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158节
秦亮道:“我一向钦佩叔子的才德品性,即便卿不来,我也会设法救出羊夫人。后来羊夫人前来、提及王元姬之事,我也是因为看重叔子、才设法做成那件事。”
羊祜以前从来没与秦亮结交过,听到这里,不禁多看了秦亮两眼。秦亮一脸诚恳,神情中都是欣赏与好感。羊祜看在眼里,忙躬身道:“仆不敢当。”
秦亮感觉得出来,其实这个羊祜与嵇康一样清高。寻常人做梦都想当官,包括士族出身的王沈那样的人,但羊祜嵇康心气高,若是他们看不起的人,送官当、这些人都不干。
不过两人的性格不一样,羊祜表现得要谦逊谨慎得多、只是表面。而且嵇康倾向道家思想、似乎真的已看淡仕途,羊祜却是个入世之人,应该信奉的是儒家。
秦亮想让羊祜来做掾属。但想着曹爽、司马懿的征辟,羊祜都拒绝过,这会忽然受到邀请,可能不太容易答应。
于是秦亮放弃了直接的风格,准备采用迂回的策略。
秦亮只得说了一句:“以后叔子再来卫将军府,我随时都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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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羡煞旁人
卫将军府的歌女舞姬们、今天很需要点体力,她们要辗转于两处宴厅表演,因为男宾女客不在一个地方。舞姬只有那么多,节目却不少,她们每个人也不止跳一曲舞、唱一支歌,期间只能歇一会,换了衣裳继续出场。
宾客会在宴厅附近走动闲聊,又有侍女也穿梭其中,一派热闹喜庆的场面。
刚死了阿翁不久的卢氏、也来参加了宴会,只是金乡公主没来。何晏的长子何骏几乎每天都喝酒吃肉,卢氏只是偶尔出来赴宴结交罢了,而且是金乡公主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别人说三道四,直到来到厅堂里,在引荐的时候、发现羊徽瑜也来了,卢氏这才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因为羊徽瑜也是刚死了阿翁。
司马懿是何骏的杀父仇人,在杀何晏之前、还让他出卖了许多同僚,羞辱坑害了一番。何骏应该仇恨司马家,但卢氏对司马师的妻子羊徽瑜、倒没什么恶感……卢氏不太关心何家的事,何家几乎完了,现在整个何家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金乡公主。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宾贵妇们,连卢氏也看得眼花缭乱。妇人们不像男子经常聚集宴饮,平素最多的也只是两三好友相聚、以及亲戚之间相处;参加这么多人的宴饮,贵妇们也不常遇到。所以一些妇人穿上了最好的衣裳,穿金戴银,让庭院之中更增富贵华丽的气息。
不过女主人王岑的妆容反倒比较简单,既不朴素、也不繁复,十分得体。挽鬓上一枚金色的步摇,只有一件首饰、连耳坠也没戴,一身简洁的夔纹红色深衣,颜色鲜艳,却又很简单。
旁边有贵妇在深究王岑的衣服料子、以及头上那根步摇的来历,说是很好看。但卢氏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枚首饰连玉石镶嵌也没有,就是普通的金簪。王岑的打扮得体漂亮,最主要是因为她人长得好。
瞧瞧那精致的五官、匀称秀丽的脸型,以及修长的腿,线条美妙的身段,恐怕随便裹块破布也不会难看。
不信的话、看那个王玄姬就是了。王玄姬便是穿着麻布袍服,而且还很宽松,可能是因为胸襟的原因、不太好裁剪。她就那么简单朴素的打扮,同样让人觉得艳丽。
卢氏听她们说话,王玄姬好像是在避世清修,所以衣着很简朴。难怪何骏等人好几年了、还对王玄姬念念不忘,这女郎长得确实美貌。
但卢氏心里寻思,什么清修是假,躲着与秦仲明幽会才是真!王玄姬虽是妾生女、却也是王彦云之女,为了那种事竟然连人都不嫁了,寻常人必定不敢相信。不过秦仲明的身体形状,卢氏知道是什么样子,她不愿意为了身体愉悦就做那种事,然而她知道、有些妇人真能豁得出去。
如此绝美、出身大族的王家姑侄两人,都看得上秦亮。卢氏看在眼里,此时当然完全明白、自己看走眼了秦亮,居然拱手让给了别人!
