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16节
“除了你玉峰叔外,汉举和二虎也都随他北上,去搜集流亡散失的将士了。”李过补充说道,他想起李来亨对闯营将领的名号尚不熟悉,便拍了一下额头,为李来亨解释道,“汉举的大名唤作袁宗第,他为人沉稳持重,是咱们闯营中的另一员大将。至于二虎,这是个诨号,也唤作二只虎,二只虎大名叫刘体纯,和你义父关系最为娴熟,他是个耿直有武的好汉子,将来义父再好好给你介绍。”
李过娓娓道来,将闯营诸将一一介绍给了李来亨认识,也解决了李来亨心中的一些疑惑。
原来闯营兵分两路,一路由李自成亲自率领,保护老营家眷,在郧阳山区转战活动,从左良玉官军的眼皮子底下,攻占竹溪县城,掠得大量物资。
而另外一路偏师,则由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三人率领。他们在商洛一带活动,重新聚集起溃散当地的闯营旧部,在陕西秦军的围追堵截之下,正设法南下,和李自成带领的主力汇合。
按照李过话中的意思来看,闯营得到这么多的粮秣物资,下一步便是要积极行动起来,实现和田见秀那一路兵马的会师了。
现在闯营的主要目标,就是尽快消化这笔物资,加紧训练和休整。之后便是寻找战机,拔营北上,和在商洛地区活动的田见秀会师。两路兵力合在一处,又有这批粮秣物资的支持,到时候闯营就可以设法冲出秦巴山区,直入中州大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李过抓住李来亨的肩膀,摇了摇,赞赏道:“来亨,你的办事法子实在是很不错,是应该带你去和老掌盘,仔细说明说明。”
“啊?”李来亨心下一惊,自己终于要见到李自成了吗?
从加入闯营以来,他也参与了不少事情,夜夺竹溪县城、山道突围之战,现在又靠改良老营的后勤制度,赢得了李过的激赏。
但李自成,这个闯营独一无二的精神领袖,李来亨还连一面都没有见上过。他心中自然难免好奇心,但又夹杂着一些担忧,既是担忧自己不能博取李自成的好感和信任,也是担忧李自成若不能展现出一些霸主气度来,恐怕会令自己失望不少的。
“我……义父现在要带我去见闯王了吗?”
李来亨心中既兴奋激动,又难藏紧张和惧怕,情急之下,便用了后世中李自成更为惯用的那个称号闯王,而非闯营诸将此时惯用的老掌盘这个称号称呼他了。
果然,李过稍稍感到有点奇怪,他说道:“闯王……秦中民军原有另一位豪杰,叫做高迎祥,诨号就叫做闯王。不过咱们老掌盘的诨号叫做闯将,倒和闯王无甚关系。”
“啊?我听大夫人唤作高夫人,还以为老掌盘和闯王高迎祥有什么亲戚关系呢,原来我们闯营,同那闯王高迎祥并无关联吗?”
许多史籍都说,李自成之所以被称作“闯将”,乃因为他是闯王高迎祥属下的一员将领。但根据后世留存的档案文献来判断,可以肯定闯将和闯王都是绰号,李自成同高迎祥之间并不存在从属关系。
此外一些资料称李自成的母亲是高迎祥的同族,或李自成的妻子高夫人是高迎祥的侄女,也都并不准确。实际上闯王高迎祥和闯将李自成之间,并无太多联系,只是二人绰号的相似性,造成了许多明末史家的误会。
其实崇祯十四年、十五年李自成在河南获得大发展以前,他从未使用过闯王的称号。当时明政府任事官员(如杨嗣昌、洪承畴、孙传庭)的奏疏中,提到李自成时仍称之为闯将。
崇祯十四年以后,李自成在河南获得巨大发展,势力突飞猛进,也没有自称闯王,而是将闯将这个并不尊崇的绰号,改为了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元帅这个更加正规化的名字。从顾君恩等闯军文官留下的记载来看,当时闯军之中对李自成的称呼是“元帅”而非“闯王”。
但中原百姓和起义军士卒可能感到称他为闯将不雅,称呼“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又很繁琐,便改呼闯王以示尊敬。李自成本人未曾把绰号闯将改为闯王,也未曾把闯王作为自己称王的名号,但他也不会刻意阻止百姓和部卒等称他为闯王,因而便使得闯王这种称号,在民间流传甚广了。
李过也如此解释道:“我们八队闯营最初投靠的是不沾泥张存孟,不沾泥受抚后我等便独自立营为战了。此后虽然曾和闯王高迎祥一起打过汉中,但并无统属关系。”
“不多说这件事了,老掌盘身体已经好转,来亨,吃完饭后,你便和我一起去见老掌盘吧。”
“好!”
李来亨抱拳答道。
李自成……
自己终于要见到这个明末农民起义军中,最为核心的灵魂人物了!
