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65节
令狐愚看了秦亮一眼,无奈道:“起初提出伐蜀谋划时,并不是这样的。但事情做着做着,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秦亮再次掀开车帘,见外面的雨不大、雨声挺小,却越来越密。全城仿佛都笼罩在半透明的灰白色之中。
令狐愚的声音道:“后天上午大将军府有议事,仲明要来吗?卿若不来,大将军恐怕会更加不满,对仲明的仕途不利。”
表叔显然是来做说客的,但秦亮立刻回头、颔首道:“表叔想让我去参加,我当然要给面子。”
令狐愚顿时松了口气:“终究是自家人,不然我在大将军府也不太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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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力出奇迹
秋雨依旧绵密。
与令狐愚道别后,秦亮回校事府、不再过问府事。他来到了阁楼上的几案前,很快面前摆上了一张布帛,脚边放着一堆竹简。
秦亮跪坐着,吴心站着,两人都看着案上的布帛,但心思可能各不相同。布帛上是一张地图,山的形状画得挺像、但要忽略它们的大小;山之间的空白上画着线,表示谷地道路,这个更要忽略大小,否则比例扩大那里就是一块大平原。
非常抽象和笼统,十分考验想象力。
校事府的西曹对蜀工作,进展也没那么快,目前正在通过商队进行人员渗透。蜀汉在崇山峻岭后面,商队往来一次也要很长时间,西曹奸细还来不及渗透到蜀汉官府系统中。
目前得到的情报,都是平民百姓也知道的常规信息。
譬如镇守汉中的人,是蜀汉镇北大将军王平。
据说王平此人不识字,后来自学了一些、但估计读不通复杂的书籍,属于半文盲。但王平相当励志,虽然读不通书,却请人给他读、还要解释意思。
秦亮终于把目光从布帛上挪开,转头看着外面如雾的小雨,心道:表叔说得对,也许应该换个角度考虑事情,有些事可能不是军事问题。
于是到了第三天上午,秦亮乘车来到城东北的大将军府后,他便打算听一下谋划就行、不准备多言。毕竟他从来没去过大魏国的关中。
秦亮走近邸阁前厅时,曹爽还没来。场面一度有点尴尬,其中有两三个人看他不爽,连站也没站起来。秦亮也懒得理他们,更不会主动去揖拜。
他与几个起身执礼的人互拜后,便径直与令狐愚寒暄。反正只要淡定闲扯,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没一会,身穿花边黑袍、头戴远游冠的曹爽来了,依旧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走到上位。众人纷纷揖拜说客气话,曹爽也向东西两边分别还礼,特意看了一眼秦亮,说道:“仲明也来了。”
秦亮揖拜道:“亮拜见大将军。”
曹爽点了点头,便将长袍后摆一撂、跪坐了下去,抬手道:“入座,入座。”
众人谈论了几句,很快秦亮便留意到,今天议事的关键人物是尚书邓飏,伐蜀的主意好像就是此人出的。
邓飏侃侃而谈:“……前锋进击,大军仍走傥骆道,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围汉、乐二城,围而不攻,使敌不能动弹。我军再分兵西进,占关城(阳平关),阻断金牛道,使益州后方之贼不能救援。则汉中可定!”
他接着说道:“当年邵陵侯(曹真)秋季大军开拔,不幸遭遇连续暴雨,方至无功而返。故此役,事不宜迟,应在春季发动,先定鼎汉中、斩杀王平,可扬威名于天下。”
秦亮听到这里,好像明白了什么,邓飏的谋略、靠的是简牍记录的旧事。曹真当年遣多路攻打汉中,好像就想用这个套路。曹真也是准备一到汉中,便去堵金牛道的路口,让汉中变成瓮中之鳖。
这回邓飏是想故技重施,却是简化版的,想走一条路无脑平推?
不过大力出奇迹、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直接以优势兵力硬干……对于曹爽这种没什么战争经验的人,这种做法似乎很对口味。秦亮没吭声,既不劝曹爽罢兵,也不想出谋划策。
不料这时令狐愚当众说道:“仲明有何见地?”
经表叔一提,曹爽也附和道:“对,仲明总说兵法,大司农也举荐汝,怎地一声不吭?”
秦亮只好起身道:“仆若为谋,欲先去关中,了解一番实情,才好为大将军出谋划策。不过仅谈邓尚书之策,仆倒有少许看法。”
曹爽抬起手道:“但说无妨。”
秦亮道:“其一,大军单路出击,人多容易拥堵。前锋定要出其不意突然发动,兵贵神速,先抢占路口要地,后续大军才能通行。其二,仆查阅了几份案牍,发现各次大军出傥骆道,很少在春季;又看图上之傥水、只近傥骆道南边一段路,故请大将军先问明沿路水源状况。”
不料秦亮为了严谨的话术,却被邓飏抓住。邓飏从舌尖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道:“说了话,与没说何异?汝既不了解实情,何必大言不惭?”
