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593节
王鑨听说如今在开封,还流行有这样一句话:“会说陕北话,就把军刀挎;会说湖北话,就把官印挂”。
陕北是大顺开国元勋重臣们的老家,湖北则是晋王嫡系骨干的老家,这两个地方籍贯出身的人物,因此成为大顺政权中势力特别强大的两大主要派系,按照明朝党争的方式,这就应该叫做“秦党”和“楚党”了。
这个李玮群年纪轻轻就已经高居大顺的威武将军之位,又是随州人,不出意外肯定是晋王殿下的身边人。王鑨虽然自负是清高的文人,但经过大哥剃发降清的事情以后,他也看开很多,打定主意要在大顺走出自己的仕途,因此跟着李玮群前往陕州的一路上,也都积极奉承这位少年得意的大将军。
不过李玮群似乎对王鑨很不感兴趣,他被王鑨吹捧得烦了,便不耐烦地直言道:
“王知县,你知不知道大顺的法度?”
王鑨心中一凛,赶紧说:“还请将军指教。”
李玮群笑骂道:
“大顺的法度专治你这等溜须拍马之人。王知县,你若真是心上长了七个窍的聪明人,就该多熟悉一下大顺的法度,多熟悉一下晋王殿下的为人和行事风格。溜须拍马可以,但是做得这样简单直接,是生怕不被巡官们报去开封吗?
晋王府上时不时就会差人微服暗访,有廉者立加奖擢,贪者立拿斩首,传示各府州县。我听谢总裁说你是一个在明朝不得志的有名文士,如今好不容易获得一个县令的尊位,如果爱惜官途的话,即便不喜,也得要逼自己做一个刚直不阿的人。
还有啊,晋王殿下最恨文官舞文弄墨,他是武人出身,一言不合就会派龙衣卫过来将你剥皮实草。怕不怕?在大顺文官最是难做!你好生了解了解,免得哪天被巡官、龙衣卫拿去斩首就不美了。”
李玮群一番话半实半虚,将王鑨恐吓得半死,他才哈哈大笑着骑马走开。王鑨背上冷汗直流,到此时才感到自己是否上错了船,这大顺新朝开国,难道真的要恢复朱元璋剥皮填草的恶政?
可怕,可怕!
在陕州等待李玮群、王鑨一行人的是陕州州牧裴守约。裴守约没有功名,以前做过几年的义塾,也帮人打过衙门官司。但他是襄阳府枣阳县人,也是“楚人”,很早就参加了楚闯政权,从枣阳县巡官、蕲州推官、襄阳府推官、扬武州营田使一路坐上来。
裴守约既是晋王的嫡系人马,又富有基层实务经验。晋王执掌大顺政权以后,就调裴守约到豫西任陕州州牧,他虽然原先只是塾师出身,但如今做惯了州县一级的高官,看起来亦颇有一番深沉似水的威势在。
王鑨知道自己今后免不了和裴州牧打交道,赶紧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他又想到此前从洛阳到豫西的一路上,李玮群讲的那番话,便不敢再做出什么明显的巴结姿态,总算搞清楚了弄好自己的工作,才是在大顺为官的正途。
陕州州牧裴守约和威武将军李玮群似乎是旧识,他们重逢以后又互相谈了谈所见所闻。
裴守约因为是不久前才从湖广调来的官员,便为李玮群和王鑨介绍起了湖广如今的现状。
他边走边说:
“湖广地形复杂,湖泊众多,湖滨极易发生涝灾。我们在湖广为官,多以修缮水利为第一要务。陈经略有经营之大才,湖广绅商又常常积极报效,因此时间虽然不长,但仅是围绕武汉三镇,便又重新修缮了不少荒废水利,还新近建成不少水渠。”
王鑨吃惊道:“下官听闻湘汉之地易攻难守,其上游为张献忠所据,其下游金陵之兵亦多。我朝方在戎马倥惚之际,军资粮秣尚且未必能够充足,怎么还有余力修缮水利呢?”
裴守约淡淡地回答说:
“国之根本在于农,农之根本在于沟皿。晋王殿下所委任的官员,道劳不肩舆,炎暑不张盖,如此尽力乎沟渠,何愁大事不成?
