼时的宋国来说是最佳选择,然而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赵恒,事后反倒恼怒起来,怪寇准逼他上前线是将皇帝当筹码来个豪赌。
据说这就是成语“孤注一掷”的由来,宇文乾铿会不会像赵恒那样无耻,宇文温不得而知,但之前出于谨慎他实际上是以‘建议’的形式提出了那个计策。
而为了甩锅,还请宇文乾铿‘回去仔细想想’,而不是趁热打铁,连吓带骗让宇文乾铿立刻答应。
这样的做法,就是要让天子身边有人赞同留下来,过后代替他被天子怀恨在心,可如今看来应该是没人上当。
既如此,宇文温就挽起袖子自己上,他要用最直白的道理说服对方:“陛下,可知为何此次微臣要亲自领兵偷袭悬瓠?”
“西阳王是要身先士卒,鼓舞士气?”
“此为其次,首要之责是监军,免得将士们诸多借口、畏敌如虎导致功败垂成,不瞒陛下,如今尉迟惇势大,山南人心浮动,微臣和杞王、杞王世子心急如焚,就怕哪天晚上,被叛军冲入府邸乱刀砍死...”
宇文乾铿觉得这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杞王父子经营山南将近十年,怎么会连局面都控制不住,宇文温则继续说道:
“陛下,大象二年年初时,宇文氏的江山那叫一个固若金汤,有谁想到后来竟会如此?”
“别人不说,李穆是太祖元从,他选择了谁?太祖联姻的亲家们呢?以驸马于翼为首的驸马们呢?他们选择了谁?”
宇文乾铿闻言默然,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幼童,有的事情已经想明白了,在利益面前,什么元从故旧、儿女亲家都是假的。
宇文氏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关系网,关键时刻都指望不上,杞王宇文亮父子在山南经营的时间还不到十年,那些文官、武将的可靠程度怕是不容乐观。
“陛下,宇文氏已经穷途末路,除了杞王这些年拼命拉拢的一些人,没有多少人看好宇文氏,没有多少人会舍命相助,我们手里的本钱,不过就那么一些,经不起折腾。”
“宇文氏需要一场决定性的大胜仗来稳定人心,这个道理我们知道,尉迟惇也知道。”
“所以他根本就不急着决战,他可以从容调度兵马,可以步步为营,待得胜券在握才发动致命一击,而即便就这么对峙下去,先顶不住的只能是宇文氏。”
“当年太祖亲自率兵,于沙苑大破高欢,才真正在关中站稳脚跟,陛下可以想想,若是那时太祖不是亲自率兵迎战,而是留在长安,另遣一名大将领兵出征,会是何种结局?”
宇文乾铿默默点头,宇文温说的道理很浅显,敌我实力悬殊,实力弱的一方只有借助军事上的胜利才能扭转局面,而且最好是在主君指挥下获胜。
这个所谓的指挥,不一定真的要事无巨细都过问,至少要亲临前线,一来鼓舞士气稳定人心,二来要借助大胜,将自己的声望迅速提升。
一个能打胜仗的主君,才会吸引更多的人才来投,而对于现在的宇文乾铿来说,急需这样的声望。
世人恐怕都认为他是懦弱无能的傀儡,而他到了山南,日后若不想被架空,就得有自己的班底,班底从何而来?靠声望吸引而来。
这个心思他不可能对宇文温说,但宇文温方才所说确实说到了宇文乾铿的心坎里。
“陛下,事情再这样拖下去,宇文氏只会坐以待毙,微臣死罪,请陛下以身犯险,孤注一掷。”宇文温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双手奉上,“此为微臣所拟方略,请陛下过目,事急矣,须得当机立断。”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真伪
回廊两侧插着些许火把,火光忽明忽暗,映得人脸明暗不定,许多官员在士兵们的‘陪同’下,沿着回廊向官署议事厅走去,总管府掾骨仪亦在其列。
宇文温方才让大家检举‘奸逆党羽’,骨仪一个字都没写,他不打算写,至于一会自己的下场,对方要杀就杀,别无二话。
来到议事厅,只见两侧依旧站着甲士,上首坐着那位西阳王(邾王)宇文温,其面前换了一个书案,书案摆着个木箱,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
官员们陆续进入厅内,惶惶不安的聚集阶前,见着宇文温冷冷的看着他们,许多人开始局促不安。
距离双方上一次在这里碰面,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许多人被关在小房子里时,看着面前的纸笔,不得不提笔,西阳王宇文温明摆着要杀人,所以需要有人告密,他们不想被诬告,只能先发制人。
西阳王要找出他们之中的‘尉迟氏党羽’,其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谁会是,然而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大不了把水搅浑,要死一起死。
所以许多人都在纸上写了某个人的名字,有平日里和自己有隙的,有平日里得罪过自己的,反正事到如今,胡攀乱咬在所难免。
有人提前来收走他们所写的检举信,看情况如今就在宇文温面前的木箱里,等下谁会倒霉,就能揭晓。
“大家辛苦了。”宇文温开口说话,面容很和蔼,奸逆,寡人颇感欣慰,接下来,就是答案揭晓的时候。”
厅除了宇文温的声音,再无他人敢吭声,许多人低着头看脚尖,等着最终结果的到来,骨仪站在队伍之中,静静地看着上首,静静地等着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刻到来。
骨仪平日里刚正不阿,和同僚们的关系不怎么样,他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肯定得罪过许多人,而现在,就是那些人报复的时候,想来写下他名字的人不在少数,那么接下来极有可能第一个被拉出来砍头。
人总有一死,所以骨仪不在乎,他倒要看看,传说中的独脚铜人有多凶残。
西阳王宇文温,坊间传言此人有个诨号唤作“独脚铜人”,嗜吃人肉,无恶不作,骨仪对这传说是不相信的,所以他要亲眼看看宇文温要怎么处置异己。
“好吧,如今时候不早,早办完大家早些歇息,现在,寡人来看看,骨曹掾所写...”宇文温一边说,一边伸手木箱里探,骨仪闻言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大王!下官未曾写过一个字!”
“嗯?嗯...是寡人看走眼了....”宇文温促狭的笑着,将手收回来,众人看去,只见他手上并无一物。
“骨曹掾,不知可曾去过邺城。”
“回大王,下官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