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89节
双方都不愿主动登陆,而是不断派出水师骚扰,总计七万多人,超过六百艘战船在广阔长达二百里的湖中交界线上你来我往,巡游袭击。
在零星血色交锋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下,却是暗流涌动的积蓄力量。
犹如两名绝世高手般,分别而立,静静等待对方的第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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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地理学家顾祖禹在自己的《读史方舆纪要》中这样写道
“湖广之形胜,在武昌乎?在襄阳乎?抑在荆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
其人指出湖广重要战略要冲有三个,襄阳、武昌、荆州。
在他看来,如果着眼全天下,那么襄阳在天下之中,北可倾泻中原,南可雄踞江表,东可居高临下进取江南,西可挟制巴蜀,是“天下之腰膂也”,南方政权得到襄阳,才能保住江南,并且有机会图谋北方;北方政权得到襄阳,就可以居高临下,在长江上任何一点攻击江南。
而武昌和荆州,则是江汉平原的重要节点与门户,前者可以直接控制长江,是“九省通衢”,而后者卡在湖广北部最重要的腹地咽喉。
问题是,现在这三个地方只有一个武昌在明军手里。
堵胤锡非常敏锐,在济尔哈朗进驻江北之前,他就趁机连忙派军渡江抢占武昌对面的汉阳、汉口,得到了完整的后世所谓“武汉三镇”后,又拿下了北面沿江的黄州府城黄冈。
这才算在长江防线上找到了两个立足点。
济尔哈朗的大军来的很快,由于明军秋前开战让清廷措手不及,以至于一部分扩军计划还没有完成,但济尔哈朗手下依旧有超过八万人。
尤其是其中镶蓝旗精锐超过八千人,是此战中仅次于多铎镶白旗外参战最多的八旗部队。
汉阳西北,是明军江北面对清军最前沿的据点,汉川县城。
汉川,位于汉江汇入长江的末尾,是武汉三镇的门户,也是清军要攻取武昌腹地所要攻克的第一城。
约两丈高的土胚包砖城墙上,大明光复军前军第七师总兵李明忠按剑而立,面色肃然,冷冷看着远处踏地而来,如同阴云般的数万大军。
那是济尔哈朗的主力部队,八千镶蓝旗精锐和四万多绿营。
济尔哈朗的意思很明显了,在席卷了襄阳、郧阳、承天等江北诸府县后,最终还是把眼光放到了武昌,这个唯一还在明军手中的战略要冲。
满清八旗将帅用兵,不同于桂北孔有德那般迟疑,而是向来决然,这大概是从大兴安岭的雪原中狩猎所得来的兵法,不发则已,一发必中,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前毫无动作,积蓄力量,一旦做出决定,就如同重箭所发,倾泻而出。
层层叠叠黑压压的兵马将汉川城三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开始连夜打造攻城器械,准备一鼓而下。
李明忠的出身比较特别,简单说,他以前和孔有德、耿仲明乃是同袍,其人本是文官,为昌邑主簿,投笔从戎,参加毛文龙所部。当初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二人邀请劝说李明忠投靠后金,他却严词拒绝,随后“单骑返京”。
南明弘光朝,史可法选拔将领,李明忠为第一。
隆武朝时,隆武帝企图从广西募兵入卫,李明忠带着六千人赶赴福州,在三水听闻隆武帝已经遇害,遂留肇庆。
朱由榔继位后,将他留在韶州防备江西清军,后来桂北之后,为了“掺沙子”,李明忠和所部被分到了前军任总兵。
堵胤锡知道李明忠在前军当中后,点名对高一功建议此人率部出镇江北。
堵胤锡因为当初招抚忠贞营的经历,和前军各将领的关系特别好,这也是朱由榔让前军留守湖广的重要原因,将相配合,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李明忠用兵风格和焦琏、郝摇旗、冯双礼之类猛将不同,如果一定要给个类比的话,他是那种西汉名将赵充国一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将领,治军极为严谨,他所部是明军当中为数不多完全没有选锋、亲兵的军队,所有军饷全部足额发放,不养私兵。军令纪律极严,对待上下将士一视同仁,善于安排琐事,无论是扎营、行军、休整都是一板一眼。
这种指挥风格是天生的守备良将,这也是堵胤锡向高一功建议的原因。
“各营都准备好了吗?”
