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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芳华 第20节

王康露出了笑容,摇头道:“仆决不会那么想,本来仆便一无所有,总不能把秦君赏的东西、又用来回报秦君。何况仆还指靠着秦君,跟着能翻个身,将来再也不用作最卑贱的庶民。经历过诸多事后,仆算是懂了,这世道,在田地里做牛做马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有些事,仆无所谓,毕竟不是外人。君不必猜忌仆有怨言。”

秦亮故作轻松地笑道:“地方就那么大点,能瞒住什么?我对待你不差,你有何理由怨我?”说罢收住笑容,又说一句,“不当外人,挺好。”

王康一脸诚恳的样子,认真地说道:“就算以后有什么,仆绝不会怨君,也不会怨谁。”

秦亮摇头道:“生计的折磨,确能完全改变一个人。”

他的族兄秦朗之父,秦宜禄,或许就是因为生活的折磨不够大,让他不够扭曲而造成了悲剧。张飞一句,曹操纳了你老婆做妾、你还为曹操卖命,不觉得羞耻吗?秦宜禄便被说动了,正要跟着张飞去投刘备,很快却在半路后悔、想回到曹公身边,结果就这么被张飞一刀宰了。死得真冤。

“天色已晚,回去罢。”秦亮从地板上爬起来,左手去拿灯,右手抱上一堆竹简。

剩下的竹简,王康收拾了一下,全部装进麻袋里,双手抱着跟在后面……

次日秦亮在与孙礼谈论之后,发觉大魏在吴蜀两国潜伏的奸细、可能并未与驻守地方的都督有联系。好几年前,魏国朝廷就曾派过一个奸细、名叫隐蕃,隐蕃诈降吴国,当时的王凌应该并不知情、也与隐蕃没有联系。

直到吴国也派人诈降,欲在王凌率兵接应的时候伏击魏军,隐蕃知道了事情、才急忙发动叛乱给王凌预警。于是王凌察觉不对劲,逃过一劫,隐蕃却被孙权所杀。

如果这些奸细与淮南封疆大吏有畅通的联系,隐蕃向王凌传递消息就能悄无声息、不用搞出那么大动静,魏国也就不用损失一个重要的奸细了。

不过秦亮也寻思,东吴有很多北方逃亡的士族,各地估计也是有各种庄园和屯田,交通线路不好隐藏。就像之前在平原郡秦家庄园,附近来了个青衣陌生人,很容易就会有人注意到,并且去试图打听来人的身份。操作起来有难度。

况秦亮只是兵曹从事,想要插手这些机密性的事务,难度更大。为今之计,大概只能等待局势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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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三十七章 大雨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淮南这边的冬天不如洛阳寒冷,但是湿冷、风大,也没见得比洛阳好过多少。

王广打算年过之后就回洛阳,换弟弟们来父亲身边。这些年都是他这个长兄一家在洛阳做人质,好不容易来到了淮南,怎么也要与父亲过个年。过年祭祖是最重要的礼仪,余者倒没什么特意的讲究,无非陪在家人左右。

在所有的兄弟中,王广这个长子与父亲王凌的关系是最亲的,以前他常年都在父亲身边。只不过这几年王广开始承担做质子的责任后,相处的日子才变少了。

于是过完年王凌也甚为不舍,几番挽留,几度难以分别。

行程就这么一拖再拖,正始二年的春天过得很快。但这次离别不能再拖了,王广已决定好,在淮南的秋天雨季来临之前,便要回到洛阳。

不料正在准备行程的时候,刚进入三月下旬,寿春忽然下起了连续的暴雨。行程再次暂且搁置。

一连半个多月,中途暴雨虽时停时歇,却没有一整天不下雨的时候。去年这个时候,并不是如此天气。反常的天气,让王广心里隐隐有了些莫名的不安。

他心里总觉得想要出什么事,就像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不能具体确认、究竟会在哪方面有事。