秦亮本就看不顺眼此人,一副肾亏的样子,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尽出馊主意。既然邓飏不客气,秦亮便直接反问道:“谁又了解实情?”
一群谋划的人,根本就没人亲自去关中打过仗。司马懿倒是对西线很熟悉、以前在那边和诸葛亮打得火热,但司马懿早早就溜去了南方皖城,似乎不太想管这事。
秦亮还想说,水源问题一直是很重要的行军因素。但曹爽开口道:“别争了,说正事。”
于是秦亮要给大将军面子,遂不再多言,跪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他犹自还在腹诽:虽然是常识,但也不能忽略。著名的土木堡之战的战例、就很说明问题,一个外行宦官主事,把明军带到了没水源的地方,结果被蒙古人的骑兵按在原地动弹不得,活生生渴死。
不过秦亮在前厅没再说话了,多说无益。
很明显这次的首席谋士是邓飏,因为提出、并被采纳方略的人是他。方略很简单,事情却很复杂,如同令狐愚所言、暗藏了很多交易。
议事罢,秦亮也没打算走。他在台阶下面等了许久,见到令狐愚、便说想去案牍库查阅文书。那地方秦亮是轻车熟路,不过如今他已不是曹爽府掾属,还得经过长史允许才行。
令狐愚亲自带他过去,一路上令狐愚说道:“大将军刚才私下说,仲明懂兵法,可选为参军谋士之一。”
“邓飏是主要谋划者,刚才表叔也看到了,我要出点主意不容易。”秦亮叹了一声,接着沉声道,“其实我并不再想做谋士,费力没功劳。”
令狐愚道:“仲明放心,此次出兵是大将军主事,只要立了功,帮了大将军的人还能受亏待?”他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声道,“仲明不用与邓尚书呆一起,大将军的意思、想让汝去辅佐前锋郭刺史。”
秦亮点了一下头,随口道:“如此或许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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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层层墙
雨停了几日,但天气没有放晴,干脆变成了雨雪交加。这雨雪天气、有比下雪还要冷的错觉。
秦亮的黑色官袍里面,加了三层衣服。亏得他的身体好扛得住,不然这才刚到冬月、就想穿毛皮裘衣了,等真正寒冬腊月的时候,不得穿成粽子?
前阵子他与王令君已搬回了秦家院子,去校事府的路反倒更远。
那个小土地庙旁边、取放转头的地方,也不在这边,而是靠近王家府邸。秦亮打算下午回家的时候,专门绕道过去看看。
挖地道的工作已经完成,前后两个院落本就离得很近;选择的房间也紧靠围墙。所以工作量并不算很大,不过也挖出了很多土,就近填进了院落里的小水池、让水浅得不到膝盖。事情做得很细,光是做郭家别院里的出口,就足足花了三天晚上。
正想着这事,马车刚出秦家、只转了个弯,便听见王康的声音道:“君请看左前侧。”
秦亮挑开布帘瞧了一眼,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郎正在招手,这个女郎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秦亮叫王康停车,下车后便拿到了一片竹简。原来是吴夫人邀请他过去赴晚宴,便是丑侯的女儿。
伐蜀之役进入了准备阶段,这个时候吴夫人约见,可能是司马师的意思。
秦亮在校事府呆到下午,便叫王康回家带个信,自己则与吴心一起去吴夫人的府邸。
如常前几次一样,吴夫人迎到内宅庭院的门楼外,然后引秦亮进去。两人走进了一间狭窄僻静的厢房,里面没有人。不过秦亮发现几案是三个,上面各摆了餐具、炖肉、菜羹、酒水等物。
两人相互行了一礼,秦亮便坐到了西侧,吴夫人跪坐到对面,上位的几筵留着。
这间厢房很小、且无窗,几筵离得非常近。密实的门一关上,外面细微的自然噪音也听不见了。
沉默了一会,秦亮无事可做,便有意无意地打量吴夫人。吴夫人的身材并不突出,但整个人看起来很顺眼,匀称对称的瓜子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骨骼也很顺,颇有娇美之感,她的形象不怎么扎眼,但很耐看。
吴夫人即便比不上秦亮家里的两位,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大美女,绝非随处可见的美妇容貌。不然当初那尹模也不会上头。
每次秦亮见到吴氏,便会有点好奇,司马师怎么刚娶进门就休掉了她。
今晚吴氏脸上很干净,没有半点妆容,首饰也只有一支花簪。她穿着一身黑色深衣,衣边绣着花纹。秦亮没有盯着她,但一直在看她,他一直以来的心态便是:美女养眼,只是看看又不犯法。
“君后来与甄夫人见面了吗?”吴夫人忽然小声问道。两人刚才有一会没说话,她开口倒是问得很直接。
秦亮稍一琢磨,那次还没见到甄氏、吴夫人就说了一句:甄夫人是个寡妇、名声不好。那句话听着,似乎不像是好话,这俩人的友谊可能很一般,甄氏不太可能把吴夫人当作信任之人。
于是秦亮便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夫人为何忽然说起她?”