她不断告诉自己,如今后悔已经没有用,但仍然忍不住懊悔,只觉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
一曲舞蹈散去,有贵妇便趁空隙对王岑恭维道:“王夫人出身大家,容貌出众,如今夫君又文武双全,真是羡煞旁人阿。”
王岑姿态端庄,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声音不紧不缓:“陈夫人说笑了,哪里需羡慕我呢?”
陈夫人又道:“秦将军年轻有为,乃国之肱骨,有‘儒虎’之名,夫人辅佐功不可没阿。”
王岑道:“我只是做些平常妇人的事,在家中操持些琐事罢了。夫君做官,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卢氏听到这里,觉得似乎有点耳熟,她想起来、自己以前想像过这样的场景。不料类似的场面、竟在王岑这里应验了!
其实也很正常,秦亮的名声那么大,别的妇人必定会有恭维之词。而受恭维的人,总要稍微自谦一下,差不多都会说这口话。但听在卢氏耳中,感受便很不同,她恍惚间好像在梦中一样。
想来卢家也不比王家差多少,只是卢氏并非主家之女、稍有不如。但如今境遇真是天差地别!妇人嫁的夫家,影响真的是太大了。
又有人饶有兴致地问道:“王夫人出阁前认识秦将军吗?”
王岑摇头道:“我很少出门,哪里会认识?家父乃守旧礼之人,在淮南见到夫君时,觉得夫君的品行端正,便作主答应了婚事。事情十分平常,只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人道:“王夫人必是命中有福。”
卢氏默默听着,但根本不相信王岑的说辞。王公渊那等大族出身的人,会这么容易与寻常人联姻?多半是看中了秦仲明的才能,预见到秦仲明有一番作为,才不惜嫁女拉拢。
想到这里,卢氏又觉得自己识人的眼光、确实比不上王公渊。当时她就没看出来秦亮的能耐,否则什么也不做,如今众星环月般受追捧夸奖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眼下卢氏却只能躲在一边不敢多说话,她在贵妇们面前、实在没有什么太光彩的谈资。这样的感觉挺心酸,她对何骏的怨气也莫名地增加了不少。
这时王岑又与秦亮的嫂子张氏说话,感谢嫂子操劳帮衬。一些家势较低的妇人、又去恭维张氏……有些大事找女眷也有用,这些妇人主要还是看家势、与男人们的势利没什么两样。
不料张氏竟然向卢氏看过来,笑着说道:“没想到与卢夫人还能见面。”
卢氏听到这里,顷刻间更是百感交集。好多年前,秦胜被清河郡抓了,张氏来求过卢氏帮忙,曾向卢氏跪伏恳求!当时以卢氏的地位,接受跪求其实很正常。不过张氏会因此记恨上自己?
但在卢氏看来,几年前那件事,自己做得根本不算刻薄!以当时秦家的家世,若非看在与秦亮的旧谊情分上,张氏能见到卢氏一面都不可能。
卢氏忍了下来,只能陪着笑脸,端起酒杯向张氏敬酒,然后用宽袖一遮,将酒水和着苦涩一些吞了下去。一种强劽的屈辱感便袭上心头。
张氏也给面子对饮了一杯,侧身说道:“我刚到洛阳,认识的人少,卢夫人算是旧相识。我挺感激卢夫人,当初若是换了别人,我怕是见不到人呢。”
卢氏听到这里,好受了一些,转头拱手道:“可惜没帮上忙,有些大事、妇人真没有好办法。”
关系似乎有所缓和。但卢氏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张氏可能还不太了解何家的处境、尤其是何晏死前得罪了太多人的情况,所以留有余地。等张氏打听清楚之后,说不定便会讥讽、报復!