何况湖广有营田之利,民兵之制,本就不缺乏人力。晋王殿下在楚北推行营庄制后,田利不盛,地价一日低过一日,绅商中不乏有人卖田为银来经商。士绅经商,有经验的人又不多,因此常有一些人合股与大顺合作经营商铺,修缮水利所需之建材、吃食,皆可以走此渠道。
楚北襟江带湖,民田庐舍,多在水乡,不修建坚固的堤坝、不疏浚河湾淤塞,则积水在田,无路可出,军民都将无米可吃了。”
第666章 真正的新朝雅政
裴守约带着李玮群和王鑨先到陕州州牧衙门休息,他在湖广为官已久,习惯了大顺法度的严格,又知道晋王的为人作风,所以一到陕州就下令撤去了衙门中多余的怪石花草、书画装潢。
衙门中显得有些淡雅冷清,裴守约亲自给二人上好茶水以后,又接着为他们介绍了这段时间来大顺军在湖广修建的几处规模较大、对当地经济有深远影响的水利工程。
“江、汉一带,多以坃田为主。但自明季以来,纪纲松弛,朝廷无力疏浚江湾,我亲眼目睹江陵、汉川一带坃田大多有积水深二三尺至丈余不等的情况,又或干涸出五六分、二三分不等,长此以往,势将民不聊生,国赋难出。
陈经略便携带我们这些僚属,亲乘小舟,泛长湖,莅监利县,穷究水患原委。见福田寺一带为江陵、监利、潜江、沔阳四县积水出路,故决定在福田寺兴建一座石闸,使姚家湖以上积水由太马河而达于闸,直入洪湖,由新堤石闸入江,关王庙、汤河口等处私筑土墙均行拆毁。
成竹既定,就由我亲自承办福田寺石闸及附近河道疏浚工程,并加修太马河堤,同时又在洪湖新堤建石闸一座。每年十月初先开新堤闸门,五天后再开福田寺石闸,来年三月初先闭福田寺石闸,次闭新堤闸。
这样不以邻为壑,内可以宣泄积洪,外可以防止江水盛涨向内地暴灌。
这样一项复杂的大工程,涉及十余州县,动用民夫数以万计,规模之大是湖北在明朝时所无的,但我朝在陈经略布置下,仅数月就将工程完工。
而且因为与楚北绅商合作,将湖区新田专用于种植棉花,工程完工以后又不过数月,居然就已经赚回了工程耗费的本息。”
裴守约为王鑨介绍的这些湖广水利工程情况,设计之巧妙、过程之完善、工程之浩大,都完全出于王鑨的想象力之外。
王鑨完全被晋王殿下设计政权制度的奇妙思路所震惊,又为大顺军强大的执行效率感到惊艳,他连连承载湖广经略使陈荩的大才,又夸赞裴守约的实干才华——这一番赞叹倒是完全出于他的真心了。
裴守约不为所动,接着又介绍了大顺军在湖北一带进行的其他水利建设。
大顺政权在湖广一带的成功经营,使得仅仅湖北一地,就能够为大顺军提供将近一千万石的粮食收入。这绝对是一个足以使任何明朝官员感到震惊的数字,即便是明初盛时,朱元璋以十余省之地获得三千余万本色粮食收入,就感到十分满足了。
而大顺军仅以湖北一地,居然能够征得约一千万石的粮食——而且这还是在不间断兴修大规模水利工程的情况下完成的。
一般官绅传统上都喜欢称赞“轻徭薄赋”的政策,但李来亨在湖广的作为却颇出于王鑨这等士人的直觉之外,属于一种比较“反直觉”、“反常识”的做法。
他采取的“重租轻赋”政策,是取之于民而又用之于民,有类于社会民主主义所谓的高税收、高福利政策,亦或可以称为是社会主义高税收、高投资、高产出政策的一种模式。
如裴守约所言,湖广尽管“兵马繁兴、所在需食”,“军需浩繁”,赋额较重,“而我征收于宜,农勤岁丰,粮无逋负,予亦因是得受上赏”。他的工作因而得到“晋王褒奖,军民首额”。
豫西地区也是河南乃至于明朝全国范围内的重要粮食产区之一,也是因此李来亨才会专门将裴守约这个善于治水、经营农业的官员,从湖广调到陕州。
由于人口众多,资源分布不均的关系,陕州一带的水利条件和湖广恰好相反,旱灾远过于涝灾。
李玮群和王鑨到达陕州的时候,就恰逢裴守约正在协调资源,准备修渠引水。
很快王鑨就见到了被裴守约召集到州城的许多本地士绅,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和王鑨有过诗文往来的中州本土文士。
他们看到王鑨穿着大顺蓝色官服的模样,显然都颇感吃惊。有的人露出不屑不齿的神色,有的人则十分羡艳,还有的人紧皱着眉头,好像是在浮想联翩。
陕州因高建城,所以城中凿井取水十分困难,即便得水,水味也多咸卤,所以修渠引水被裴守约认为是解决本地灌溉问题的首要办法。
陕州本有广济渠,隋朝时便由苏威开凿,初名为利人渠,后来唐代的长孙操引水入城,方有广济渠之名。
不过广济渠到了明末,早已淤塞严重。裴守约召集这些地方搢绅首领到州城来,就是为了商议疏浚广济渠的事情。
不过裴守约没有打算征求这些搢绅的意见,他自己到陕州以后,早已找了不少老百姓了解情况,做好了全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