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361节
当他来到平台时,阁臣和三个部的尚书、侍郎都已到齐。众臣对于突然奉诏进宫的原因并不完全清楚。他们猜到可能与前方战事相关,但不懂为什么要把吏部、工部官员也召来。
崇祯在龙椅上落座。应召的官员们依次向他行了常朝礼,分两边立定。崇祯怀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向大家介绍了孙传庭出关后一路大捷的情形。
说着,他从御案上拿起孙传庭的报捷疏让众人传阅。一个太监赶紧弯腰上前,接过奏疏,先递给站在最前面的首辅周延儒。很快,从内阁辅臣到各部尚书、侍郎都读了一遍。当众臣传阅之时,崇祯注意地看着各人的反应,希望看到与自己同样振奋的表情。
太监躬身把报捷疏重新放回御案后,崇祯又对臣下环视一遍,说道:
“孙传庭不负朕望,出潼关一个月来,连战皆捷。所到之处,流贼望风披靡,看来闯贼之灭亡,只在旦夕之间。卿等以为如何?”
周延儒对孙传庭奏报的战情并不像崇祯那么深信,但他立刻露出高兴的神情向崇祯表示祝贺,又附和着崇祯的语气对战况作了乐观的预测,还提到户部应督饬河北、山西各府为大军输送粮草,不得迟误,以便“功收万全”。别的大臣也学者崇祯和周延儒的口气说了大同小异的话。
崇祯听了,点头微笑。又说道:“今天将吏部、工部的堂官也召来,是因为孙传庭在河南屡报战捷,原先被流贼盘踞的州县已次第恢复,土寨多已招安,所以除各镇宜整旅渡河外,各州县官亦宜足速赴任,吏部要严予督催,凡规避不前者须参劾重治。一些地方须修复城池,安插民众,则工部责无旁贷。”
接着他又谈到对这次战役中有功将士的奖励升迁,表示对立大功者,要不吝嘉奖,“通侯之赏,断不少靳”。
崇祯正踌躇满志地说着,忽然注意到兵部侍郎冯元飙和张凤翔从读报捷疏以来就一言不发,脸上是无限忧虑的神情。他想,这次在出关问题上,冯元飙从一开始就不赞成,一个劲儿地说“持重、持重”,现在孙传庭连续奏捷,他们还是一脸愁容,真是岂有此理!
他生气地看看冯元飙,又看看张凤翔,说道:“卿二人不以为然乎?”
冯元飙说:“兵部得到的探报,皆云流贼精悍远胜从前,今与孙传庭军相遇,却几乎一触即溃,此不合常理,实乃以弱兵诱敌,而孙传庭竟未觉察,贸然轻进,臣不能不深以为忧。”
张凤翔接着说:“流贼素狡,诈败示弱,万不可信。中原传闻,流贼数败东虏,如此劲敌,岂可能一日荡平?恳陛下火速传旨,戒孙传庭稳扎稳打,万勿浪战。盖其所统皆良将劲旅,须为皇上留此家当!”
崇祯正在兴头上,听了他两个的话,犹如一瓢冷水当头泼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脸色非常难看。
陈新甲见状,赶紧站出来说:
“二位所言,固自有理;然孙传庭久历沙场,与流贼周旋,并非一日,对于双方态势,亦必了然于胸,岂能随便就中敌人诡计?”
另有几位大臣也说了附和陈新甲的话,崇祯的情绪才慢慢缓释过来,说道:“卿等下去吧。”
这之后几天崇祯全都陶醉在了孙传庭送来的奏捷文书里,每天一和朝臣相见,就要向所有人出示这些捷报,还要让大臣们全部传阅一遍。
他自信地想着,瘟疫一定会过去的!孙传庭一定会获胜的!国事一定会有转机的!
正当他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时,太监送来了孙传庭新的奏疏。
他迫不及待地边拆奏疏边往回走,回到暖阁坐下,就着新点上的蜡烛一看奏疏,不觉脑中“嗡”地一声,仿佛挨了一记闷棍,眼前直冒金星。
孙传庭叙述了官军在新安之战惨败的具体过程,并引罪自劾。冯元飙、张风翔所担心的事情,不幸而言中了!
崇祯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不断地在心中骂着:“孙传庭真蠢!真不中用!剿寇多年,竟连流贼的诡计都识不破!”
