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17节
李过伸出手来,擦了擦李来亨的嘴角,说道:“吃个饭都吃不干净,先给你把嘴巴擦擦,免得见了掌盘尴尬。”
李来亨忙不迭赶紧自己也用手擦了擦嘴,之后又把双手在身上的衣服上狠狠蹭了几下。其实他平时为人处世,说不上是滴水不漏,但也算周全之流,只是想到这次要见的是闯王这等大角色,依旧还是免不了心中的一点小兴奋和紧张感。
“这下弄好了、弄好了,走走,义父快带我去见见老掌盘吧。”
李过揉了揉李来亨的脑袋,便带着他出了饭堂,直往李自成卧病居住的内宅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吩咐李来亨,说道:“掌盘的热病虽然已经大大好转了,但毕竟还有病在身,你不要学党守素那般乱说话,惹老掌盘不快。”
“嘿,义父是把我当成何样人了,我还不至于说话笨到那种地步吧。”李来亨都感到有些无语了,想说话像党守素那样难听和不顾忌场合,也算是一种难以达到的高深境界了。
说话间,李过已经将李来亨引导到了李自成居住的内宅前。内宅比起老营中其他建筑物,看起来是一般的粗陋,唯一不同处只是内宅那扇门看起来要厚实些罢了。
李过将那扇厚实的木门推开,示意李来亨小声些走进来,他向屋内说道:“自成,我带来亨进来了。”
李来亨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房内的声音。从内宅中,传出了一阵儿低沉而又浑厚的声音,带着些陕北的口音,但并不特别重,不像党守素那样尖利,也不像刘宗敏那样粗犷,是一种浑厚又可靠的音调。
“补之,让来亨进来吧。”
李来亨心中一紧,他抬头看了看李过的表情,见到李过点了点头。但心中还是紧张,李来亨先将双手又在衣服上蹭擦了几遍,随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确定没有什么污渍后,才跟在李过的身后,慢慢走进了内宅之中。
内宅室内的装潢和它屋外的样子相同,和其他人居住的地方相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只有床上的一张薄被子,看起来能稍稍体现出李自成的首领地位来。
李来亨不敢直视躺在床上的李自成,只是用余光偷偷扫了一下。
李自成没有像后世的许多小人书、连环画里那样,戴一顶白色尖顶的旧毡帽——就是那种像宋朝军队范阳帽一般,很有特色的帽子。
他现在毕竟还在病榻之上,在内宅里当然是不会戴顶帽子了。没看到这个经典造型,让李来亨心中略微感到遗憾。
李自成只是穿了件深色的羊皮短打,扣子全部都解了开来。他看着三十来岁的模样,但是因为眼神很灵动又坚毅,实际给人的感觉,又好像比三十多岁来得年轻许多。
此时他手上拿着一支断掉一半的箭矢,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副粗陋地图,指指点点着。李自成的嘴唇时而抿着,时而在默读些什么,他的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没有给李来亨以什么病人的感觉——若要说,反而是还有一股子强悍的气魄在。
李自成看到李过和李来亨两人进了内宅后,便将目光聚集在了李来亨的身上。他上下审视着,随即伸出那半支箭矢,指着李来亨,问道:“孩子,初到闯营,饭吃的还好吗?”
李自成对李来亨问出的第一句话,是问候李来亨在闯营的生活如何,这句颇带些温情性的话语,多少化解了李来亨心中的紧张,也拉近了他同李自成之间的关系。
内宅中的三人,李自成、李过、李来亨,硬要论来,其实可以算是祖孙三代了。但李来亨却从李自成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可以慢慢放松下来的气质。
他想到《三国志》中评价周瑜,说周瑜的气度是“与公瑾交,如沐春风”,便也联想到了李自成的身上,感到李自成给人的感觉虽不至于和煦到了春风的那种地步,但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
“回掌盘的话,大夫人对来亨极好,闯营中的饭,比我在外时吃的可要饱太多了。”虽然李自成的气度给李来亨一种很放松的感觉,但他还是尽量拘谨而恭敬的回话。
李自成听到李来亨的回话,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看了李过一眼,大笑出声,他笑着说道:“哈哈哈哈,来亨,不要这么拘谨,你在咱们闯营之中,何曾看到一些繁文缛节?我虽是掌盘,但也是你的大爷爷嘛!”
其实李自成看着也就比李来亨大个十几二十岁的模样,不过他同李来亨的义父李过,在血缘上是叔侄关系,与李来亨确实也是爷爷同侄孙的关系了。
李过在旁插了一句,说道:“来亨为人便是这样,倒也不用非要改掉。”
李自成听到李过的话,把嘴唇抿起,点点头,他的眼睛睁开的很大,透着些狡黠的灵动劲,他又问李来亨:“来亨,我听补之说,你对咱们的老营规章,很有一番自己的看法,不如讲讲给我听?”
第17章 李自成(下)
好,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李来亨听到闯王的问话,脑中立刻又把种种思绪和想法过了一遍,稍作整理后,他首先反问道:“掌家觉得咱们老营中最缺什么呢?”