李明忠冷冷对一旁将佐道
在入驻汉川城后,李明忠首先就遣散驱赶了城中妇孺百姓,让人带他们前往汉阳汉口方向,不要留在城内,又征召三千丁壮协助守城,麾下三个营,一个放置于城外刘家塥,呼应城防,剩下两个营留在城中。
而后带着城中将士丁壮在城内外广修壕沟、工事,甚至专门从堵胤锡和高一功那里要来十多门新造元年式火炮,企图重现当初明军在桂林对付孔有德的招数。
粮草辎重也提前准备多时,粮食由于从两广方面转运过来(湖广还没有秋收),有些麻烦,只能吃上两三个月,但也足够了,弹药、箭矢之类则十分充足。
为了增强守备力量,李明忠还专门从堵胤锡那里多要了两千多支新式火铳,好在粮食转运麻烦,但武备局新建的大冶分厂就在旁边,很快就能调集,甚至还多拉来六门才铸好的新式火炮。
当明廷东征江南的决策下了后,大冶武备局分厂的建设迅速加快,规模扩大,大量原本佛山的熟练工匠被调了过来,工部新发下的拨款超过一半都用在这边,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到战时,明军的武器装备补充不用千里迢迢从佛山转运,而是在大冶就地生产,既可以补充湖广明军,沿江而下,就能运送到江西地界。
如此,城中装备二十门新式火炮,新式火铳超过四千支,四面城门全部被砖石堵死,再加上汉川本就是县城,面积不大,二十门炮放上去,竟是能覆盖绝大部分范围,犹如刺猬。
围城三日后,清军终于响起震天鼓号,北门方向,一部约五千多人的清军列阵抬着各种简易云梯和攻城器械而来,后面还跟着十来门红衣大炮。
很显然,清军还没有发现城中装备了新式火炮。
自从桂北之后,清军又新铸了约五十门红衣大炮,济尔哈朗手中便有十五门。
清军炮队将官开始指挥炮兵选择炮位,但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已经进入了明军火炮有效射程当中,可明军火炮依旧沉默,准备等对方停下。
清军炮队终于选择好炮位,开始准备。
还没等他们填装弹药,远处城墙“通通通”数声,战斗已然打响,数枚弹丸飞驰而来!
第66章 江汉砥柱(上)
在这个信息交通极其落后的年代,一方面,前方的战场最新讯息难以及时传导致指挥中枢和其它友邻部队,但另一方面,如果在战场上,对手出现了全新武器,纵使非常重要,但信息差所造成的优势,依旧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
比如说,眼下济尔哈朗就还完全不知道明军换装了新式火炮的事情,甚至,桂北战场上所发生的,红衣大炮与新式西方制式火炮之间的巨大差距,对于大多数清军将领而言,都是一无所知的。
故而,眼下汉川城头的这二十门新式火炮,将给济尔哈朗留下深刻印象。
“砰!”
一枚火热的三斤重弹丸越过近两里,以抛物线姿态朝着清军炮队犁了进去,几名挡在直线上的清兵当场变成一蓬血雾,被火热温度与加速度冲散的残肢断臂飞出一丈多远,清军炮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付出惨重伤亡。
炮兵是一个积累的技术兵种,随着新式火炮的广泛装备,明军炮兵总结出许多战斗经验,比如这种在城墙上固定射击,可以在事前就通过试射校正诸元,记录数据,等战斗打响时,只需要按照之前试射时留下的数据便可以校正射击,准确度能提高数倍。
每面城墙上只有五门炮,但丝毫不耽误火力输出,清军炮兵虽然也勉强能达到射程,但由于还需要不断试射来校正位置,完全是被明军压着打,尤其明军炮兵军官都是出身于教导师,接受过基础文化教育的将士,这一差距更加明显。
不到半个时辰,清军火炮接连损失,已经没了四分之一,不得不撤出战场。
济尔哈朗在中军远远看到这边情况,皱眉不止,有些惊疑地问身旁一名年轻人
“这就是你所说,你父亲在桂林遇到的新式火炮?”
