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颂 第333节
他们都要你死,纵然先帝复生,也只能让你去死。”
丁谓阴狠的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为什么要护着刘娥?
老夫的妻儿,都被周怀正那个贱人派人杀干净了。
老夫又不需要刘娥护佑妻儿,老夫为何要护着她?
老夫要拉她一起下水。
攻打西夏,本就是她的主意,派遣老夫出征,也是她的主意。
老夫离京的时候,她还暗地里告诉老夫,若是碰到了可以建立功勋的事情,让老夫不要错过。
所以老夫在碰到了耶律隆绪的时候,才有上去擒下他的心思。
纵然最后兵败了,老夫有错,但她同样有错。
凭什么事发了以后,老夫去死,她却能安然无恙。”
寇季皱了皱眉头,沉吟道:“既然你要攀咬太后,为何不把太后做的丑事,全抖搂出来?”
丁谓嘿嘿笑道:“你要想知道,老夫可以全部告诉你?但就算你知道她恶贯满盈?你能那她如何?”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
丁谓继续道:“除了引领百官弹劾她,幽居她以外,你又能如何?
你杀不了她。
既然杀不了她,你就算有她再多罪证,又能如何?”
“嘿嘿……”
丁谓低声笑了一声,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好人难出头,坏人节节高。
做大好人,会被人欺负一辈子。
做大坏人,会富贵一生。”
寇季沉吟道:“你这是歪理……”
丁谓晃荡着脑袋道:“老夫说的是事实。因为老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老夫曾经也想做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一个清官,一个名留青史的清官……可没人给老夫机会。”
“老夫生来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能,又能举一反三,所以学问远超旁人,被誉为神童。
有人看了老夫的文章,称赞老夫必成一代巨儒。
并且还把爱女嫁给了老夫。
有人看了老夫的文章,称赞老夫是继柳宗元之后,二百来无人能及的文人。”
“老夫就是听着一声声的称赞声,步入仕途的。”
“老夫入仕以后,也秉持着做一个清官,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的态度。为百姓,为官家,老夫殚精竭虑,先后治理多地。
平过叛,绞过乱,治过饥,修过水。
凡是一个清官能做的,该做的,老夫都做了。
甚至一个清官都做不到的事情,老夫也做了。
可每到了朝廷晋升的时候就没有老夫的份。
老夫明明为朝廷做了那么多,明明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为何升官的时候,没有老夫的份?
老夫身边那些不作为,整日里混吃等死的官员却能屡屡获封。
这对老夫不公平,对天下间所有的清官都不公平。”
“老夫不甘心,老夫想往上爬,想爬上来看看,看看治理大宋的,究竟是一帮子什么样的官员,他们为何会有眼无珠?”
“为了往上爬,老夫舍弃了继续做一个清官,选择做了一个谗臣。
老夫在选择了当谗臣的第一天,就是先给自己认了个来头大的祖宗。”
“你说怪不怪,自从老夫有了个来头大的祖宗以后,老夫即便是什么也不做,也一直在升官……”
丁谓说着,笑着,像是在开玩笑。
可寇季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浓浓的的讥讽。
丁谓继续说道:“自从老夫有了一个来头大的祖宗以后,老夫一路官运亨通,升迁到了汴京城。
到了汴京城以后,老夫发现,老夫那个来头大的祖宗,在汴京城里不够看。
于是老夫又多给自己认了个祖宗,一个神仙祖宗。
老夫自从有了神仙祖宗以后,颇得先帝恩宠,一路升迁到参知政事的位置上。
若非老夫觉得资历尚浅,镇不住群臣,特意请了你祖父回到汴京城,老夫说不定还能坐上平章事的位置。”
寇季皱眉道:“你跟我讲你的过往,有何用意?”
丁谓讥笑道:“老夫就是想告诉你,老夫之所以变成这样,那都是被逼的。
这个朝廷,不需要清官,也不需要干吏。”
寇季盯着丁谓,认真的道:“你错了……”
“是啊!老夫错了,老夫错在不够狠。老夫当初若不迎接你祖父入京,反而把他贬到边陲之地,客死异乡的话,老夫也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寇季冷冷的盯着丁谓,道:“我说的你错了,跟我祖父无关,而是指你自己。
你从出仕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百姓而做官,你纯粹是为了证明别人赞扬你的话,为了荣华富贵。
在你通过了正当手段,再三努力,也没有得到结果以后,你就开始果断的选择了邪路,来达到你的目的。
所以说,你变成今天这样,跟朝廷无关,跟世道无关,纯粹是你自己的心思从一开始就不正。
倘若你心正,就应当兢兢业业,护佑一方百姓。
纵然因为朝廷的缘故,你无法进入到中枢,你也能在青史上留名,也能荣华富贵一样不缺。”
丁谓脸色带着浓浓的讥讽道:“不入中枢,算的上什么大官,不入中枢,如何能名留青史。”
“前唐的魏征如何?西汉的太史公如何?”
寇季质疑。
丁谓咬牙道:“他们是古人,他们遇上的都是明主……”
“你的意思是说,先帝非明主,所以你成不了太史公,也成不了魏征?”
“不错!”
寇季缓缓点头道:“那我就给你找一个在先帝手里堂堂正正站起来的人。”
“老夫不信,有这样的人。”
“你觉得清涧城种世衡如何?”
丁谓一愣,神色一变,咬牙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种世衡?”
寇季点头道:“不错,种世衡!”
顿了顿,寇季补充道:“如今该称呼他一声种经略。
西夏一役后,朝廷在新添的地方设立了两个经略统管。其中一人便是种世衡。
圣旨还是你派人送去的,你不会不知道。”
丁谓咬牙道:“种世衡的叔父是大儒种放。”
“那又如何?”
寇季质问道:“种放固然是闻名大宋的大儒,可朝廷几次相招,他都推辞了。
从官场上论,种放并不能给种世衡多大帮衬。
种世衡能有今日的地位,全凭自己。
昔日朝廷派遣他到清涧筑城,他便默默的赶往清涧筑城。
他在清涧筑城多年,等到清涧城筑成以后,又在清涧城守了多年。
在此期间,他可有怨言?
一句也没有。
他在一片荒地上,筑造了一座城池,又用了数十年,让一座空荡荡的城池变繁华。
朝廷除了屡屡下旨称赞他以外,可有给他火速升过官?
没有!
他若是跟你抱着一样的心思,觉得朝廷对他不公,一味的想追求官职。
恐怕就不会有清涧城,也不会有现在的种经略。
虽说经略比起参知政事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谁敢说经略不是大官?
谁提起了种世衡,不称赞他两句?
编撰史书的史官,又怎么敢不在史书上提一提他的功绩?”
说完这话,寇季盯着丁谓,沉声道:“所以你落得今日这个下场,跟任何人都无关。
纯粹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你自己的问题,还在这里怨天尤人。
还好意思拿你那些歪理教训我。”
寇季缓缓起身,甩了甩袖子,淡淡的道:“丁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你。
我以前以为你是一个人物,如今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如果你非要把你的过错怪到别人头上,那你就应该怪那个把女儿嫁给你的人,也应该怪那个称赞你堪比柳宗元一样的人。
若非他们让你生出了自傲的野心,你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丢下这番话,寇季甩甩袖子,离开了。
他不想在牢房里多待,也不想跟丁谓这个到死也不知悔改的人多费唇舌。
伤仲永的故事,丁谓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