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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 第163节

回到军营内后,袁时中才喘了一口气,和参赞军事的一名文人幕僚,感叹道:“李来亨到底是什么角色?现在在河南,李公子的传说越传越离谱了,有人都编造起来说李来亨是天罡星下凡啦!”

小袁营的幕僚眯起眼睛,说:“小李就这样厉害,那老李又是何等角色?听说李自成正在豫北和河南官军的数万主力兵马鏖战,小袁营要对付刘国能的两千多官兵都很困难,李自成居然能顶得住数万官兵,秦寇实在不可小觑,大人下一步作何打算?”

袁时中以拳捶手,愤愤道:“李自成攻破洛阳,又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尽夺河南饥民的民心。听说闯军在洛阳的时候,到处都是百姓迎风景从、日夜不息。我想自从洛阳以后,就再没人能同这个老李争夺河南的人心,我们若没有更好的出路,说不定也只能跟着李自成干。”

袁时中并非生来野心勃勃之辈,但他比起李际遇、于大忠、沈万登等河南知名大寇,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就在于他内心并不以贼为荣,而始终存有招安做官的想法。

“可惜主抚的熊文灿被杀,抚剿兼用的杨嗣昌也死了,朝廷新派的督师丁启睿不知道是何样人物?招安之路,真是一点希望都无,咱们也只能先走着瞧了!”

袁时中心中郁闷,他还不知道闯军不光是李来亨攻破叶县、舞阳县两座县城,武名煊赫一时。

就在这时,位于豫北的李自成也在灵宝和贺人龙部秦军交战。通过“天德王”事件和闯营建立了沟通渠道的贺人龙,根本没有全力攻打的打算,他在李自成进攻灵宝的时候,故意撤开道路,使得李自成冲破了杨文岳、虎大威等部保定兵的阻击,攻破灵宝城。

等李自成在灵宝城内完成休整、主动撤出后,贺人龙才按照约定,不费一兵一卒,为朝廷“收复”了灵宝,还擒斩闯军数员如同“天德王”一般的中军大帅。

而合营作战的张献忠、罗汝才所部义军,也冲开了左良玉的阻击,攻陷了鄂北重镇随州。其后献、曹联军就渐渐北向,往河南发展,有同李自成会师的趋向,使得朝廷极为紧张,不得不调动镇守湖广的左良玉也分兵前往河南会剿。

崇祯新任命的秦督傅宗龙终于按捺不住,亲到河南前线督率官兵,专剿李自成。可李自成却利用官军收复灵宝后的懈怠心理,又突然北返,趁贺人龙将灵宝城移防给河南巡按高名衡所部民团的时候,再度攻陷灵宝。

刚刚出马督师的傅宗龙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打了一脸后,当然大为震怒,马上就调集河南省内的秦、豫、保、楚各支官军,往灵宝一带集中,试图对李自成还以颜色。

可这正中李自成的下怀,他利用官军派系众多、指挥不一,注意力又全都集中在豫北的有利形势。昼伏夜出,在极短时间内又穿过熊耳山,经过了半个河南,在崇祯十四年六月底,突然出现在南阳府的邓州城下。

此时,李来亨、刘芳亮所部盘踞南阳府东北面的裕州、叶县一带,李自成主力以奇兵姿态突然出现在南阳府西南面的邓州一带,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联军也自随州往北,向南阳府南侧靠拢。

震动天下的义军三大势力,闯、献、曹,即将汇聚一处。

第182章 千人诺诺,数夫谔谔

崇祯十四年的上半年,对天子来讲,坏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先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前后脚攻破洛阳、襄阳两座重镇,而后又是福王、襄王两位亲藩被流贼所杀。这之后杨嗣昌又病死在沙市,李自成更接连纵横中州南北,连败官军劲旅,势不可挡。

今天上午给太妃请安时,崇祯皇帝居然半跪着就沉沉睡去,谁也不敢叫他起来。直到圣天子自己醒来后,他才惊觉到自己在殿前的失态,惭愧不已,可太妃和宫人、内侍们,则都更加忧心皇帝的身体了。

自从登极以来,皇上没有一天睡过好觉。他宵衣旰食,对于朝堂万机,从不敢有一丝懈怠之心,以至于损伤御体、殿前失仪,连太妃都忍不住流下眼泪,连连叹息天子如此苦心孤诣,为何换不来太平天下?

宫人们听从皇后的吩咐,为天子准备了几十种不重样的菜色,争欲使他高兴。因为皇帝曾说过,东虏、流寇一日不平,他一日就要简衣缩食。所以这几十种菜色,全无荤气,尽是御厨妙手所调制的精品,既富有营养和美味,看起来色彩又特别朴素。

可惜皇上尚未从洛阳和襄阳的打击下恢复过来,坏消息便又联袂而至:锦州东关守将吴巴什降清,清军已经攻占锦州外城。皇太极完成了对锦州城的包围,填埋护城河,毁坏城墙,明军的外援给养全部断绝。

祖大寿向朝廷报告:“锦城的粮米仅供一月余,而喂马的豆则不能支撑一月,倘若清兵再次急攻,宁锦两城就要攻破,那么松、杏、锦三城就岌岌可危、朝不保夕了。”

皇帝几乎要当场晕头过去,他抓住衣领,仰天长叹道:“这些年,我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不敢懈怠,为的是想做一个中兴之主,重振国运。不料今春以来,洛阳和襄阳相继失陷,两位亲王被害。这是做梦也不曾想到的事!谁知道,几年之后,国家会变成什么局面?”