那年轻人连忙躬身回答
“禀王爷,奴才家父之前在桂林攻城时,我军手中也有二十门红衣大炮,但不出七日,就被明炮报销了一半,不得不撤出战场。”
“而且明军非常狡猾,他们利用自己火炮射程超过我军,又在城外修筑多道壕沟,一旦我军大兵逼近,就用火炮攒射,只分出部分人马,利用壕沟层层阻击,等我军被消磨得士气低迷,明军就将剩下以逸待劳的所有人马全部发动,一举反冲。”
“如此反复,屡试不爽,故而我军虽坐拥十万大军,却被消磨的士气困顿,难以再战。”
济尔哈朗是太祖努尔哈赤时期就活跃在一线的满清宗室将领,从天命到顺治年间,参与了清廷几乎所有扩张与劫掠战争。
几十年戎马倥偬,所积累的战斗经验直觉告诉他,对于缺乏犀利火炮的清军而言,恐怕很难破解这一战术。
“那你父亲和孔有德他们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年轻人闻言有些尴尬,毕竟桂北一战,堪称满清入关以来最大耻辱,战后,出于安抚汉将人心的需要,多尔衮还是追封了战死的孔有德亲王爵,谥武壮,厚葬于北京(衣冠冢,本人已经尸首分离了),侥幸活了下来的耿仲明、尚可喜也没有被追究,但归根到底,汉军绿营不能打已经成为了共识,尤其是济尔哈朗,他一开始就反对由孔有德率兵南下。
沉默片刻,济尔哈朗才开口
“先试试两轮吧,把明军的路数都暴露出来,咱们再行改变策略。”
年轻人连忙下去传令,其人乃是耿仲明之子,耿继茂,也就是后世三藩之乱中的一藩耿精忠的父亲,当然,相较于儿子,耿继茂对于清廷的忠诚,或者说敬畏,是要更强的,在三藩之中,他与尚可喜其实都没有反心,尚可喜是被儿子架空,而他也是自己去世后儿子才反叛的。
之前桂北战场上耿仲明一见中军无法挽回,毫不迟疑,拔腿便跑,盖因其人胆子不大,历史上南征明廷时,耿仲明只是因为部下私藏罪犯,怕受到牵连,就自缢身亡。而耿继茂似是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同样相当审慎,不敢冒险,对于清廷可谓兢兢业业。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历史上的三藩之乱,耿精忠虽然被凌迟,但耿家却并没有被灭族,得以保存。
也许是出于某种“人质”政策,尚可喜、耿仲明、吴三桂等人的子嗣都不得在本人军中,年幼的留在北京,年长的则会被分配到其他满清将领的军中任职。
镶蓝色旌旗挥舞,五千绿营架着云梯开始攻城,这是冷兵器时代中最残酷的战斗——“蚁附”。
数千人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顺着独木杆前往高处,而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滚木礌石,沸水金汁。
“啊!”