愤怒之下,他想把孙传庭立刻逮捕来京,下入诏狱。但稍稍平静下来后,他意识到了目前局势的严峻,记起了张凤翔说的“须为皇上留此家当”的话。
他想,暂时不能抓孙传庭,一抓秦军就完了。现在秦军是朝廷最后一支机动兵力,一旦秦军出了事情,不仅陕西会落入贼手,而且现在图尔格的一支清军部队还逗留在北直隶境内,可能威胁到京师,急需勤王兵马的增援。
崇祯心中又气又恼,特别是他想到自己为了顾全大局,现在还不能处置孙传庭的时候,心中更是气愤伤心到了无以言表的地步。
他直把孙传庭近来的捷报全部当成哄骗自己的手腕,特别是崇祯想到自己每天都让所有大臣传阅捷报,更加感到颜面无存,恨不得把孙传庭凌迟腰斩,才能一解自己在朝臣面前丢进脸面的愤恨。
他当晚毫无食欲,满桌菜肴端上来后,他只喝了一小碗燕窝鱼翅熬制成的素菜汤,其它什么都没有吃。
直到天边传来一声鸡鸣的时候,太监送来了新的奏疏。崇祯一看居然还是孙传庭送来的,他当时就想把文书摔碎到地上,忍了又忍,才勉强忍着恶心扫了一眼。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奇妙,孙传庭在奏疏中写出的剿贼方略,真让崇祯升起回天大志,他一下子整张脸的表情都变了,由吃了不干净东西的恶心模样,变成了欢欣鼓舞到不可思议地步的样子。
“姜伯约!姜伯约!孙传庭就是朕的姜维!如此回天之策,虽郭子仪再世不能相比!”
第406章 牛李党争
花厅议事结束以后,闯军众将全部返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都在整装准备新的出征活动。虽然李自成和罗汝才都希望把李来亨和罗颜清的婚事,大办特办一场,好昭明现在闯营和曹营完全融为一体的亲密状况。
只是李来亨自己一再向两位元帅提议,说现在军事紧张,闯军也还只占领二省的疆土,一切军资粮秣尚属紧张,怎么能把重要的金钱,花费到大婚这样华而不实的事情上来呢?
既然李来亨自己都表露了不希望大办婚事的意思,那本来就对闯军现在财政情况十分头疼的牛金星,当然也就立马顺杆爬,一再向闯王说明如果现在在开封大办一场成亲大典,将会给闯军增添如何沉重的负担。
李来亨或者罗颜清,婚事中的一男一女,当然可以说自己不需要一场豪华的典礼来装潢感情。可是牛金星你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甚至连李、罗两家的家人都不是,岂能插手到李来亨的私事、李自成家事里呢?
李来亨心里暗自冷笑,又默默记下了牛金星这一段“跋扈”的事迹。到开封这短短的几天,他已经很清楚地感觉到了牛金星对自己的恶感和排斥感。
在过去,李来亨一直以为牛金星对自己带有敌意,是出于中央文官对地方诸侯天然的对立感。可是来到开封以后,李来亨渐渐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牛金星对于李来亨的敌意,最重要的部分和原因,似乎不是来自于他楚闯领袖的身份……而是来自于他是李过的义子。
包括他设法打压李来亨的婚礼规格,如果说只是出于对李来亨一方诸侯地位的忌惮,似乎就更不应该这种激化矛盾的手法来进行操作。
何况大婚关系到罗汝才的脸面,牛金星的做法就更显愚蠢。
这不是一种对付诸侯的方法,而是一种对付政敌的方法。
这之后的几天里,李来亨除了上牛金星的府上拜会了半个时辰以外,就再没有去见过牛启东了。但是他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将包括李过、刘芳亮、田见秀、李双喜、袁宗第等等闯军一干大将,全部上门拜见了一番。
在这样的一段接触过程里,李来亨慢慢发现了闯军现在内部的情况,似乎并不是以李自成和罗汝才的矛盾为主——或者说这种矛盾确实存在,但由于李自成实力的巨大提升,以及罗汝才非常有意识的自我羞辱和收敛潜伏,使得这种矛盾在表面上几乎看不到了。
于是闯军内部,闯军自身派系的分化就逐渐地浮出了水面。
这种派系的对立,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只是那时候它的表现没有像现在这般明显,李来亨想到,看来这一年以来,伴随着闯军势力的急剧增长,在它的内部,终于从过去李自成压倒性的一元化统治体制里,分化出了真正意义上的不同派系来。
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毫无疑问,牛启东、田见秀是属于一个派系立场的。而李双喜虽然本身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派系倾向来,可是由于李双喜娶了田见秀的女儿,是田见秀的女婿,他自然也只能归类于牛党之中。同样的,袁宗第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派系立场,可因为他和田见秀关系莫逆,长期担任田见秀的副手,自然也就归属于牛党。
宋献策这个人物就比较特殊,他是牛金星举荐起来的谋士军师,理应倾向于牛金星的立场。可在这几天李来亨和他的接触来看,宋献策似乎对牛金星、田见秀一党的做法很不感冒,当然宋献策这个人的性格乖张古怪,他的实质想法究竟如何,李来亨也很难猜测到。
除此以外,刘体纯和吴汝义虽然也没有明显的派系立场,可由于他们是田见秀和袁宗第的左右副手,所以也自然,相对更接近于牛党的一方。
另外提到李双喜,还很有必要提到另外一个人物。这个人就是闯军初次攻占洛阳时,投闯闯军的书办邵时昌。
邵时昌本来只是洛阳的一名普通书办,但闯军攻破洛阳以后,曾由李双喜负责押运洛阳财物。李双喜只是一介武将,完全缺乏调度大宗物资所需要的才干和知识。所以在当时,邵时昌就作为李双喜的助手,实际上承担了多数调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