吴夫人抬头看了秦亮一眼,低声道:“她生性放浪,妾以为她还会联系秦君,就知道秦君不是那种人。”
秦亮想起自己与甄氏干的事,顿时有点汗颜,他便随口道:“或许夫人看错了我。”
吴夫人又低声问道:“君喜欢放浪的妇人?”
秦亮不留神,一下子给问住了,忙摇头。
吴夫人的双手捏在一起,微微欠身还想悄悄说什么,不料门传来了“嘎吱”一声响,一下子把她给吓了一跳、立刻坐正了身子。
个子高高的司马师进来了。
秦亮与吴夫人都站了起来,秦亮揖拜道:“幸会将军。”
司马师听到称呼,手势稍微停了一下,马上又露出一丝微笑,回礼道:“仲明别来无恙。入座罢,不用客气。”
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同,三人对饮之后,司马师竟然吃起了菜,并不急着说正事。而之前秦亮与司马师见面时,司马师总是直入主题、绝不拖泥带水,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秦亮也沉住气,径直吃起了肉,不然一会又要饿着肚子回家。他的吃相并不夸张,面前的地方很干净、没有把残渣弄到几案上,但他吃得多。
酒过三巡,闲聊了好几句,司马师才说道:“听说仲明要去做郭伯济的军谋?”
秦亮一听,心道:曹爽府绝对有司马家的奸细,而且不止一个两个。
他说道:“听表叔令狐长史言,有这么回事,尚未确定。仆本不想去做谋士,但表叔两番劝解,难以推却。”
司马师点头道:“邓飏已是主谋,若在曹昭伯身边为谋、确难发挥所长。仲明即便有良谋,他们也不听。”
秦亮听到这里,不禁心道:几天前在大将军府前厅的议事,司马家已经知道了整个过程?说不定正是听说了秦亮的言论,才有今天的晚宴。
司马师今天确实与以往的作风不太一样,“做谋士,最重要的是与主事者的关系,要得到信任和重用,不然做不成事。”
秦亮点了点头,随口道:“确如将军所言,当初仆在淮南时,颇受孙将军重用。”
司马师道:“这次也不错。郭伯济是王都督的妹夫,仲明还得叫一声外姑公。既是亲戚,仲明若有什么看法见解,大可以与郭伯济商议,不用往曹昭伯那边说。”
秦亮应了一声,暂时没有多话。他一时没太明白司马师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倒也正常。现在大家都讲关|系亲疏,司马师的话也没毛病。
不过司马师已是护军将军,算是权力很重的人物,他专门约见、不可能只是为了说几句闲话。
秦亮试探性地说道:“仆只做分内之事,不过问别事。”
司马师看了他一眼,道:“都是为国家出力,仲明不必多虑,只要一心辅佐郭伯济即可。”
说罢忽然他就缓缓站了起来,“我还要去别处,不便多留。”
秦亮也起身道:“仆也得回家了。吴夫人,告辞。”
司马师先走前面,刚到门口还没开门,忽然他又转身用随意的口气道,“对了,仲明是想做太守?上次因为曹昭伯一句话、未能达成。此次仲明若能有些功劳,我保仲明出任太守、并加将军号。”
秦亮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两分。司马师又是这样,明明说要走、却忽然才说句关键的话,叫人没什么心理准备。
“多谢将军栽培。”秦亮忙揖拜道。
司马师道:“话说在前头,总要有一点值得提起的功劳,我才好安排人帮汝。我与阿父不可能亲自为汝说话,曹昭伯会觉得很奇怪。”
秦亮点头道:“仆明白了。”
司马师站定,缓缓说了一声:“仲明是明白人,能明白就好。”
三人一起走出厢房,司马师道:“仲明是宴请来的客,汝去礼送他,我先走了。”
吴夫人道:“我去为秦君拿把伞。”
秦亮客气了一句:“吴夫人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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