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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芳华 第102节

高柔愣了一下,沉声道:“我知道诸公都在推测,但刑律须得人证物证、过程清楚。在此之前,只有揣测并不足以论罪。”

桓范不置可否,心道:平常的案情是这么回事。可现在汝完全排除了司马家、郭家,却在我面前讲这些,当我三岁孩童?

在廷尉府耽搁了一阵,桓范也不想多说,离开后、便直奔城东北的大将军府。

桓范来到了邸阁后面、一处房屋台基下面的券洞中,心说这地方议事,倒也密闭一些。不料他刚被人带下去,迎面就扑来脂粉香气、夹杂着些许奇怪的婬靡奇怪臭味。大将军等人聚在这地方、平时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但似乎不是为了议事。

果然好几个人早就到了,见到桓范进来,他们暂且停止了议论。

肥胖的曹爽没有跪坐、而是坐在了一把小胡床上,姿势看上去有点奇怪,像在蹲茅坑。

桓范上前揖拜后,便到旁边入席。他的目光立刻从七八个人脸上扫过,多看了两眼何晏,目光便停留在邓飏苍白的脸上。

邓飏顿时笑了,“嗤”地从舌尖与牙缝里发出声音,发出中气不足的懒洋声音,道:“大司农看我做甚,不会怀疑是我干的罢?”

桓范想了想道:“嫌疑最大者,还是太傅府的人。太傅府通过郭立、甄德父子,最容易指使寡妇甄氏。”

邓飏笑道:“大司农可是说了句公道话。我能干那种事?找死也不是那么找的。”

他接着大声道:“还什么嫌疑,就是司马懿!先前我们都推论好了。这事不是他们干的,我叫他一百声父!”

稀疏八字胡的丁谧抬起头,看向坐在上位、正沉默不语的曹爽,拱手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立刻上奏陛下,把廷尉给换了!”

邓飏马上附和道:“对,早点让高柔滚,说不定还能留下些蛛丝马迹。查明了司马懿干的事,别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桓范却沉吟道:“恐怕还是迟了。除非事情不是太傅府所为,不然就是这几天时间,有什么痕迹不能抹去、什么人不能杀?他们对皇太后殿下都敢掳走,杀几个人算什么?”

八字胡丁谧又道:“还是先换人,赶快给高柔安排个三公之位,让他高高兴兴走人。卢毓怎么样?”

与卢毓有亲戚关系的何晏、却最先反对:“还不如陈本。”

桓范道:“陈本有才华、识大体,但从来不做具体的小事,完全不读律法文书,对于诸事庞杂的刑律之事,恐不擅长。”

邓飏不以为然道:“擅不擅长刑律,要看擅长谁的刑律,不是太傅府的人就行了。”

桓范想到高柔的干法,不再反对,并微微点了一下头。

曹爽见状,终于开口道:“善,明日在朝堂上便说此事。”

桓范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知道为何别人会说、事情乃邓玄茂等人所为吗?你们去年密议、怎么对付皇太后殿下,别人转头就知道了。大将军府有些人,早已被收买!”

他越说越气,遂看向曹爽道:“大将军,孙谦为何还在府中带兵?”

曹爽皱眉道:“若因几句捕风捉影的话,便去怀疑他,还有人能用吗?”

桓范道:“不是怀疑,应该直接杀掉!非常时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以震慑猖獗的贼子奸细!”

邓飏顿时又露出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别人还怀疑我背叛大将军、瞒着大将军干歹事,大司农不会在后背劝说罢?让大将军直接杀我。”

桓范心里恼怒,冷冷盯着邓飏道:“汝即便想投靠别人,别人要吗?”

邓飏吵架时也不太严肃,冷笑道:“桓元则是在替我说话,还是在骂我?”

曹爽立刻抬起手道:“好了,好了,每次都要吵!”

桓范遂不再理会邓飏,目光又看向何晏。寻思这何晏与司马懿在文章立意方面,都提倡“孝治天下”,俩人虽无甚来往,但亦有几分心灵相通。

但桓范想了想,何晏曾在品评司马师时、给了差评,大意就是司马师只会干小事、却没有深远的才能,人品也不行,属于无才无德之辈。所以何晏好像不太可能与司马家暗通款曲。

于是桓范没说什么,只对曹爽道:“大将军喜爱狩猎,仆也不多劝说。不过大将军与领军将军(曹羲)切不可同时出城,无论何时、都应有一人留守洛阳。否则司马懿夺了宫门,把城门一关,大将军等如何回来?”