今天王广到令君这边来,一下子没见着人,便问了房中的侍女一句。

侍女道:“女郎去拜揖君侯了,刚走不久。”

王广“哦”了一声,忽然看到里面床上的几案旁边放着个箱子,顿时有点好奇。

他想起,令君来的时候就带着那个箱子,叫她放到后面运行李的马车上、她也不愿意,非得带在身边。之前王广以为是胭脂水粉、小女子常用的贴身物类的东西,也没在意。

“你下去罢。”王广道。

侍女弯腰道:“喏。”

等了一会儿,王广回头看了一眼,才走进里屋,把那只箱子打开来看。一打开,便见里面放着许多简牍和布帛,都写着字,没有别的东西了。

王广随手拿起一卷简牍来看,他刚开始的神情很随意,但脸色很快就变得凝重。全身也逐渐紧绷起来,他扫视文字的速度加快,头也随之上下缓缓动着,手里不断更换竹简和布帛。

全是那温郎的书信!去年令君说已经把往事给忘了,没想到她竟把这些破烂书信带在了身边。

书信的内容差别很大,看起来时间跨度也很长,起码有好几年。有些还算正常,就是提及太原的风物和往事,谈论一些典籍的学说,估计这是俩人刚开始联络时的书信。

这也符合王广的猜测。那温郎虽教过令君的蒙学,但那时令君毕竟还小,只是认识温郎、把他当作庄园孩童们共同的老师。记得王广把家眷接到洛阳时,因为洛阳更繁华漂亮,令君当时很高兴,并未有过对谁依依不舍的表现。

但后面有些信就明显越礼了。

还有更露骨过分的,比如有一篇,温郎在信中描述了教习过的剑法姿势,并约定某月某日某刻、两人一起舞剑,就好像靠近在一起,遥寄相思之情。

王广看得怒火攻心,俩人虽相隔千里,但他见书信写得这么细致,这么调戏令君,就好像觉得女儿还没出嫁、清誉已受损了一样。

那竖子究竟是怎么与令君保持书信来往的?令君到洛阳后一直没离开过,也几乎不出门闲逛,而温郎一直未能受到洛阳人物的征辟、从未离开过太原郡;从书信中也看得出来,温郎一直在太原郡各处活动,直到他身患重病、仍然连令君后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要在信中询问。

王广在洛阳的府邸中必定有侍女之类的人、帮这两人取送书信,王广几年来居然毫无察觉。

温郎的信中还有大量怀才不遇的倾诉,什么文武双全,只因没有名气才无人问津。他说在三十岁之前,一定要闻名天下,做到世人敬重的官位,并风风光光地明媒正娶、迎娶令君。令君就是他奋进的希望,令君在他心里比公主还要尊贵云云,所以他在成名之前绝不娶妻。

诸如此类露骨直白的言语,好多份信里屡见不鲜。

温郎在病中的书信,有两份更是让王广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份先是写,什么天妒英才,以及感到了畏惧与孤苦,但劝说令君不要想着殉情之类的话。

啥?令君给他的信中,有过殉情的许诺?!

王广的双手不禁微微开始发抖,咬牙心道:令君呐,你怎如此糊涂?

这样的信送到了老家太原,王广除了担心女儿想不开之外,还担心那些书信被人当作遗物,叫看到了、对王家的名声也极为不好。

王广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忧惧,只觉得仿佛遇到了晴天霹雳!

但房屋外面还下着雨,既不是晴天,也没有闪电。

王广手里拿着竹简,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急促的步子,仿若他此时焦急的心境。雨声打在筒瓦上的声音,也是又大又聒噪,更添了王广心里的烦乱。

令君确实也不小了,比她那洛阳的姑姑王玄姬还要大一岁。早该把她嫁了,也许没有这些事。但温家那小子病死之前,她愿意嫁人吗?