第16章 李自成(上)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李来亨在闯营中终于渡过了属于他的第一天。高夫人对李来亨乖巧清秀的样子,十分喜欢,一到吃饭的时间,便拽着他到了饭堂,还亲手为李来亨盛饭。
李来亨心中对高夫人的这种亲切做法,自然升起一股好感。不过他表面上还是做足了惶恐的模样,连声劝阻,不敢让闯营的大夫人为自己一个少年孩子盛饭。
这趟竹溪之旅,大大改善了闯营伙食的处境。像今晚这顿饭,比之此前李来亨做民夫时,数日半块破饼子的惨淡,真不知好了多少倍。虽然饭还是稀稀拉拉的、找不到几颗米的样子,但每人都有半张饼子,再加上桌子上还有三道菜,一道是少油无盐的山蔬杂烩,一道是佐了大葱大蒜的小块豆腐,再一道则是虽然看不到多少肉沫,但毕竟热气腾腾、令人食欲大开的肉汤。
而同在这一屋中吃饭的,除了高夫人和李来亨外,还有李过、李双喜两人,以及几个李自成夫妇身边的亲兵卫士——其中一人之前还和刘芳亮一起参与支援了山道突围之战。
那名面熟的亲兵,看到李来亨正盯着自己,便抱拳答道:“今日在山道间,我看小老虎实有急智,佩服得很呐。”
这名亲兵说话语速极快,而且夹带着浓厚的陕西合阳县口音,在李来亨听来,就是股口齿不清、一团浆糊的感觉。李来亨没有听清那亲兵说的话,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却不知是触到那名亲兵什么痛脚了,使他露出不快的样子来。
“入营第一天就能让一只虎收成义儿,还让大夫人盛饭,真是了不得、了不得,我们这些老弟兄怕是不中用了。”
那亲兵都说到这个份上,便是语速再快、声音再尖利、口齿再不清楚,李来亨也能听懂,这是对自己火速飞升的待遇有些不满,找茬来的。
只是还不待李来亨辩解或者发作,正在一旁闷头吃饭的李双喜,便狠狠用手中破碗敲了一下那名亲兵的脑袋,骂道:“好你个党守素,他妈你这顿饭都是人家搞来的,你哪来的长舌头说这个风凉话。”
李双喜又向李过和李来亨这对义父子抱拳道歉,说:“党守素这个急克半死的窝囊东西,一只虎你是知道的,他这张嘴巴素来说不出什么人话,你们不要为他置气。”
李过看了看那名叫党守素的亲兵,又看了看李双喜,最后回过头来,跟李来亨说道:“党守素跟着老掌盘刀口上舔血也有许多年头了,但他这个人就是爱说话,又说不好话,最喜欢讥刺别人。上个月还因为嘲笑捷轩的那匹瘦马,让捷轩狠狠揍了一顿,你听到党守素说你的坏话,便只管狠狠反嘴骂他就是了。”
李来亨擦了擦嘴巴上的食物残渣,又摸了摸脑袋,脸上笑容颇为尴尬,他对李过说道:“这个党……党兄弟说的也没什么错,我在闯营中确实立功还不多。”
在旁的党守素撇撇嘴,似乎丝毫不受李双喜敲打的那一下影响,居然便趁着李来亨的这句话顺杆爬,又讥讽道:“我看他说的不错,确实是立功还少!”
“你他妈的少给我放几个狗屁行不行!”李双喜在闯营中已经是很粗豪无礼的汉子了,但他面对党守素也是一副抓狂的模样,此时恨不能将党守素的嘴巴给钉起来,“你再跟小老虎面前放狗屁,老子能把你今后十天的晚饭都吃光,让你这张嘴巴可以专心放屁。”
“好了、好了,”高夫人听得李双喜这番污言秽语,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阻,她向李来亨既解释又安抚道,“守素是个好男儿,但就是爱讥讽、嘲笑别人,连你义父和捷轩都常让他笑话。也是因为这样,守素在闯营待了这么多年、立了这么多年功,每每升迁上去了,就又惹得大伙众怒,被拉下来了。”
高夫人又叹着气补充道:“唉,咱们闯营处处都好,就是实在没有上下尊卑之分。”
她盯住党守素,强调道:“今天这顿饭是多亏了来亨立功,才能从竹溪县城里拉过来的。你瞧不起来亨,那今晚便不许吃饭了。”
李来亨看党守素挨李过、李双喜、高夫人三人连番训斥,一脸吃瘪的表情,心中偷笑,嘴上自然是又装模作样,劝说高夫人不要惩罚党守素的失言。党守素听得李来亨为他解释,居然还连连点头称是,又对着李来亨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来。
李来亨心中也只能一边感到好笑、一边感到无奈了,闯营诸将确实都是些无他肠的好汉子。但像党守素,丝毫不隐藏心中的爱憎喜怒,成天乱说话,也着实令人头疼了。
依照李过和高夫人所说的话来看,党守素在闯营之中资历很深,战功也很多。但似乎就是因为这一张管不住的破嘴,导致他现在还只是一名亲兵,但明知如此,党守素依旧还是一派故我作风,今天更是毫不给李过面子,当着人家义父的面,嘲讽李过的义子李来亨。
这等为人处世的水平……李来亨心中忍不住直摇头,这得是骁勇善战到什么地步,才让这位党守素大哥,没在半夜被嫉恨他的人打黑枪打死,还能安稳活到今天啊!
“行了,”那边高夫人惩罚了党守素,收了他的碗筷,将他赶去给刘宗敏的瘦马喂豆饼子,李过便拉着李来亨,重提了老营后勤管理的事情,“咱们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该带你去见老掌盘了。”
“好……好!”李来亨听到李过终于要带自己,去见见那位卧病在床的后世闯王时,也忍不住又紧张了起来。
李过看着李来亨一脸十分明显的紧张神情,他素来严肃冷淡,此时眼神中却也透露出了几分父亲般的温情色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