一名清军士卒失手从两丈高的城楼上摔下,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至少也得骨折数处,在这年头,基本上也就宣告死亡了。
滚烫的金汁不时从城墙上泼下,这些由粪便混合烧沸的事物不仅能将人烫伤,并且还会令伤口迅速感染、溃烂,最后在痛苦哀嚎中死去。
四千支火铳足以覆盖四面城墙的大部分区域,炒豆般的铳声从不断绝,白雾硝烟在城池四周围绕飘动,犹如除夕夜后的街市一般。
当然,作为受害者的清军,恐怕没有如此浪漫的想象类比,许多人还在云梯上,就被一波火铳齐射带走,只留下血洞洞骇人伤口。
纵使清兵也不断向城上放铳和放箭,但一方面火铳质量与射程威力都不及明军,另外绿营也不是八旗,射术水平也就那样,尤其是这些清军中有近半都是今年新募的。
不到一个时辰,清军就开始崩溃,逃退下来,留下了近千具尸体。
济尔哈朗站立不动,目睹了整个过程,沉默不发一言。
只是最后说道
“明天继续,人数加到一万。”
同样的过程在第二天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攻击的城墙从一面变成了两面,兵力从五千变成了一万,这下李明忠有些吃力了,但依旧镇定自若,耗费一个半时辰,付出了数百伤亡后,明军又一次将攻城清兵击溃,毙伤敌超过一千五百人。
第三天,清军依旧雷打不动,兵力增加到两万,这几乎是汉川这个小县城外能展开的最多兵力了,进攻持续了超过两个时辰,明军打得相当英勇。
李明忠带剑上城,略显儒雅的面庞坚毅无比,亲自击鼓为守军助威,其人驭下以公正为要领,不蓄私财、不养私军、不分亲疏,一视同仁,极得军心,故而全军上下一心,见主将击鼓,纷纷奋勇搏杀在前,硬是把多次差点冲上城头的清军选锋给按了下去。
从午后一直打到傍晚,清军两万人马发动了三轮进攻,伤亡超过三千,但依旧毫无战果。
夕阳西下,士气惨淡的绿营将士扶着伤员,从攻城战场扯了下来,悲观的气氛从所有士卒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济尔哈朗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仅仅观察着战后的明军城防,夕阳映照下,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那被东北寒风锻造出的满脸皱纹和沟壑显得格外冷峻。直到所有人都撤离得差不多了,似乎是有所悟,他才对身旁的耿继茂缓缓说道。
“你带两千人去周边村镇,征集各式用于刨土的农具,至少要四千具,当然,越多越好,如果可以的话,在弄几千汉人百姓来。”
这是他三天以来,第一个除攻城外的命令。
任务完成得很快,只用了两天时间,耿继茂带着两千骑兵,分为数股,跑到周边几十里外的村镇当中“借”了六千多各式农具,掠夺强征了五千多汉人百姓。虽然战前李明忠再三通知周边百姓南迁,但这年头的人安土重迁,除非大祸临头,很少愿意背井离乡。当然趁此机会自然是要抢掠恣意一番,但只要不耽误主要任务倒也无所谓。
看着瑟瑟发抖的五千多百姓和那堆成了小山的农具,济尔哈朗只是打马到军前,手指向下,对耿继茂吩咐道
“挖!”
第67章 江汉砥柱(下)
五千百姓分为十队,被清兵用兵器胁迫下,开始分队掘开泥土,以壕沟不断向城下掘进。
打骂声和哭喊声中,十道壕沟分三面不断向城下延伸,每道壕沟深约四到五尺,刚好够一个人弯腰躬身藏在里面,而且清军非常阴险,通过前三天的进攻,他们已经试探出明军火炮的大致射程,故而自己从不进入火炮射击范围内,只有部分清兵分散到做工的百姓中间,监督干活。
李明忠在城上看得真切,心中迅速一悬。
孙子兵法有言“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也就是说,一名军事统帅,不仅品德败坏,骄傲、易怒、贪婪会暴露弱点,廉洁奉公、爱民如子同样是弱点,孙武所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况。
通过三天,付出了数千伤亡的试探和观察,济尔哈朗敏锐地通过明军种种表现,对自己的对手产生认识。
明军军容严整、号令统一,可见主将治军极严;主将亲自擂鼓助威,身临一线,而且他还发现多日来明军都没有出现此时军中普遍的将领私有精锐家丁,手下即使普通士卒衣甲兵械也非常齐全,面对清军高压猛攻,明军将士死战不退,毫无畏缩,可见主将廉洁奉公,爱兵如子,颇受麾下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