就在这时,忽然“叮哐”一声传来,卢氏等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羊徽瑜把面前的酒壶翻了!上面的酒水全撒到了她的深衣上。
羊徽瑜喝了酒满面通红,好像酒量不行、她却非要喝,自己把酒壶给碰翻了。她立刻向王岑拱手道:“妾失礼了。”
王岑身边姓董的妇人走了过去,轻轻扶住羊徽瑜、拿出手绢给羊徽瑜擦拭酒水。王岑转头道:“无妨,我有衣裳,羊夫人把弄脏的衣裳换下来便可。”她接着叫来了一个侍女,吩咐道,“把羊夫人带到内宅,叫莫邪找一身好些的衣裳,照顾好羊夫人。”
侍女屈膝道:“喏。”
确实是件小事,厅堂中的丝竹未歇,大家也继续相互谈论欢笑起来。
但盛宴之下,并非所有人都能融入到这样的喜悦之中。气氛改变不了每个人,甚至因为饮了酒、气氛热烈,还会放大内心本有的情绪。如卢氏就是这样的感受。
……热闹的宴会还在继续,秦亮请客的时候没写是庆功宴,但这个时机、这个景象,确实像是在庆贺。
秦亮在庭院里见过羊祜之后,回来又喝了不少酒,已经喝多了,只觉得周围“嗡嗡”直响。他的酒量不太好,不过醉酒之后心里是清楚的,有人上来敬酒交谈,他也不糊涂。
这时上来了个不认识的人,自己说了名字之后,秦亮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王经。以前秦亮没见过王经,只是听说过、知道这个人而已。
前几年王经还是江夏郡守(东吴的地盘)、在边境统兵,秦亮从陈安那里听到了一件事:曹爽觉得王经没什么事干,就给了王经二十匹绢,让他去东吴做生意。王经一气之下,便不当官回家去了。经过母亲的劝说,他才自己去官府认罪、擅离职守,叫人打了五十杖,这才没有被曹爽放过。
王经最近才回到洛阳、找当官的机会,秦亮本来没想起这个人,是傅嘏给王经发的请帖。
王经端着酒杯道:“没想到秦将军竟记得仆。”
秦亮自然不会说、记不得,便笑道:“卿是冀州清河郡的人,我家在平原郡,我们算得上是同乡,怎能不记得?”
王经笑道:“确是同乡,崔德儒也是冀州人,不过以前未能在崔公府上结识秦将军、实属遗憾。”
崔德儒就是崔林、清河大族的人。不过秦亮是平原郡人士,不是一个郡、在品评等方面便没有交集,以前没走崔林的路子。
而王经出仕,就是靠的冀州同乡崔林,如今崔林已经死了。秦亮喝得头晕目眩,只是反应比平时慢,心里却很清楚:冀州士人不少,但近些年在朝中势力不太行、亟需一个领袖。
秦亮立刻说道:“既是同乡,彦纬应多来府上走动,不要见外阿。”
王经高兴道:“仆先干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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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向往又逃避
宽敞明亮的厅堂,技艺精妙、赏心悦目的音律舞蹈,精心烹饪的美味食物,或盛装打扮、或得体清雅的宾客。欢笑热烈的宴会,其实羊徽瑜挺喜欢的。
回到羊家后的这段时间,羊徽瑜仿佛外人一样不好干涉家里的事、哪怕是些琐事,日子确实有点无趣枯燥。而像今天这样的宴会,能在人前露面,有人听自己说话、也能听别人谈论,心情也会收到气氛的影响、变得丰富多彩一些。
所以羊徽瑜在宴席上的复杂心情,其实与宴会上的人们无关,都是她自己的问题罢了。
无论女主人王岑,还是女眷宾客、照顾宾客们的侍女,对羊徽瑜都很好。也许人们并不是关心她,但在这样的场合,大家总会表现出体面、客气和热情的样子。
只是羊徽瑜更羡慕王岑罢了。那种能得到人们关注、认可的感觉应该很好,尤其在这样高规格的宴席上,宾客中许多都有身份、才德、名气,那种大方得体、拿得出手的表现,或许能让自己也喜欢自己……而不是嫌弃。