曹爽点头道:“元则言之有理,我知道了。”

桓范不顾啰嗦,仍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太傅府的人已经丧心病狂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再干出任何事、都不算意外,往后大将军千万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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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细雨六安

秦亮等赶车进入六安城时,已是十天之后。

天下正下着绵密的小雨,雨点又细又密,远远看去,城池中的景物、就像笼罩在大雾中。风一吹,那茫茫的雨幕在空中飘荡,如同是一阵阵白烟缭绕似的。

郭太后等二人并未立刻进郡府,天还没黑,秦亮暂时把她们安顿在了郡府西北的一座小院里。

郡府有四座角楼,但六安城几乎没有流动人口、人员还是比较简单,以前秦亮没有在北面的两座角楼上布置岗哨士卒。不过他把郡府后面的宅子全部征用了、以作官用,实际上全都空着。

郭太后等此时逗留的宅子,便位于郡府后面。隔着一条大街,郡府的角楼在绵密的雨幕中、看起来有些模糊,意象仿佛变成了另一种别样的风格。

秦亮换好官服,便暂别二人、打算回郡府做些准备。

他赶车来到绢仓附近,换作步行去找隐慈赶车。否则郡守亲自赶车进去,会显得有点奇怪。

隐慈见面后便道:“仆有要事、正欲见府君,王无疾(王康)说府君出城了,有什么事可与他商议。仆寻思,还是等两日、府君回城再说。”

秦亮道:“去邸阁谈。”

于是隐慈把马车赶进了郡府,二人下车进前厅庭院,沿着走廊往里走、上了高高的台基。秦亮并不去前厅,他向见礼的属官佐吏点头回应,便带着隐慈去了一侧的署房内。

秦亮在庐江郡做太守一两年,经常都是这样,平时看不到人、多半在外面巡视安排具体事务,回来的时间很晚,马车直接就去了内宅。有时候他长达一两个月、不在前厅与属官见面议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隐慈这时伸手进怀里,拿出一只细竹筒来,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纸,双手递过来。

秦亮展开看了一下,抬头问道:“校事府朱登的信?”

隐慈点头道:“仆无法常去洛阳与他见面,便告诉他,若是洛阳发生了什么事、便写书信送过来。”

秦亮问道:“谁送的信?”

隐慈道:“黄远。”

秦亮一时间没想起黄远是谁,片刻后才想起。幸好黄远的名字、是秦亮给取的,所以他才有印象。

黄远便是管洛河南岸庄园的庄客,是个目不识丁的壮汉。秦亮一下子记起后,还想起了那壮汉说别人叫他阿黄、狗子,斗大的字只识两箩筐。所以秦亮才取了个名字。

隐慈的声音道:“此人似乎挺忠心。有一次仆回洛阳时,去了府君在乐津里的院子,不料正好有人开门进来。仆不知来人是谁,便先躲到了柜子后面。

来人正是黄远和他的妇人。他叫妇人打扫房屋,自己要去检查瓦顶是否漏雨,还对妇人说了许多话,大概是府君对他一家有恩、感恩戴德之类的;又说王康饶崇也是庄客,却做了官,他只消先做一些能做的事,将来也能为府君效力。

彼时院子里没住人,黄远不知仆躲着,他对自家妇人说的话、多半是真话。看他的模样也不是奸诈之辈,故仆以为、此人应该靠得住。仆便给他安排了个差事,若是朱登送信去了庄园,则叫黄远送到六安来。”

秦亮想了一下,黄远一家的底细很清楚、从上辈人就是附农,本来就没什么问题。而且秦亮做过校事令,找校事官打听点洛阳的公开消息,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

他便点头认可了此事。

隐慈接着迫不及待地自己沉声道:“皇太后殿下被人掳走了!”