他不再说下去,忽然喉头壅塞,滚出热泪。

周围的宫人们都不敢说话,皇帝自己沉默了很长时间。等到他的心中略觉平静,眼泪已干,才召兵部尚书陈新甲入宫禀明锦州的战况。

陈新甲入宫后便告诉崇祯,援锦大军如今大部分到了宁远一带,一部分尚在途中,连同原在宁远的吴三桂等共有八个总兵官所率领的十三万人马,刷去老弱,出关的实有十万之众。他认为洪承畴应该赶快出关,驰往宁远,督兵前进,一举解锦州之围。

崇祯将茶杯摔碎在地,愤愤问道:“洪承畴为何仍在关门逗留?”

陈新甲低下头来,跪伏在地,回答说:“洪承畴仍以持重为借口,说要部署好关门防御,然后步步向围困锦州之敌进逼。”

“持重!已到了什么时候,还要持重、持重!?劳师糜饷为兵家之大忌,难道洪承畴竟不明白?如此作为,岂能解锦州之围?”

陈新甲知道崇祯极为心疼钱粮的消耗,圣天子虽然对待亲戚藩王不薄,可是聚集在宁远附近的十几万大军并非宗室,每天就那样坐守关城、空耗粮饷,皇上怎么受得了?

他因此说道:“陛下所虑甚是。倘若将士锐气消磨,出师无功,殊非国家之利。”

崇祯走下高台,一手背在身后,绕着陈新甲走了两圈。想起当年他处决袁崇焕时,祖大寿擅自逃回关城的做法,心有余悸道:“祖大寿原不十分可靠,倘若解围稍迟,他献出锦州投降,如何是好?”

崇祯握住拳头,又咬牙说:“粮饷筹来不易,万一耗尽,再筹更难。更何况朝廷急待关外迅速一战,解了锦州之围,好将几支精兵调回关内,剿灭闯献。卿可将朕用兵苦心,檄告洪承畴知道,催他赶快向锦州进兵。”

天子的双眼因长年累月的劳累而布满了血丝,他天资聪颖,记忆力过人,脑中立刻又回忆起了洪承畴和祖大寿过去惹他不满过的一些琐事。

于是便又和陈新甲商议,如何逼使洪承畴尽快进军。他还召来曹化淳,要多派可靠的内侍到宁远去:“这个可恼的洪承畴,一定要想方设法,令他尽快出关!东厂要派侦事人到宁远去调查,洪承畴是否与东虏有议款的行为?他不立即出关,一再拖延时间,岂非是成了建奴的奸细?”

崇祯用力一拍桌子,大骂道:“谁要是葬送了八总兵的这支精锐军队,谁就是大明最大的罪人,谁就是东虏最大的奸细!”

跪伏在地上的陈新甲,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同崇祯说道:“昨天大学士谢升在朝房中,同几个朝臣说皇上欲同东虏求和……此事,如何处置?”

崇祯脸色大变,怒气填胸,他右手颤抖着按在桌子上,沉声道:“你确定谢升说的是求和二字吗?”

陈新甲知道自从杨嗣昌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以后,崇祯就打定了和东虏议和,集中力量先平定流寇的主意。可是有明一朝,虽然也有过也先、达延汗、俺答汗的前例,可终究没有出现过明确、公开同胡人议和的皇帝。

自命欲为救时天子的崇祯,岂能容忍自己的贤名沾染如此污秽?

所以皇上是有心议和,但一定要先想出一个类似隆庆和议那样的办法,起码不能丢掉大明和天子——主要是天子——的面子。

谢升无意中把崇祯皇帝内心的想法捅了出去,陈新甲估计这将立即在朝野上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这也是陈新甲的有意为之,自从杨嗣昌死后,陈新甲就跻身成为皇帝身边最贴心的重臣之一。

他用谢升做牺牲品,引出议和话题,一方面是要把议和话题公开抛出来,试试水温。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若没有预热,将来皇上一旦提出议和,而群臣又反对的话,主持和议的自己很可能会成为崇祯的替罪羔羊。

毕竟崇祯皇帝喜欢推锅给大臣,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陈新甲可不想和薛国观一样,费尽心力,帮崇祯跟百官勋贵借钱,最后还要落得一个抄家身死的下场。

果然,皇上情绪激动,立刻便写好一道严厉的手谕,说:“大学士谢升年老昏聩,不堪任使,着即削籍。谢升应即日回山东原籍居住,不许在京逗留。”

陈新甲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可怜谢升做了自己的替死鬼。可是转念又想到,皇上刻薄寡恩、心思多变,将来自己又会否成为一只替死鬼?

谁又来可怜自己呢!

伴君如伴虎,诚哉斯言。

谢升被削籍罢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都下。这个五十几岁的老人,即便已经贵为吏部尚书和大学士,一旦无意间触怒皇帝,还是不免遭遇无妄之灾。

本来寄住在谢府中的谢徵,也只好搬了出来。他表字明弦,算是谢升的族侄,因为谢徵的祖父曾在辽东为官,他们这一支便没有住在山东老家,而是三代世居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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