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717节
他怎么都没想到徐州守军这样羸弱的力量,竟然还敢于主动出击!
在清军火炮猛攻下,已经是断垣残壁的徐州重新焕发雄城的威严,四面城门打开,大顺军的旗帜林立,军士鱼贯而出。由于战尘飞扬的缘故,孔有德根本辨别不清楚顺军兵力总数,他只看过大顺军兵分数路,队列变幻莫测,各支分队冲出城门以后,即向四面八方扑去,意图似乎在于穿插包围清军的中军阵地。
“徐州守军到底还有多少人?!”
孔有德为之心惊,他的部将线国安惊惧之下,脱口而出:“王爷,徐州守军不下万人,流贼大举扑出,一定势在必得,人马不会低于我们倍数之上啊。”
清军人马数千,但多以炮手为主,其余可战的步骑兵实质数量更多。即便孔有德真的弄清楚了徐州守军确切数目,以三顺王麾下剩余的汉兵兵力,恐怕也不能做到分路迎敌,不留破绽的地步。
何况现在顺军沙尘蔽天,大军隐藏在烟雾之后,队列阵伍不断变换。许都已经将他这些年来的戎马军事经验,悉数投入一战之中,待顺军冲过徐州护城河,沿着旧管道飞扑向清兵中军阵地的时候,许都的两眼、两耳都只能看到孔有德的大旗所在、多尔衮的王帐所在之处。
徐州城内数量不多的顺军骑兵,都趁势跃马冲出城外,旧官道的地面上坑坑洼洼,都是被清军红夷大炮轰炸出来的痕迹。人、马、车辆和各种攻城器械的残骸,遍布清军营垒和徐州城墙之间,大家都希望冲得更快一些,清军则震骇异常,只有少数人还在有条不紊地发射火炮。
孔有德发了慌,他急令各部炮手放下手中的一切任务,全部抽出雁翎刀来向“流贼”接战迎敌。可是仓促之间,清军的调度大成混乱,许多人马都拥挤堵塞在了各个炮兵阵地之间狭窄的道路上。
原本线国安率部挖掘的壕沟,是为了抵御城内顺军的反扑突围,现在却反而阻碍了各部清军之间的互相支援。
大顺军骑兵雷厉风行、风驰电挚,已经最先赶到战场。他们手里所持的只有不足半数为簧轮手枪,另外大半则是普通的鸟铳——由于徐州城守军的情况已经十分困苦紧张,能够为突围部队凑出这样的甲仗器械已属难得。
“开火!开火!开火!”
许都策马狂奔,连声催促,大顺军战士手中尚持有火器者,所有人都全力开火射击,枪炮齐发,与依托壕沟、胸墙和炮兵阵地开火的清军铳手打成一片。本来就尘土飞扬的旷野上,更加被无数白烟覆盖。
清军炮兵阵地的外围,经由线国安指挥组织,比起外围的环壕阵地,又增筑了壕沟六道之多。初春以后凌汛到来,上游冰雪消融带来的河水又被清军引入壕沟之中,在中军阵地附近形成数道护城河。
可是线国安将壕沟挖得太密,各条护城河之间起到防波堤作用的土墙也过于单薄。清顺两军在阵前展开激烈的枪炮对射后,大量铳弹射落在土墙上,霎时间坑洞遍布。
许都急速停下战马的脚步,四周的顺军战士都在前赴后继地猛扑清军的中军大阵,也因此在孔有德的阵前留下上百具尸体。
许都知道这样硬拼是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的,他身边的一位参谋官易成是随州讲武堂毕业的二期生,此时突然急中生智,高声喊道:
“炸开土墙!炸开土墙!决水攻营!”
许都立刻领悟了参谋官易成喊出的急策,当即便亲自下马,率领数名锐士一起抱起城中筹措来的“万人敌”,拼命掷向清军环叠数层的壕沟。
一声巨响以后,火花四射,急速燃烧的火药将万人敌引爆以后,巨大的冲击力轻而易举便将早已不堪重负的一面土墙摧毁。连锁反应之下,壕沟中的滚滚河水急速向低洼处涌去,它们失去了两面泥土的约束,立即崩溃,连成大片。
孔有德自己将炮兵布置在高地处,可是多尔衮的王帐和清军存放南征一路上所获金银财宝的大营,却被布置在三面高地中间的最低洼处。
此时环壕崩塌,河水立时就将清军阵地冲开,滚滚浊流直向多尔衮王帐涌去。清军站立的地方全都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人马和车辆在泥土中不住打滑,活动极为困难。有的士兵一脚踩到泥水,便被河流裹进壕沟深处,骑兵就更惨了,一旦落马,再想要翻上马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清军士兵也在四面奔逃躲避河水,大部分人都转过身跑回了放置大炮的高地上面。三处狭窄的炮兵阵地一下子就挤满了人,一些溃兵生怕自己没有落脚地,居然用力将贵重的红夷大炮推入水中。
孔有德震怒不已,大喝道:“线国安!你干的什么好事?”