秦亮只得故作有点吃惊的样子,不禁看了隐慈一眼。

传递消息的黄远、多半是骑马而来,竟然比秦亮等人先到六安。

隐慈又道:“现在还不知干这事的,究竟是大将军府、还是太傅府。”

秦亮默默地先把书信大致看了一遍。殿下被掳走的消息、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因为事情就是他干的。

但书信里还是写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大将军奏事后、将廷尉换了人。高柔升司空,陈本上任廷尉。

看到这里,秦亮顿时稍稍舒了一口气。

殿下这件事,若是高柔主持查案,可能希望还大一点。高柔的审案手段、可能比不上满宠,但他在廷尉干了二十多年,至少经验很丰富,算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而那个陈本,秦亮也知道一些。秦亮在做校事令的时候,有关这些出身大士族的官员文书、他几乎都看过。陈本与夏侯玄关系很好,但压根不懂刑律、也没有半点经验,且是个完全不管具体事务的人。

这样的人、来查这样的案子,陈本能查出个鬼来。考虑到夏侯玄的关系,陈本临时上任廷尉、显然是征治站位的结果。

不管怎么样,这回曹爽又算是莫名地帮了秦亮一把!当然太后的事,其实也利于曹爽府。

秦亮点头道:“卿办得很好。”

隐慈便揖拜道:“仆先告辞。”

秦亮却没有立刻出门,犹自留在署房的筵席上呆了一会。

他心里仍旧是提心吊胆。有一种犯了命案的不安生感,仿佛变成了个没落案的逃氾,就是那种睡觉都不怎么踏实的感觉。

此时他一个郡守、其实杀了人不算什么大事,掳走太后却比杀人严重多了。可见人们敬畏的、多半不是人的生命,而是法律的制裁。

唯有依靠理智,方能勉强克制这样的感受。

秦亮再次回忆了一遍自己干的事、很谨慎。时间过去太久了,那院子附近本来就没什么人来往、院子前面的窄巷子从没遇到过行人;何况每次秦亮都披着蓑衣、压着斗笠。案件也不是命案,现场屍体凶器之类的一概没有、连痕迹都很少;此时更没有指纹鉴定、基因检测、摄像头等各种技术手段。确实不容易查到他。

而且主事者换成了陈本,这事便几乎别想查出什么线索了!

当然最隐蔽的原因在于,没人会怀疑到秦亮头上来。他没有动机、与甄氏几乎没有社会关系,与郭太后的那点关系不算,否则满朝文武多少都有关系。

加上现在的洛阳、两谠的目光都在对方身上,他们更不会联想到秦亮这个“不相干”的人。

因此他应该不太可能暴露,忧心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再说就算怀疑他,也没人敢随便查,秦亮手里八个混成旅、加上皇太后殿下的印绶,又不是拿来好看的。现在想对付秦亮,洛阳来的人少了、直接是送人头;来的人多了,那便不是查案、而是平叛。

秦亮鼓着腮帮“呼”地吐出一口气,心道: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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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让人想不到

小雨一直没停,雨幕中雾沉沉一片。人在庭院中,连天井里对面景物、也看不太真切。

秦亮来到内宅大庭院里,便见到了吴心。吴心说陆师母来了,一共三个人,两天前就到了六安。她把陆师母等人、安顿到了郡府西侧的那个院子。

秦亮一时间顾不上陆师母,便说能抽开身时、再去见面。

他径直走进东侧庭院。玄姬先发现了他,接着王令君也走了出来迎接,两人脸上都有笑意,分开已有十余天,团聚时尤其高兴。

但等三人来到书房,秦亮关上门之后,她们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秦亮道:“我把皇太后殿下接回来了。”

王令君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皇太后殿下,接回来?”

秦亮神情尴尬,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怀孕了,只好如此。”

玄姬一时没说话,瑞凤眼中的神情却是十分复杂。

王令君抿了抿朱唇,“君的孩儿?”

秦亮点了一下头:“因为事情很复杂,以前就没说,对不住阿。”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姑侄俩似乎都没回过神,她们估计无法想像、深居皇宫的太后怎么与秦亮搞上的。

秦亮回忆了一会,这才开口把过程慢慢讲述了出来。起初是误会,他以为甄氏是司马师送的美妇、结果不是,然后甄氏把两人的私情详细告诉了太后。大致过程都说了一遍。

良久之后,秦亮说完了,便叹道:“早就该告诉你们,只是有点难以启齿,才拖延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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