李自成眉间稍微皱了一下,不过看他的嘴角还挂着笑意,看来心情并不差,他将那半支箭矢放在了床头,用右手将整个身体撑了起来,盯住李来亨的双眼,回答说道:“那自然是粮食了,人吃马嚼的,不管到什么时候,粮食都是老营里最重要的东西。”
“不错,是这样了,”李来亨点点头,他心中对如何说服李自成改革老营管理体制,已经打好了一篇腹稿,便接着说道,“米麦豆束、人吃马嚼,实在是军中第一桩大事。但粮食也好、马草也罢,种类不同,性质自然各异,岂能混置一处、不分类别呢?”
李来亨又将他此前和白旺做的统计表和账目拿了出来,交给李自成过目,现在物资支取情况还不复杂,他便没有用复式记账,只是简单分类处理和记录了一下。但李自成看了几眼之后,还是越看越为之心惊,这种简约而全面的记录和处理手法,着实让闯王大开眼界了。
李自成手中拿着李来亨交给他的统计账目,一边看着,一边同李过分享道:“来亨真是我家千里驹了,那么多粮秣物资,只区区几行字便能计算得这么清晰明了,实在难得。”
李过在边上依旧是绷着一张脸,但他的语气也能透露出几分欣慰和自豪来,李过语带骄傲的说道:“我此前去库房查看粮秣,见得来亨的这些个法子极好,便特地将他带来,和掌家好好说道一番。我听来亨话里头的意思,这几个法子还是刚开始,往后等咱们闯营建制继续扩大了,他还有更多招数可以用上。”
“哈哈,好一匹千里驹!”李自成开怀大笑了起来,他笑声爽朗而真诚,让李来亨心中对闯王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来亨,你还有哪些办法,便一并道来吧,玉峰还没回来,若合适的话,便让你先代玉峰做这个老营的大管家又何妨?”
李来亨也不知李自成这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还是认真的。不过他自己其实倒并不是很想担任这个老营大管家职务的,如果闯军是一支高度正规化、集权化的大军,那做个总后勤部部长自然是极好的差事了——可目下的闯营,建制简陋、规模极小,这个总后勤部部长就成了一个辛苦差事了。
而且李来亨图谋甚大,又怎么会满足于将自己限制在后勤岗位上呢?
他思考了一下话术,便回答道:“对整理老营缴获、支取和物资储存这方面的问题,我白天时已同义父介绍过一番了,掌家若有心,这几日我可以细细写几张条子,把所有问题写明给掌家的看。但是嘛……”
李来亨说到这里,来了一个转折,他提到闯营现在严重缺乏识字人员的问题,说道:“只是若要在统支统取的基础上,再按不同管队的层级,设置不同的老营管理细则,恐怕便需要有大量的识字人辅佐才行。”
“而且我也仔细想过,目下咱们闯营框架还小,不急于一时搭起这个架子来。还是首先把粮秣整理、保存这块的事情,办得好一些才对。”
李来亨说着,又将闯营之中原先掌管老营的田见秀扯了进来,“我听义父说,老营的差事原是玉峰叔办的,我看最好还是要等咱们拔营北上,和玉峰叔汇合后,再和玉峰叔商量下,看看事情怎么办。”
李来亨话中隐藏的意思,其实就是要等田见秀归来后,让田见秀亲自去操刀老营改革这件事。这样的好处就在于:
第一,老营改革的细则章程都是自己提出的,功劳这块李自成自然会记在心中;
第二,自己初入闯营,不便于和资历极深的田见秀争权,而且就李来亨后世的历史来看,田见秀虽然为人宽厚、很得士心,但他在军事指挥、战略谋划各方面都存在极大问题,几乎对后期的大顺军造成了致命性的伤害,设法将他绑定在老营管理的位置上才是最好的;
第三,也是李来亨自己并不想出任后勤管理的职务,他图谋甚大,有心改变闯军,使之成为明末独一无二的天下王师,而且他与秦军都司艾国彬有破家灭门之仇,这一切都势必要求李来亨必须自己亲自到第一线掌握军队。
李自成盯着李来亨的双眼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十分锐利,兼且深邃。李自成的持续注视,多少令李来亨感到一点浑身不自在了,他开始感到自己心里许多的小九九,或许早让闯王看了出来。
但就在此时,李自成却又笑了起来,他伸手拉住李来亨的肩膀,让他靠近一点,用右手握拳锤了锤李来亨的胸膛,说道:“好小子,我听补之讲,你的诨号是叫做乳虎?”
李来亨不知李自成此时突然发问的用意,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乳虎……好、好,看来你的用心还是在战阵兵策之上,那也好,整顿老营的细则,便等咱们拔营北上,见到玉峰之后再一同说吧。”李自成说着,又转头同李过讲道,“补之,我看便先让小老虎做个小管队怎样?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李过稍稍迟疑一下,他倒不觉得让李来亨多上战阵有何不好,只是觉得快了些,“闯营中大家伙,会不会觉得来亨提拔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