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291节
这年头当兵不容易,行军时要当苦力,宿营时要做杂务,打仗时要玩命,做好了没有多少好处,做的不好就是一顿鞭子,好不容易睡个舒服觉,就像多睡一会。
身下越来越冰凉,他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觉得不对劲,似乎草席沾了水,随即一个激灵醒过来。
他觉得自己是睡梦中尿了,往身下一摸果然湿漉漉的,心中叫声苦,都三十好几的人,居然还会尿席,这事情传出去后他哪里有脸见人。
看了看左右发现大家还在打鼾,刘老二便想着去帐外洗一洗,把尿骚味洗掉,结果手撑地时发现地上也有水,瞬间就懵了:我撒的尿能有这么多?
起身要往外面走,发现脚似乎也踩在水里,刘老二觉得不对劲,弯腰在地上摸摸索索,发现地上都是水。
“唉,动静小些,大家可都好不容易睡着...”
帐篷一隅,什长被吵醒后迷迷糊糊的说着,说到后面低声骂起来:“哎!谁把水罐打翻了!让人怎么睡觉啊!”
夜晚军营里有营禁,不许大声喧哗,什长的声音已经尽量压低,却惊醒了其他人,大家模模糊糊的摸来摸去,这才惊觉身下冰凉不是做梦,而是因为地上都是水。
“是不是下了急雨,把营地给泡了?”刘老二喃喃自语,小心翼翼走出帐篷,发现地上一片泥泞到处都是水,而附近营帐离也喧嚣起来,似乎很多人在低声喝骂是谁打翻了水罐。
他抬头看看天色,发现东方隐约露白,于是转回帐内和什长打了声招呼,便往自己应该值夜的箭楼走去,顺便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围营帐里纷纷跑出许多士兵,个个都在探头探脑查看发生了什么事,营区很大,刘老二走着走着发现情况不对劲,因为地上的水越来越多,已经摸过脚踝。
营寨里喧嚣起来,许多士兵正惊慌失措的搬东西,许多人身上湿漉漉的,似乎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刘老二心知不妙,拔腿便往箭楼跑,他奋力挤过乱哄哄的人群,来到营寨边缘,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潺潺流水声中,由木桩组成的营栅,此时缝隙不断有水漏进来,似乎营寨外面都是水,而他们就像坐在一个飘在河里的木盆,到处都在漏水,然后盆里的水位渐渐和外面持平。
“愣着作甚,快搬东西!”
营寨里呼喊声此起彼伏,号角声响起,而箭楼上也响起锣声,刘老二来到一座箭楼下,沿着梯子向上爬,爬到一半后停了下来,看着营栅外的景象目瞪口呆:
依旧黑暗的夜色下,大地一片白茫茫,初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下雪后的雪地,仔细一看原来到处都是水。
箭楼上的哨兵拼命敲锣,高声呼喊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第二百零三章 平地起波澜
“不要上来了!不要上来了!上面挤不下了!”
“入娘贼,你敢不让他上来,老子就把你扔下去!”
“不要挤,不要挤...啊!”
