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360节
罗汝才刚刚没有想到这点,等宋献策说到一半他才立即醒悟过来,一下子就显得颇为尴尬,只好开脱说:
“我说大造舟舰,是说义军要控制黄河,怎么说都要先造好舟舰,以防万一吧?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我们造一个月船,就要准备过新年了,不如直接西取关中,打回老家。”
宋献策回道:“大造舟舰放到明年就好了,黄河即将封冻,我们又到哪里造得舟舰,到哪里下得水?罗老帅是听多了小曲,把春夏时间搞混了吗?十一月黄河河水已经少了许多,十二月一定封冻,完全没有大造舟舰的必要。”
宋献策用词对罗汝才已经有些不尊重了,曹营将领中就连罗戴恩这样一贯的亲闯派都皱起了眉头,罗汝才本人更是拍案而起,对牛金星和宋献策两人直道:
“不要管十月、十一月,还是十二月,难道闯军永远不造船吗?而且这和打回陕西老家也是两回事情!”
“十一月、十二月黄河就要封冻,造船干嘛?”
宋献策说完,牛金星跟着走过去拍拍罗汝才肩膀,斜着眼说:“罗老帅,西取关中还是直取河北,这件事我看先放放。不如先把来亨和老帅妹妹的婚事定下来再说?这是一桩大喜事啊,老帅的妹妹嫁给了补帅的义子,大家才算是彻底成了一家人呐!”
牛金星重音强调了一下“老帅的妹妹”和“补帅的义子”这两点,不光是让罗汝才比之李自成辈分掉下来一级,简直是比李过都要再掉下来一级。
他这种有点过分的说辞,让李来亨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牛金星这是在搞什么?他和宋献策一唱一和的,是要激怒罗汝才吗?
这是来自李自成的授意吗?
罗汝才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一把冲到牛金星的面前,瞪大了眼睛,但他没有像众人所想的那样驳斥牛金星一番,反而是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罗汝才居然在众人面前,扬起右手,对着自己的脸,一口气连扇了好几下巴掌。
“牛军师说得对,还是牛军师说得对。我老罗就是一个粗人,我懂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啪啪抽着自己耳光,这场面一下把李自成都惊了起来,其余诸将,包括牛金星本人也都围了上去,纷纷劝解说:
“罗老帅别这样,别这样……罗老帅……”
罗汝才的表演更让李来亨心中的疑惑加深了,牛金星和宋献策激怒他,就是为了让罗汝才在众人的面前出丑吗?
还是他们想要设法在闯军进行下一步战略动作之前,激怒罗汝才,引蛇出洞,一口气解决掉曹营这个隐患?
可是罗汝才这样羞辱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直到李自成亲自下台把罗汝才劝住,才算是结束掉了这桩闹剧。看大家吵闹成这样一幅样子,李自成终于决定亲自拍板,但在这之前,他似乎还是十分看重李来亨的意见——毕竟现在的李来亨,其实已经具备了闯军第一大诸侯的实力,兵马之盛还在罗汝才之上。
“来亨,你觉得启动的直取河北和曹帅的西取关中,那一策较高明些?”
李来亨等待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他对李自成叉手说道:
“西取关中,地方焦土,招抚流亡,亦需数年方能成功,此策失之缓;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此策失之急。大元帅,依我之见,不若先遣精骑,趁黄河封冻,速取怀庆,以护黄河,再遣善攻之兵为偏师,攻取潼关,据关封堵陕西;而后大元帅便可以亲提十万之师,全据表里河山,先向晋阳,再向幽燕,进退有余,方为全策。”
其实刚才牛金星和罗汝才的争论里,稍有眼力的人就能看出那两个方案都不是李自成心仪的选择。当李来亨提出这个带有折中性质的新方略后,李自成剩下的那一目果然闪起亮光,他高声道:
“很好!我看事情就要这样办!刘芳亮可以为先锋,进破怀庆;杨承祖则督兵速攻潼关,据关封堵。而后我当亲提大兵,以临太原。曹哥……陕西方面就交给你了,闯军主力兵临太原以后,明军只能弃秦保晋,到时候就由曹哥督兵三万收取关中可好?”
罗汝才表面上还是刚刚那么一副自抽耳光的狼狈模样,但从他的眼神来看,显然是对李自成的安排相当满意。
毕竟就用兵的安排来看,李自成是给了罗汝才以极大的权限,让他独当一面,完全掌握义军的一个战略方向。
李来亨想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罗汝才这样自我羞辱,再加上他主动提出让罗颜清嫁给自己,难道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以这种过分的低姿态获取李自成的信赖和重用?
