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450节
贺一龙心里打鼓,想着张献忠的胡子究竟不值钱,自己要是折在重庆城下,那就真是亏大了。但张献忠这回对于拿下重庆,却有另外的信心:
早在大西军飞渡三峡天险的时候,他们就虏获到了一名来川布教的西洋耶稣会传教士安文思。此人系所谓葡萄牙人,深通天文地理,又知各国政治,更让张献忠感兴趣的则是安文思会铸炮,通晓炮术,对算学了解极深。
张献忠与李自成不同,李自成虚怀若谷,是个藏拙之人,张献忠则是才气外露,虽然少年时学无所成,偏偏却有着一股充满野性的聪明劲儿。
而且张献忠年轻的时候曾经为谋生做过红枣行商,对算学本来就很感兴趣。大西军入川虏获耶稣会传教士安文思以后,张献忠马上就对此人掌握的算学知识表露出了浓厚的兴趣,他几乎每天都要找安文思讨论西洋诸学,随同左右辩论。
张献忠好像天赐的聪明劲儿和过人的领悟力,也让安文思极感钦佩,没过几天时间,张献忠居然就又大进一步,宣布赐以安文思“泰西国师”的徽号。
安文思的炮术,是张献忠这回拿下重庆和抚州的最大依仗所在。他让张可望和安文思两人率领大西军中的火炮部队,跟随贺一龙往攻重庆,临行前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十字架,握在手里,站在黑黝黝的大炮前,口中喃喃道:
“惟一天主真神,活而且圣,庇佑我等,此番一定破敌。若天主皇上帝护佑俺老张拿下天府之国,俺老张一定在成都府营建寺庙,使天主在我中国亦受敬礼。”
眼看大军即将出征,这场川东大战,决定着大西军究竟能不能在四川立足,张献忠心中沉重,就把那枚传教士安文思赠送的十字架举到额上,又低声说:
“天主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主,上帝明明,自思自量。今,皇上帝庇佑我等,人命在我,我命在天。四方有路,在劫难逃。”
同样肃立在大炮前的张可望,则暗暗撇了一下嘴巴。他知道自从张献忠称王以后,这位义父就越来越受到身边一群文臣的吹捧,总觉得天命在己,产生了特别浓厚的天命思想。
可是现实却给了张献忠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先是李自成赶在张献忠之前,一再攻城略地、席卷北方,使得西营的声势远远落在了闯营之后;此后大西军又在川东屡屡碰壁,迟迟不能打开局面。
这一切的情况,都让满脑子天命思想的张献忠产生了一种疑惑,是否其实天命并不在我?
张献忠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他才气纵横,但也因此情绪波动特别大,特别容易大喜大悲。以张可望对八大王的了解,近来在川东碰壁以后,张献忠没有因此对他人泄愤撒气,其实才算是一件怪事。
这其中的原因,似乎就是因为张献忠日日和耶稣会传教士安文思混在一起以后,八大王脑中的天命思想,那种“人命在我,我命在天。四方有路,在劫难逃。”和“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的怪异想法,无意中居然和安文思传布的天主教思想,极为吻合。
一来二去,张献忠就拿起了十字架,没用多长的时间,就成为了一名虔诚的天主教信徒!
张可望心中这西洋天父教没有多少好感,但他又觉得毕竟是因为这天父皇上帝的关系,使得张献忠易喜易怒的情绪化性情,被圣经和十字架控制住了,对大西军来说,这或许也算是一桩好事,所以张可望多少对此感到喜闻乐见。
“即仰仗天威,扫除群鬼,清肃川岳!”
张献忠又下令众将第择一空阔地方,可容数万人伫瞻跪拜之处,命令大西军各营将士预备鸡猪檀香等件,一切军伍戎行保持严整的氛围,然后就率领将士们大声齐呼敬拜天父,以报
天恩、主恩之高厚。
贺一龙对这番“战前祷告”觉得特别滑稽,可是因为张献忠对此高度重视,西营也有不少士兵居然也受到了安文思的蛊惑,相信世间真的存在一个天父皇上帝,信仰态度十分热忱,贺一龙自己就不好说些什么了。
“好!出征!”