随着一声惊呼,人满为患的箭楼上有人被挤得站不住脚跌落楼下,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挣扎了几下之后便消失在如黄汤般的大水里。
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杂物,还有掺杂着些许尸体,那是淹死在水中的士兵,腹部发胀、面色惨白,随着波涛荡漾,看上去有些渗人。
一般来说溺死的人要数日后才会浮上水面,但有的溺死者一个多时辰后便会上浮,据说是‘喝饱’了水,肚子大了就会浮起来。
溺死后一两个时辰就浮起来的人,算是浮尸中的“佼佼者”’,但幸存者们可不想做这样的佼佼者,他们拼命往高处挤,就想幸免于难。
但军营大部分地区都被淹没,少数几个地势高的地方已经挤不下了,于是其他制高点成了避难之处,箭楼便是其中之一。
军营里所有的箭楼都爬满了人,平台上人满为患,梯子上、木梁上也都是人,但还有许多士兵挣扎着向箭楼靠过来,爬上箭楼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堪重负了。
但求生的本能让许多濒死的士兵奋力向上爬,如果没有地方可以抓,那就抓住别人的脚踝奋力向上爬。
不断有人因为抓不牢而又被人扯着导致掉下水中,空出来的位置很快便被人占据,然后又有其他人拼命往上爬,自己安全了,还得将同袍也一起拉上来。
位置就那么多,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了,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惊呼着落水,挣扎着喊救命,最后没入水中,郑五站在箭楼上,看着眼前一幕幕心急如焚。
他所在的平台已经挤得不能再挤了,木板咯吱作响,自己也被挤在角落,栏杆横在腹部勒得慌,然而还有人不断往上爬,试图挤进来,给下面的人腾出位置。
许多人拼命喊着“不要上来了!”,然而上面的人这么喊,下面的人可不会听,半夜发大水,水位如今已能没顶,士兵们绝大部分是北人,根本就不会游泳,谁不想活命?谁不想往高处爬?
营寨里还没被水淹的少数几个高地,都已被将军们占了,普通士兵没办法在那里立足,就只能去攀营栅和箭楼,然而营栅上爬满了人不堪重负,已经接连倒了几大段,唯一能救命的就只有箭楼。
再这样下去箭楼会塌的!
郑五如是想,却没办法改变什么,他不会游泳,即便水深只到胸口时也会惊慌失措,更别说如今的大水淹死了很多人,他只能祈祷箭楼很结实,那么多人爬上来都能顶得住。
昨晚他值夜,轮值的刘老二一直没来,待得被喊声惊醒时,才惊觉外面发大水,营寨被淹。
一开始他还没回过神,见着地上到处都是水,急着下箭楼回帐篷收拾东西,结果下到地面后水深已经没到屁股,又见着许多人往箭楼跑,他才想明白先保命要紧。
好不容易又爬上箭楼,暂时安全了,情况却越来越糟,营寨内的水位很快便和外面持平,越来越深,淹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亲眼看见同袍刘老二掉头回去拿东西,再跑过来时水已经没过腰部,结果刘老二在水中走着走着忽然一个趔趄前扑,在水里挣扎了片刻就没了人影。
从那以后郑五就再没见过刘老二,同袍的下场让他吓得双腿发软,知道自己一旦落水就死定了。
所以只能祈祷箭楼足够结实,祈祷自己别被人挤下去,郑五被挤得难受,也只能忍着,他实在想不通明明没有下大雨,怎么营寨就被水淹了?
脚下忽然传来刺耳的爆裂声,那是木头折断的声音,郑五只觉得脚下平台在倾斜,箭楼伴随着无数人的惊呼声开始倾斜,然后倒入水中。
箭楼入水那一刹那,激起冲天水花,无数攀附在箭楼的士兵,消失在浪花里。
水面下,郑五拼命挣扎,口鼻灌入大量河水,呛得几乎窒息,濒死的恐惧,让身边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成了救命之物,左手碰到一个人,他顾不得那么多便攀了上去。
对方拼命挣扎着,郑五也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其压在身下,试图要将头伸出水面喘一口气,然而就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刹那,腰被人抱住。
又有一人试图以他为踏板浮出水面,两人挣扎着抱作一团,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绝望的向下沉,即将失去知觉的郑五,徒劳的伸出手向水面抓去。
我...还没尝过女人啊...
郑五沉入水底,没能成为“佼佼者”,而大水之中不断有士兵溺亡或者即将溺亡,呼救声此起彼伏,行军总管潘子晃听在耳中却无能为力。
今日凌晨他被部将叫醒,待得知发大水之后还算镇静,立刻下令所有人往邵陵转移。
然而水位上涨的速度不慢,头几批士兵出营时水深过腰,后来再出营的兵马已经无法抵达邵陵,走着走着被绊倒后,在水里挣扎片刻便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