王广左思右想,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士族里有哪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俊才。想到几个人,不是年龄太小、就是已经成婚,而且王广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确实要提早多准备,找媒人多方打听,才能有结果。

偶然之间,王广不知怎地一下子想起了秦仲明。此人与令君年纪差距不大,且亦未娶妻,文采风流、在洛阳有名气、通音律、懂兵谋,年纪轻轻为人稳重大方,相貌身材也很不错。

片刻后,王广却犹自摇了摇头。秦仲明的出身还是差了点,前程也不见得好,他在出仕前、当地中正官给评的品级必定不高。品评士人,主要还是看出身,而中正官给定的品级、也极大地决定了此人将来的升迁。

所以秦仲明从曹爽府的掾属出来,官是越做越小,已经混到了刺史的属官。

王广就算心急,也不得不想,令君毕竟是王家嫡长子之女,不说一定要门当户对,怎么也要找个士族子弟罢?

除非秦仲明能立下奇功,那中正官的品评也就不重要了,将来论功行赏、照样做到高位,一两代之后便可能是士族。但眼下看来,秦仲明还是不太行。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了一声叫喊:“吴兵来了。”

王广的思绪被打断,忙向窗外张望,雨声中又出来了更清晰的一声喊叫:“吴兵来了!”

王广怔了片刻,走到了窗户旁,猛地掀开木窗。外面只剩下“哗哗哗”的雨声,没有别的声音了。白茫茫的雨幕之下,阁楼飞檐静止其中,就好像一副不动的画卷。

在寿春城当然看不到吴兵,连魏兵也因为下雨、在外面看不到几个。一切都在雨中隐藏了起来。

从上月的下旬起,大雨就下个不停。王广此时意识到,河水必定已经暴涨!吴兵一般都会在秋季袭扰边境、掠夺牲口和农户,但最近便于行船,吴兵趁机提前出动是有可能的。

王广想到这里,赶紧把竹简和布帛收捡到箱子里。女郎心细,也许能发现东西被人动过,但王广是她亲爹,发现便发现了罢。

他离开了阁楼,拿了把伞便急匆匆地往前面的府阁走。出了事,父亲王凌必定会去前厅。

果然王广刚到府阁,便看到陆续有披甲武将、带剑文官走了进去。他走上台基,一进厅堂,便见父亲王凌和身边的人在交头接耳,十几个属官部将已跪坐在了两边的席位上。

王凌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开口,只顾听旁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王广上前鞠躬揖拜,然后问旁边的属官:“吴兵到何处了?”

属官道:“刚收到第一个消息,吴兵舟师还未到濡须口。征东将军府今年有些防备,在濡须口水寨增派了斥候,故而吴兵刚离开大江、便被我们的人探听到了。”

王广看了一眼外面屋檐流淌的雨帘。但他听说吴军除了斗舰、艨艟,还建造了不少楼船,吴军楼船一艘可载千人以上。那帮水贼可以一直在船里起居过活,在水上呆很久不下船,根本不怕下雨。

“有多少人马?”王广又问了一句。

属官道:“前方斥候说大小船只无数,有十万大军!看旗帜,都督大军的人是全琮。”

十万大军有点夸张了,东吴在荆州不要兵吗?

王广点头道:“此人善于谋划全局。当年魏吴联手的时候,诸军对关羽进行围攻的大略,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全琮谋划得当,才让各路人马没有混乱不堪。”

这时王凌的声音道:“叫人去请孙刺史商议军机。”

“喏。”旁边的佐吏应道。

王广向旁人问清了大致情况之后,也朝上位走去。父亲的头脑还算清醒,这时候要临时召集各地屯卫必定来不及了,扬州刺史孙礼手下还有好几千人驻扎城内,那几千人此刻也成了不可忽视的兵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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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三十八章 太岁辛酉年