第507章 张献忠的天国建国记(二)
重庆和涪州是明军在川东最后两个据点,而且躲在重庆的瑞王朱常浩又是大明的近支皇室,所以抵抗较为激烈。
明末宗室中,同崇祯皇帝朱由检最亲的是他的祖父明神宗的子孙,即福、瑞、惠、桂四藩王。
福王朱常洵已死,他的儿子小福王朱由崧则逃到了南京,在皇太极控制北京朝廷以后,被封为了所谓的总督南京戎政,用于分化南都潞王和福王两派明军力量。
瑞王朱常浩自己原封陕西汉中,可是他听说闯军正在向陕西逼近,不等闯军真的攻入关中,就擅自离开封地,躲到了四川。崇祯帝这时候自保尚且困难,也就无暇顾及朱常浩擅自离开封地一事。
惠王朱常润原封荆州,在李来亨消灭左良玉集团不久以后,就被楚闯将士抓住,公审处决。
最后一个桂王朱常瀛,他是明神宗第七子,原封湖南衡州,天启七年九月二十六日就藩。当大西军进军湖南的时候,朱常瀛别无他法,试图逃往广西。由于奔窜慌忙,乱兵乘机抢劫,朱常瀛只带着第三子安仁王朱由楥逃到了广西梧州;第四子永明王朱由榔则留在了湖南永州。
朱常瀛自己跑到广西以后,因为大西军屡屡在桂湘边界活动,一日三惊,居然被活活吓死。他的儿子安仁王朱由楥还没来得及继承王位,就同样病死在广西,桂王王位便落到了朱由榔的手中。
可惜好景不长,朱由榔还没有来得及逃去广西,就被大西军俘获。本来按照张献忠的惯例,俘虏到的明朝宗室是要一律处死的,何况朱由榔是崇祯皇帝的近支兄弟,更是属于必死无疑的行列。
但恰逢这时候大西军决定进行战略转移,准备远离湖广,避免楚闯的攻击,因此正向四川进军。忙碌之中,杀掉朱由榔的事情就被先放置了起来。
等到了川东,大西军几次攻打重庆不利的时候,张献忠左右的谋士潘独鳌和徐以显,就和张献忠提到这是因为瑞王朱常浩尚在重庆城中。
朱常浩也是崇祯皇帝的近支兄弟,在明朝官绅之间很有号召力。有瑞王做神主牌位,四川的官绅才能聚集起来,组织起声势浩大的团练武装抵抗大西军进军。
所以徐以显一再劝说张献忠不要冒然处死桂王朱由榔,而是要把他留在军中,看看未来,或许会起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桂王朱由榔被困在大西军中,生命得不到半分保障,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只有耶稣会的那位传教士安文思看重朱由榔的亲王身份,非常积极地对朱由榔传布天主教。
正缺乏精神寄托的朱由榔,恰巧需要天主教这样一个麻醉自己的工具。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安文思就为朱由榔准备了一场洗礼仪式。
因为军中条件简陋,一切只能从简,安文思布置了简单的神台,在神台上置明灯二盏,清茶三杯,有一张悔罪奏章,上写求洗礼者朱由榔的姓名,格式如下:
小子朱由榔跪在地下,真心悔罪,祈祷
天父皇上帝格外恩怜,赦从前无知,屡犯天条。恳求
天父皇上帝开恩,准赦前愆,准过自新,魂得升天。自今真心悔改,不拜邪神,不行邪事,遵守天条。恳求
天父皇上帝时时赐圣神风,化恶心,永不准妖魔迷蒙。时时看顾,永不准妖魔侵害。
日日有衣有食,无灾无难。今世见平安,升天见永福,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转求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到行礼时,朱由榔高声读悔罪奏章,求上帝赦罪,读讫焚化。安文思便问朱由榔说:“愿不拜邪神否?愿不行恶事否?愿恪守天条否?”
等到朱由榔连连称是后,安文思又是由一大盆清水中取水一杯灌于朱由榔顶上,一边说:“洗净从前罪恶,除旧生新。”
洗礼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由于张献忠位高权重,脾气乖张,此前安文思也不敢大着胆子给张献忠做这等冒犯的洗礼。但他给桂王朱由榔洗礼以后,张献忠对洗礼仪式感到好奇有趣,就主动劝服安文思给自己也进行了洗礼。
大西军中另有一些受到安文思布教影响的将领、士兵,也纷纷请求洗礼,这其中甚至还包括许多贺一龙的部下在内。
张可望和张定国两人对这滑稽的一幕,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将士接受洗礼以后,确实精神面貌稍有改善,而且贺一龙的部下跟着受洗,看来也可以避免这一支部队生出什么乱子。只要小心避免安文思沾染大西军的军政实权,那么让士卒们信一个什么天父皇上帝,也没有什么所谓。
毕竟西营利用这种宗教也不是第一回了,早在多年前西营攻破凤阳的时候,张献忠就曾经利用凤阳一带流行的白莲教信仰,自称为白莲教传布的“古龙真元皇帝”。
张献忠率部转向涪州阻击明军总兵曾英以后,贺一龙更加加紧了对重庆的进攻。重庆位于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三面临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