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188节
快到中午时候,义军的骑兵飞奔传呼,催促各营快走,于是大股大股的兵马就绕开新蔡、息县,向信阳而去,浩浩荡荡,黄尘蔽天。
李来亨处在南下大军的后队,他将罗汝才赠送的那批红夷大炮都先留在了汝阳,也可见到闯曹联军这一次南下攻扑信阳,似乎并不是打算冲开左良玉的封堵,径直由信阳一带入楚袭击承天府。
郭君镇骑马跟在李来亨的身边,说:“掌哨预计傅宗龙会不会离开襄城,趁机攻击我们的后路?”
李来亨还未回答,郝摇旗便担心道:“傅宗龙他手上有三四万兵马,其中大多数还是精悍善战的秦兵……还有贺疯子也在他手下!补帅和汉帅两标兵马,统共才五千多人头,如果傅宗龙来攻,他们怎么抵挡得住?”
“大元帅和曹副帅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看来他们是判断傅宗龙只会在襄城按兵不动。”李来亨笑道,“君镇你也是如此猜想的吧?不过即便他真的南下进攻汝阳,五千人也可以小扛一段时间,等待主力回师……反正我们南下目的又不是真要打左良玉。”
闯曹联军这回南下攻扑信阳,其实奉行的宗旨还是避实就虚和声东击西:既然李自成采纳了奔楚之策,那么联军大举入鄂就将成为定局。为了误导傅宗龙的判断,李自成便决定大军先南下佯攻左良玉,之后再立即北返做出突袭襄城、郾城的态势。
目的就在于使得北面的傅宗龙误判闯曹联军的真实战役目标是北线,也使得左良玉误判义军南下完全只是佯攻,使大名鼎鼎的左平贼尽量放松警惕性。
等到北线的傅宗龙严阵以待,准备坚城击贼,而南线的左良玉又放松戒备后,才是联军空打一枪,跃入湖广的好时机。
郭君镇曾说过,闯营之中他只佩服两个半人,一个人是李自成,一个人是李过,还有半个人是已死的刘宗敏。
现在看来,李自成在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的运动战术上,确实有着大师级别的造诣。
虽然整个奔楚之策的战略计划是由李来亨制订的,但李自成对计划中具体过程和细节的完善,则显露出了闯王在运动战上高人一筹的功力。
至少在“以走致敌”的方面,李自成确实属于明末军事领袖中的第一梯队。
前标军也即将离开汝阳,临走前李来亨、郭君镇、郝摇旗等几人路过了曹操之前驻军扎营的地方:营内营外,不比经过几次老营改制以后的闯军,显得十分肮脏,到处是牛、猪的头、皮、肠子和肺,还有一些妇女的尸首,散落的到处都是。
李来亨看罢以后,便对郭君镇笑道:“君镇你读过《三国志》中诸葛亮传的那一篇吗?”
“读过。”
郭君镇本名郭雄丽,表字君镇,他以字行,显然并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而是读过一些书、上过一些学的小半个文化人,自然看过前四史里的《三国志》。
他看李来亨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立即就联想到诸葛亮传中的一句话,带着几分对曹营的讥讽之意,笑道:“掌哨是说诸葛亮殒命五丈原的那一节吗?”
郝摇旗和张皮绠虽然也上了不少扫盲课,但文化水平还是局限于认识几个字罢了,完全搞不清楚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郝摇旗忍不住问道:“老郭,五丈原不是孔明爷爷点灯续命的一回事吗?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哈哈。”李来亨连笑两声后,低声说道,“司马宣王行至武侯故垒处,观其营垒,赞为天下奇才。罗汝才的旧营地里却是这样一派乌烟瘴气的景象,他又怎么成得了气候呢?我得要脑袋坏掉,才会同老罗搞在一处。”
如果老罗听到这句点评,或许会大喊一声理解万岁,这不是曹营太烂,而是你们闯营在各部农民军之中好的比较突出而已呀。
远处的联军大队兵马这时候已经过了河,到处是招展的旗帜和飞扬的战尘,数不清的号角和海螺之声响起。
李来亨忍不住长吟道:“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郭君镇是读过一些书的人,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半阙西江月,便问道:“这半阙西江月的平仄韵混押地很怪,听起来好像带着点湖广那边乡人说话的口音?”
“哈哈哈!这是我们以前在夷陵时,我听一个湖南行商唱来的字句……倒很适合目下的局面!”
