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449节
大同惨变的心痛是真实的,姜瓖心中的悲痛,就好像他被老部下刘迁算计时的愤恨一样真实。
他为田见秀谋划拉拢诸将的心思,也是同样的真实。
姜瓖要复仇,也想要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功名利禄——至少在姜瓖的心中,这些东西不是互相矛盾的,而恰恰是相互呼应的。
不过泽侯府上,除了姜瓖以外,田见秀另外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客人。这其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位,当然就是现在以平章政事衔领天佑殿大学士的大顺开国第一相牛金星牛启东了。
启翁今夜饮酒不多,不过他倒不是因为像田见秀那样自奉俭朴,而是因为牛金星好茶却不好酒。
如今牛启东的吃穿用度,已经不下于明朝朝廷督抚一级的大员。他受李自成信重的地步,虽然因为秦党的兴盛而有所减少,但作为大顺事实上的独相,权力依旧很大,门下也颇招揽了一批明朝的旧臣。
大顺除了水泼不进的湖广以外,整个文官体系,约莫还是有一半处在牛金星门生故吏的控制之下。
“邵时昌的信已经送去甘肃了。”
牛金星敲着桌子,表露出了他心中强烈的焦急感来。让李双喜身边的谋主邵时昌给党守素写信,这是牛金星的主意,李双喜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封信件的内容是什么。
田见秀则有些犹豫,他和李过关系不错,两人到底是十多年的交情,在田见秀的心中,其实大顺江山本来就是李氏的东西,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在背后做这些事情,实在颇有一些小人的意味存在。
牛金星则断言道:“双喜……义侯被陛下下令改回本姓,这件事情事前陛下甚至未同我知会过一声!所谓平章政事的宰相之名,到底是虚衔罢了!”
田见秀闭上眼睛,长叹道:“以双喜现在的功绩,本来是够不上封侯的。陛下将双喜封为义侯,已经是特别的恩典荣宠。而且义之一字,启翁也该知道,寓意极好。”
“寓意寓意,问题就在这个义字上面。同样是义子,陛下怎么不让李来亨还于本宗呢?何况李来亨这样年轻,年龄比义侯还要小啊!还不是同样封侯?李过已经封了荆侯,李来亨又封随侯,那么李过百年以后,谁来袭承李过的荆侯爵位?陛下这样的布置,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不要李来亨去袭承李过的爵位,而要李来亨另外去继承别的东西吗!”
牛金星一连数问,显而易见是对开国大礼上李自成的封爵安排特别不满。李双喜——现在应该称他为张鼐了,张鼐被要求改回本宗本姓的一事,让牛金星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
田见秀则有些无奈:“近来前线探骑送回军情,说是雁门关和宁武关一线,虏军活动频繁,有大量调兵的动向。我现在特别担心虏军会趁我们筹办开国大礼之余,发起突然袭击,雁门之战我亲自见识过虏骑的厉害,虽然现在有陛下亲提大军在这里,只是万一……万一前线有所不测,启翁你空谈这些事情,又于天下之事有什么益处呢!”
“泽侯啊,这不是我多心多虑。而实在是李过和李来亨咄咄逼人,父子封侯,两个权将军,就算我不为义侯考虑,我也要为陛下考虑,难不成要我坐视南朝的陈蒨之事?”
陈蒨就是南北朝时南陈的陈文帝,他并非陈武帝陈霸先的子嗣,而是陈霸先之弟始兴昭烈王陈道谭的长子。南梁末年时,陈霸先率兵讨伐侯景、入主江东,他的亲子陈昌等人则跟随梁元帝留在荆州,结果为北周俘虏。
当陈霸先死时,亲子不在左右,这才让侄子陈蒨继位成为了陈文帝。而陈蒨死后,他所立的皇太子陈伯宗又被自己的弟弟安成王陈顼篡位。
牛金星此言,已经是直指李过和李来亨有不臣之心,将他们比作了南陈的始兴王一家。若不是田见秀近来听身边的文士讲史,还没有留心到南朝陈的这一段往事,他听到启翁这样直斥李过,肯定是会勃然大怒的。
田见秀本心是并不希望大顺军内部发生什么矛盾,他按住牛金星的手,恳言道:
“双喜对于被封义侯这件事情特别高兴,这个孩子的性情如何,启翁您也是十分清楚。邵时昌的信送去党守素那里也就罢了,今后总不要太多和双喜谈这件事下面隐藏的种种道理。”
牛金星扶额叹息:“泽侯啊泽侯,义侯是多大的一个人了!他在战场上英勇非凡,你怎么能将他视作一个婴孩呢!即便是一个婴孩,他是陛下的义子,陛下自己又没有子嗣,这个婴孩还是泽侯的女婿,这样的关系,岂有善了,弄不好我们都要有李斯黄犬之叹!”