有时候羊徽瑜对别人的态度挺恶劣,不仅对亲人,就算对救过她性命、救过她表妹王元姬的外人秦亮,她照样没好语气。她意识到可能不是生别人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侍女带着她来到内宅之后,只是隔着一道墙,刚才喧嚣喜悦的气息,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内宅大庭院里的人不多,风景恢宏中带着典雅秀丽,一派宁静的景象,简直好像不是在同一座府邸似的。
来到人少的地方,没有了眼花缭乱的精彩,羊徽瑜也放松自在了一些。外面热闹的宴席,她有些向往,同时又想逃避,还是与自己的境遇有关、担心别人会打听自己的事。
那个叫莫邪的侍女,把羊徽瑜带到了西侧的庭院,解释说她家女郎的衣裳、放在卧房里。
于是羊徽瑜有点头晕地来到了秦亮夫妇住的地方,但莫邪没有让她进卧房,只请她在卧房外面的房间里入座,然后莫邪犹自进去找衣裳。
莫邪找出来了一身干净的青色有刺绣花纹的丝绸深衣,还有白色的亵衣。
莫邪道:“夫人稍等,妾去打些热水来,夫人好擦掉身上的酒水气味。”
果然没一会她便端着一只青瓷盆进来了,里面还有洒了几瓣花、放了一点香料。莫邪随后向她揖拜了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让羊徽瑜在房间里自己收拾。
在秦亮住的房间里脱下衣裳,羊徽瑜心里有点奇怪。不过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她也大方地去除了沾上酒污的衣物,然后拿布巾沾水轻轻擦拭,喝了酒手上不太平衡,有些地方跳来跳去不太好着力。待她穿上了王令君的衣服,更有种新奇陌生的感觉,这衣裳不是新的、毕竟别人穿过。
王令君的深衣裁剪得很细致,羊徽瑜穿上之后、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身材。腰身真小、髋部挺宽松,胸襟也不太合适,这衣裳的胸襟高一些、但两侧却稍微有点紧。
羊徽瑜转头看了一眼房门,默默地向里面的卧房走了进去。她来到铜镜镜台前面,从各个角度、观察着镜子里的样子。穿上王令君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有些狐疑地仔细看着铜镜里的脸,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差在哪里,以前比不上死去的夏侯徽,现在也比不上王令君。
羊徽瑜幽幽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铜镜,在卧房里慢慢地转了一圈,踱步到了一套挂在帷幔旁边的红色官服前面。这套袍服应该是秦亮穿的,或许是避免叠皱了,用木架挂在了这里。
羊徽瑜仔细看了一会,不禁靠近过去,轻轻在袍服上闻了一下。好像没洗过,有淡淡的气味。
她不敢在卧房里逗留太久,随即走出里屋,来到外面的房门口,打开了木门。
少顷,莫邪便走进来了,她拿来了一块干净的布,然后把羊徽瑜换下来的脏衣裳叠好包起来。莫邪这时才恍然道:“妾先为夫人洗干净?”
羊徽瑜摇头道:“洗了也干不了。”
莫邪道:“妾晾干之后,请人送到夫人府上。”
羊徽瑜笑了一下,说道:“都已经包好了,我拿回去自己洗。”
莫邪又道:“旁边有厢房,妾打扫过,夫人要歇息一会吗?”
羊徽瑜看了一眼明媚阳光下、远处清晰的邙山,说道:“我不胜酒力,要回去了。汝替我向王夫人道别罢。”
莫邪便道:“妾送夫人到前厅。”
两人一路走出内宅的门楼,羊徽瑜循着喧嚣的声音,看了一眼女宾的宴会厅那边。按理她应该亲自去向王令君辞别,但王令君等人必定会送她一程,然后会被满厅的宾客关注、人们少不得拿她当话题说一通。
于是羊徽瑜嘱咐了莫邪一声,不再前去。莫邪也叫来了另一个侍女,送羊徽瑜去乘坐羊家的马车。
刚走到长廊上时,却碰到了秦亮与一个人正在交谈。羊徽瑜见状停了一下,仍旧往前走。秦亮也注意到了她,转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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