这首西江月确实是出自一个湖广人之手,那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敌军万千重围困中的运动战。
第216章 奔楚(五)
闯曹联军攻扑信阳的声势这样之大,左良玉既然还没有瞎掉眼睛,自然很快就发觉了义军的动向。他被联军两万人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架势所震惊,急忙下令麾下的战将马进忠、金声桓等人严加戒备。
被左良玉所宠幸的幕僚董源,他本是辽东大族佟家之人,因为佟家里通东虏,而犯下叛国之罪,大部分佟氏族人都被捉拿,只有董源隐姓埋名,逃到旧识左良玉的营中做起幕友,混得越发风生水起。
左平贼也是秉持“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信条,特别是在如今东虏越来越强势的时候,多加优待董源,实在没有什么损失。
左镇虽然军纪散漫,但左良玉到处招收义军中的动摇分子,以疯狂的劫掠屠杀和丰厚的金银赏赐,收买、笼络了一大批穷凶极恶的善战之徒。
马进忠别号“混十万”,原本也是秦寇中一位比较知名的首领,投降左镇以后便成为了左良玉手中一张杀手锏级别的野战机动力量。
金声桓所部的兵马则虽然较马进忠少一些,但他麾下许多人都是官军序列中战力较强的昌平兵出身,火器又很充足。所以在防守的时候,金声桓较少的兵马,往往反能起到较马进忠所部更大的作用。
这一攻一守的两大兵团,再加上左良玉手中的家丁亲军,他们严阵以待,绝不会使得闯曹联军轻易冲过信阳一线。
只是左良玉面带狐疑,同董源讨论道:“我虽然不熟悉八队闯将,可是曹操是和我交手过太多次的老朋友了,流寇这次用兵的手笔,实在很不像罗汝才的作风。”
董源两年前在竹溪县,曾差点死在闯军手上,所以他倒不觉有诈,极力试图劝说左良玉全力出击,歼击闯贼。
他劝促道:“昆山将军(左良玉字昆山),今日打仗,非同平时。皇上一再督促督师、总督亲自到河南带兵进剿,圣心实在是欲一举尽歼流寇,了此中原残局。此时若将军能够奋力一击,像玛瑙山时一样力破秦寇,那么世侯之赏,也只在刹那。”
左良玉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两下头,不管左镇的军纪有多差,都没人可以否认左良玉对军事形势的变化具备一种超高度的敏锐嗅觉。
他不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所谓出击的好时机,故作神秘道:“制台必有良策,我想秦军肯定会趁流寇南下的时候抄击其背。我们只要以不变应万变,死守住信阳一线,不让流寇从我们这条路上逃出重围就好了。”
左良玉长吁一口气又接着说:“本镇虽然称为援剿镇,但历来都是同张献忠作战。如今张献忠被曹操丢下,又连败给我们好几阵,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闯、曹在河南,自然应该先让傅宗龙、李仙风等督抚,还有贺人龙那些大将自己顶着,本镇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左良玉的这几句话敲定了左镇总体上的作战方针,那就是坚守不出,以不变应万变,坚决不轻出同闯曹联军野战。
他还告诫马进忠和金声桓等部,无论出现什么有利的情况,都不要秦寇所诱骗,只要坚守住信阳的阵地,那么不管傅宗龙那边发生什么事情,都和我们左镇没有干系。
再说傅宗龙手上有将近四万人,就算不能一下子拍死闯曹联军,封堵一下总不成问题吧?只要再封堵一段时间,流贼自困汝宁,灭之必矣。
左镇坚守不出的企图正好使得局势全落入闯军的操控中,本来按照李来亨的建议,闯曹联军南下佯攻,让左镇保持这种不动如山的态势就够了。
但李自成还觉得不保险,感到有必要给左良玉来一记狠的,使他出出血,才能让左良玉更好地管住自己的手,不要轻易冲出来和义军作战。
而曹营那边,罗汝才过去跟着张献忠合营作战的日子里,许多次被左良玉打的大败,以至于西营、曹营的兵马患上了“恐左症”。
他也觉得在这种时候,很有必要先对左镇打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扭转一下曹营将士心中对左镇的恐惧感,提振一下士气。
罗汝才抢下了头队先攻的任务,自从闯曹合营以后,曹营还很少独立担当一个重大的战役目标。曹副统帅既然被吉珪所挑拨,产生了一点日后同李自成掰掰手腕的想法,就更想突出表现一下自己的领兵能力。
要不然,就凭合营这段时间以来,李自成在为人、自俸、待友种种方面表现出来的人格吸引力,和闯营整体上比之曹营朝气蓬勃许多倍的气质——他罗汝才还留得住人吗?
曹营大军行动非常迅速,为了不让守卫信阳一线的马进忠发觉,罗汝才还下令不许打出任何旗帜。他们的队伍很快就淹没在一片墨绿色的波涛之中,半藏在密林中向前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