线国安手足无措,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设计和挖掘的多重壕沟,被顺军轻轻一炸,便崩溃成了致命的洪水冲垮了自家营垒。
清军秩序大乱,多尔衮的王帐和满洲人到处搜括掠夺来的财富全部被淹没在泥水里面。只是孔有德剩余的兵马也被泥水阻隔在几处高地上,许都手上暂时没有跨过沼泽的工具和办法,也无法继续进攻中军阵地了。
不少顺军士兵全身上下也沾满了泥水,许都并不在意,反而和士兵们全都抱成一团。他拉住参谋官易成的手,大笑道:
“不要进攻多酋的大帐了。留他们在这里吧!我们也去右翼!去右翼战场!等击退明军以后,再回来收拾他们!”
易成是汝州流民,很早就参加了闯营,是李来亨得胜寨时期就招揽的寨兵之一。晋王南下湖广,在随州建政以后,易成便在随州讲武堂学习研读,这让他错过了楚闯军队发展上的好几场大胜仗。
所以易成参加闯营那样早,现在却还只是名参谋官。
不过像他这样既有根正苗红的出身履历,又有足够文化才学与军事才具的参谋官,向来为李来亨重视。经过徐州一战以后,将来转隶野战部队,直接担任一线带兵官,也是易事了。
易成打了一个军礼后,立即奉命:
“招讨有令,全军南向,去右翼!”
第807章 两白旗白甲
中央战线。
殿左军的马队已经进行了第二十二次冲锋了,这样的冲锋波次密度,实在超乎常人的想象。不光骑兵们的体力耗竭,便是早就换为第二匹、甚至第三匹的战马,其马力也抵达了极限。
一束束光线投射在了刘芳亮的身上,他一身银甲,此刻便和对面的清军白甲兵一样,都被血污沾满变色。
二十多次冲锋,耗尽了殿左军三堵墙大军的全部精力,但也取得了足够耀眼的战绩。多尔衮猬集部署在中央战线的主力兵马,已被冲得七零八碎,数万绿营兵完全崩溃,前沿阵地上只剩下博和托、尼堪二将督率的几千八旗兵负隅顽抗。
郭君镇麾下的大队步卒,同样跃过壕沟,接管了三堵墙骑兵们撕咬开的战线缺口,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排挤清兵,将满洲人们一一驱逐出阵地之外。
尼堪早就杀红了眼,他的四面八方都是满洲侍卫的尸首,脚下全是爱新觉罗家年轻宗室的鲜血。顺军明明只有八万多人,怎么如何杀都杀不光?
尼堪拼命挥动腰刀,奋力砍杀,体力不断流失,盔帽歪斜,袍靴上全被血液沾得湿淋淋。可是不断向阵地纵深涌来的流贼,数量却一点没有减少,人马反而越来越多,旗帜密布猬集。
尼堪两眼充血,绝望地怒骂道:
“贼!贼!贼!这班蚁贼!怎生都杀不完?”
接着轰隆数声红夷炮的雷鸣,大顺军的火炮又一次掀翻了清军脚下的泥土。尼堪杀晕了头,但是博和托对清军目前的困境相当清醒,他只听到炮声的密集程度,就知道这必定不是来自友军的支援,而只能是闯贼的又一波炮击。
毕竟孔有德那里还剩下几门大炮,博和托再清楚不过了。
博和托爱抚地拍了拍坐骑战马的脖子,这匹摄政王亲赐的河套良驹,已被炮弹溅射的碎石打伤,四足皆已负伤,哀绝地伏倒在地,炽热的天气里口中还能突出肉眼可见的白烟,伤势之重,已药石不可医。
马如此,人亦如此。
博和托的右臂不断淌下暗红色的血水,他身中数发流弹,肩胛骨也被一名闯贼用麻扎刀砍碎,半边身子已经不能活动。此时完全是靠毅力坚持,才能继续指挥和组织清兵最后的防御。
许多清兵——大部分是绿营汉兵,但也逐渐出现了一些博和托熟识的八旗将士——无数人都在向后溃逃,他们的口中都在散播着各式各样的流言:
前线溃败、流贼火炮、敌骑冲击、手雷爆炸……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人言言殊,莫衷一是,看来他们都是还没有见到敌人的面,单凭谣言风闻,彼此恐吓着,以讹传讹,先就逃跑了。在一场败战中,能够见到敌人的面以后才转身逃走的,就算得是个勇士了,有的来不及说话,一颔首之间,彼此就被冲散。
渐渐的清军阵地上,好像就只剩下了博和托与尼堪身边的少数人。他们是退潮中最后余下的礁石,孤立无援在海滩上,空中群鸦与秃鹫盘旋,似乎只等大顺军的最后一击,便将落下收割尸体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