秦朝的丞相李斯遭到赵高陷害,跟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时感叹,“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但这是亡秦的故事,田见秀听到立即就皱起了眉头。他难得用强硬的语气驳斥说:
“大顺新基刚刚奠定,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启翁,你真的有心于此,不如和宋军师说说另外一件事。最近陛下和我谈过,他有意让双喜到地方上做一个节度使。地方上的节度使总比不上统领中营亲军好,启翁有心,就让宋军师去说说话,想方设法让双喜留在中营里面更好。”
田见秀提到宋献策,牛金星就更感无奈:
“宋献策的确是我的老朋友,可他从来不参与咱们的事情。而且自从他去了德州见过李来亨一趟以后,在陛下面前就整日再说李来亨的好话,要让他给义侯说事情,也很困难……不过你说得对,让义侯继续留在中营亲军里面,比去做一个节度使好得多。”
田见秀点点头:
“虏军一定没有多长的时间就会南下,双喜骁勇善战,中营有他在,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一分。这一战或许会比咱们在新安打败孙传庭的那一战规模更大,双喜立功的机会还很多。”
第506章 张献忠的天国建国记(一)
自从崇祯十六年张献忠和贺一龙率部,从三峡一带飞渡天险入蜀以后,又听说李自成在北方不断攻城略地的消息,张献忠便加快了步伐,加紧逆江而上,水陆并进,直扑四川。
由于江流湍急,两岸高山难行,大西军在行进中队伍拉得很长,后续部队一时跟不上来;加之兵员和随军家属人数相当庞大,沿途又都是川东比较贫瘠的州县,筹集粮草极不容易,因此就在川东一带耽搁了较长时间。
在川东和大西军作战的明军力量,主要是来自总兵曾英麾下的部队。后来李自成横扫西北,又陆陆续续出现一些西北地区的明军残部从汉中一带逃入四川,也成为了抗拒张献忠占领蜀中的力量之一。
曾英以川东的涪州和重庆为基地,屡屡出击对抗大西军,明朝的瑞王朱常浩,还有四川巡抚陈士奇、重庆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等等人物,也都聚集在重庆城中,相互号召,抵御大西军的进军,给张献忠造成了颇大麻烦。
除了这些明军力量以外,曾经做过明朝辅臣的四川巴县人王应熊、曾任陕西兵备道的四川宜宾县人樊一蘅,这些在蜀地士绅中具有很高威望和号召力的人物,也都积极地行动起来。
自从左良玉集团被李来亨彻底消灭以后,崇祯就已经下令地方组织团练,并明确表态朝廷“绝不从中制”。
崇祯皇帝的这个新政,没能来得及挽回明朝朝廷在北方的统治秩序,可在四川,却给张献忠增添了许多困难。
樊一蘅以新任四川巡抚的名义,驻扎在成都,他以手中原有的一支标营兵力为骨干,后来又联合了从汉中退往四川的高斗枢和王光恩,形成了一支颇为强大的力量。
王应熊则以总督湖南、贵州军务的名义,坐镇遵义,利用贵州的兵力和军饷,加上从湖南败逃入贵州的败军溃卒,地方武装,由綦江、纳溪北上,威胁大西军的侧翼。
张献忠几次攻击重庆未能得手,暂时不能在川东打开局面,大西军的形势也就显得日渐被动了起来。
不过当北方闯军的捷报,一条又一条地传扬到南方以后,却激起了大西军将士们的战斗热情。士卒们都士气昂扬,因为在西营的心目中,闯营、西营两家一贯是士马相当,既然闯军能够打出这么大的局面来,那么大西军就一定不会输给闯军太多。
张献忠因此决定加紧对川东明军进行反击,他把进取重庆的任务交到了贺一龙的手上,又派出西营的悍将张可望和张定国两人率部支援。
自从马守应病死以后,他的部众已经悉数被张献忠吞并。贺一龙表面上没有说些什么,心里却打着无数别的盘算,他没有立刻回答张献忠,而是望着大西军中的全部将领们,故作毫不在乎地笑道:
“老哥老弟们,今天我可不是癞蛤蟆爬到称盘里,自称自重。今天是八大王凭借一双慧眼盾中了俺革里眼,要把这副于斤邱担交给我。
我就算再没能耐,为了咱们大西兵的面子,也要瘸子踩高跷,硬充一回能。这么说吧,以十天为限,我一定拿下重庆城……大家不要笑,我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不会乱说一气。十天以后,我要是不能拿下重庆,那干脆来世不要再做男人,去做个小脚女人吧!”
众人听了这句奇怪的誓言,都禁不住大笑起来。张献忠则抓着胡子笑骂道:
“老革要做了女人,不是母夜叉,也是母大虫!”
张定国也同样打趣说:“贺叔,就你这副长相,做了女人,没人敢娶呀!”
贺一龙这时候却神色一肃,说:“话先放在这里,攻打重庆交给我没问题。可是曾英这厮还盘踞在涪州望州关一带,王应熊的黔兵离这里也很近,老张,重庆交给我了,曾英可就给交给你了!”
张献忠当即就一拍大腿,同样指天发誓道:“咱老子要是放曾英跑到重庆城下来,就把这一嘴胡子都送给老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