昨夜下了大雨,下半夜、雨就停了,大风也消停了,但地面上仍然非常潮湿。清晨时分,雾气便笼罩在大地上,刚刚有点亮的空中朦朦胧胧,看起来十分阴森。

人们总是会对未知的地方感到恐惧,才会在视线不清的时候觉得,那样的气氛可怖。

巢湖北岸靠近施水(南淝河)水口的地方,合肥南寨的将士们一大早便提起了心胆,因为大家早就知道,吴兵大军已经从大江进了濡须水、巢湖。

在此地周边,北边有合肥旧城、已是一片废墟,东南有居巢县城。但是因为东南边是淮南地区最主要的战场范围,居巢县城也荒废了。那边连夯土城墙都垮了大半,里面断壁残垣就跟鬼城似的,既不能用来防守,也不能用来住人。眼下这附近就还剩这么个军寨,兵也不多。

最大的官是个百人将,姓陈。陈百人将一早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可曾收到了征东将军府的军令?”

身边的人都摇头。

陈百人将不再说话,提了把环首刀就走出寨门,他睡觉都没卸甲,出行也就很利索。几个人出了军寨,步行没走几步就到了水口。

后面是施水,水面笼罩着雾气。前面就是茫茫的巢湖,雾气中根本看不到湖边,就像大海一样。盯着看水面的话,能看到那白烟柳絮一样的东西在随风涌动,无序地飞快漂流、就像跳着鬼魅之舞。

黯淡的雾气中传来了浆的声音,还有令人牙酸的桅杆木头“嘎吱”的响动。岸边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灰暗的茫茫雾气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簌然出现!一下子终于看见影子了,就好像是雾气中出现了一种未知的恐怖的怪物。旁边有人的肩膀冷不丁一颤,陈将军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很快巨大的船楼便若隐若现地缓缓移动出来。两层和三层的楼阁,就好像是一座大宅房屋似的,上面还像房子一样、用木头盖了悬山顶的屋顶样式。加上水面上烟雾腾腾、朦胧不清,那房屋就像是鬼殿似的。

就是鬼殿。祭神跳舞的时候,表演鬼殿就会烧草木、扇出烟雾,鬼殿总是在烟雾笼罩中模模糊糊。

部下这时开口道:“陈将军,撤罢。俺们这点人,再不走,尸首全得留下。”

“撤!”陈百人将终于下定了决心。未有军令擅离职守,如果要处罚也最多处罚他一个人,总比全部弟兄交代在这鬼地方好。

回到营寨,陈百人将立刻拿出了一道小旗,命令部下快马向寿春城奏报军情,他不忘在小旗上系上一根羽毛。有羽毛的旗,便是急报。

……几天之间,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军报传入寿春城。

吴兵进入巢湖。六安城被围。六安城遭受大举进攻,督敌军者、诸葛恪。吴兵进入施水。

又过了几天,消息继续不停。

吴兵进入肥水。吴兵入芍陂。芍陂西岸安城告急。安城失陷,守将自|焚身灭。安城内外百姓被掠,邸阁被焚,大火昼夜不息。吴兵在安城开始挖掘芍陂堤坝。吴兵自芍陂北岸大举登岸,诸路军或有五万之众。

秦亮每听到一个消息,就用赤笔在一张地图布帛上画线。虽然消息混乱,但通过血红色线条、可以清晰地看到吴兵的进军路线,全部沿着水路画线。

一条主线,一条支线。红色主线直指寿春。支线沿着巢湖、西侧舒水,然后有一段陆路虚线直达六安;另一段从肥水中段西下,虚线到达六安。

有了清晰的图示,显然六安城并非主要目标,因为即便攻下来也只能打击魏国淮南实力、但占不住。除非拿下寿春,吴兵才有可能在六安久留。

全琮这一路才是本次吴兵攻略淮南的主力。

秦亮把图帛放在了刺史府的前厅上位几案上,用一个三足圆形瓷砚压着。一有新的消息,他就会来这里添上一笔。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让孙礼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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