第405章 大明的姜维
崇祯年间,各地发生大疫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崇祯九年,延安就发生过大疫;十二年,也就是李自成潜伏商洛那一年,陕西遭遇蝗灾,饿死者僵尸遍野,疫气弥散,又曾引发大疫;十四年,京师、河南均发生大疫,死者无数。
然而,今年直隶的大疫却特别严重,不但持续时间长,蔓延范围广,死者极多,而且发生了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
这些事情在京城四处被加油添醋地迅速传播,更给全城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大疫是在秋天开始发作的。
传说一天晚上,保定夜巡者在街头突遇一位老人。老人叮嘱他们:“夜半时分,有个一身缟素、哭哭啼啼的妇人会从这里向东走去。你们千万要拦住。如果让她过去,会有灾祸临头。只要等到鸡鸣,事情就过去了。我是这里的土地神,故来相告。”
到了半夜,果然自西向东走来这么一个妇人。夜巡者当即予以拦阻。五更过后,巡逻士兵偶尔入睡,妇人乘机向东边走去,旋即返回。她用脚将一个士兵踢醒,说:“我是丧门神,上帝命我来惩罚此地,你怎么能听老头的话来拦我?灾难就从你开始!”说罢人就消失了。士兵害怕,奔回家中告诉家人,话还没有说完就倒地身死,而北直隶大瘟疫就从那天开始了。
疫情持续数月,到十月底变得格外严重,死者累计已达二十余万。因为许多患者身上长出疙瘩,所以疫病又被称为疙瘩病。这时各种传言更多了,有些事情是有名有姓的。
如一个叫曹良直的小京官,正在家中向客人敬茶,突然歪下去死了。一个刚被授为温州通判的宜兴人吴彦升,家中一个仆人死了,另一仆人去买棺材,竟死于棺材店。名姓不详的传闻则更多,如说两个偷儿,一个入室行窃,一个爬在屋顶上接赃,下面的人刚刚把窃得的包袱托上去,上面的人刚刚接住,两人突然同时死去,而财物还悬在空中。
又说有新婚夫妇于成亲之夜同死于床上。
更怪异的是说有鬼物白天出行,用的银子都是纸变成的。这个谣传一出,许多商铺都赶紧在店内放置水盆,收到银钱后就丢进盆里,由钱的沉浮区别人鬼,判明真假。
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因为大瘟疫的爆发和传播,几乎和清军的进军时间、路线是完全吻合的。所以当然也就流传出了,这是清军随军携行的萨满巫师,使用妖术在摧残明朝的元气。有官兵亲眼看到满洲人把符咒和绘有神鬼图像的木桩,埋在了城隍庙下。
这种说法看起来是无稽之谈,但其实颇有依据。因为清军的进军路线,就是一条杀戮的路线,沿途尸横遍野,很容易就成为瘟疫的策源地。而清军队伍里数量不少的蒙古人,还可能从草原上带来带有病毒的老鼠和跳蚤,成为病原体的传播者。
大瘟疫同时对明朝和正在北直隶一带活动的清军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阿巴泰早前就已经向河间府一带北上。而一直逗留在黄河流域的图尔格,他虽然口口声声号称要南下向闯军复仇,可实际上却畏惧于闯军的兵势,借口大瘟疫的到来终于也准备撤回关外。
疫情以人口最密集的京师和清军逗留最久的黄河沿岸最为严重,所以无论是阿巴泰和图尔格都制定了一条绕开京师撤回关外的路线。
大疫改变了清军的进军方向,但它对明朝的影响显然更大一些。
大疫使崇祯非常忧惧,特别是人们都惯于从征应、休咎的角度来解释天灾,严重的疫情便很自然地被视为不吉的征兆。虽然没有人敢在崇祯面前提及亡国二字,但崇祯自己已经不止一次有过最坏的联想。
他不断地去奉先殿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当紫禁城中也有人感染瘟疫后,他又把张天师接进宫来书符、喷咒、奉经请解,但直到十月尚无缓解的迹象。
令他稍感宽慰的是,尽管征兆是如此不吉,可是孙传庭的表现却极好,送来了一封接着一封的报捷文书,让崇祯得以安心,受到鼓舞。
特别是崇祯收到了孙传庭从灵宝送来的报捷疏,当读到官军在汝州和新安连连大捷,杀死无数贼兵贼将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连拍御案说:“好!好!”
接着又读到“臣誓扫清楚、豫,荡尽贼寇,必不敢遗一贼以贻国家之患,以解君父之忧”一段话,他兴奋之极,连读数遍,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去!”他对侍立一旁的太监说,“传谕阁臣和兵部、吏部、户部、工部的堂上官,立刻去平台等候召见!”
说罢,他先去坤宁宫,将前方大捷的消息告诉周后,又与周后一起乘辇去奉先殿,感谢祖宗显灵,使“剿贼“军事如此顺利。并祈祷列祖列宗继续庇佑,让孙传庭再接再厉,廓清宇内,从此海晏河清,国祚永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