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0节
济尔哈朗迅速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他或许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懂这个道理,明朝末期,军中虽然庸碌之辈乃至于废物饭桶比比皆是,但如李明忠这种传统意义上的“贤能之将”也不是没有过,济尔哈朗当初跟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征战时也碰到过,对于如何对付这种人物,他还是知道的。
“王爷,您这招真是厉害!以壕沟掘进,那明军火炮就难以伤到壕沟内的我军将士,等咱们大军通过壕沟运送到城下,就能直接攻城,中途就不必收到那大炮威吓杀伤!”
耿继茂半是恭维,半是真心佩服的在旁赞道
济尔哈朗却没有心情自夸,只是似有些回忆地淡淡回应道
“这明军主将是个人物,试探了这三天能看出,这城防布置得密不透风,倒是让本王想起当年,熊廷弼还在督抚辽东时的光景了。”
说实话,明末沦落到这个份上,崇祯抱怨“皆诸臣误我”实在有甩锅之嫌,明末不是没有能臣。比如熊廷弼,身为一方督抚大员,恪尽职守,不拉帮结派,安抚士卒,善待百姓,精于防务,有胆量、懂军事,刚正不阿,一度把摇摇欲坠的辽东局势扭转,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弃尸东市,传首九边
他犯了什么罪?败仗不是他打的,主要责任人王化贞却逃过一劫,直到崇祯年间才被算账杀了,相反,他在辽东一力主张不要冒进,要重视经营防线,为后来几十年的辽东防线奠定基础。他称不上两袖清风,但比起当时同等地位的那些个文官、阉人所作所为,简直不值一提。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同时得罪了东林党和阉党,还不讨皇帝欢心,最后只能作为政治斗争牺牲品。
即使在崇祯年间,能臣能将,崇祯一共十七年,换了十九任,几个月就要废一个,莫非这十九个人个个大奸大恶?若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说明崇祯自己眼睛得有多瞎,事实上,其中包括一些在史书上被称为奸臣的,能力都不差,甚至堪称杰出,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做事,不愿意去力挽狂澜呢?
因为做事的都是熊廷弼这个下场。
自明中期以来,历朝天子,玩弄权术如嘉靖者、自私自利如万历者、偏听偏信如天启者、刚愎自用如崇祯者,临到头却来把锅往“诸臣”头上一扣,实在可笑,文官集团固然可恨,但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论责任,大明朝历代天子可是一点也不差。
李明忠屡次想下令开炮轰击正在掘进壕沟的百姓,但话到口中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最终只得长叹一声,吩咐道
“今夜傍晚,准备一千精锐出城,带些火药,把这些壕沟给我炸了。”
济尔哈朗见对面眼看自己这边壕沟不断掘进,却毫无动作,心下依然笃定。
“果然不出我所料,下令各部注意警戒,本王猜测,其人不忍杀伤百姓,入夜后必会派军出城破坏壕沟!”
果然不出他所料,入夜后,明军城中杀出一千精锐,带着火药,企图炸毁壕沟,却是和早有准备的清军碰到一起,双方展开了极为惨烈的遭遇战。
“轰!”
偶尔几声勉强得手的明军火药爆炸声传来,盖过夜色里的厮杀声,月色下,视线不清,虽然有火把照亮,但火铳和弓弩的准头都实在糟糕,容易误伤,故而两军主要以白刃相接,犬牙交错。
短促的壕沟内,队列无法展开,再加上夜晚难以指挥调动,战斗迅速变成了各自独立的大混战,凄厉的叫喊和兵刃碰撞声不断从壕沟中发出,留下一片在零星火光照耀下的血红。
直到深夜之前,剩下的明军被迫撤回城中,却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伤亡惨重,也只破坏了三道壕沟。
次日一早,清军便开始督促百姓掘沟,也不再发兵进攻,与此同时,济尔哈朗还分出一万人向北去攻取刘家塥,避免后面攻城时被背刺。
驻守刘家塥的是李明忠所部副将易知,麾下只有一个营三千余众,但凭借背靠漳水的特殊地形,还是相当难啃。
此时,李明忠按剑站在城楼上,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更是沉重。
湖广江汉地区属于长江中下游,从这里到江淮地区,都有一个家喻户晓的特殊自然现象——梅雨。
一般年份,梅雨季节主要集中在六月末到七月中旬,但这几年气候异常,梅雨也开始延后,基本都是在八月份开始,也就是现在。
一旦进入梅雨季,整个江汉平原都会进入持续十几天的阴雨绵绵,土地泥泞,江河汹涌。
对于明军而言,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好在,阴雨季节将会让清军的强弓硬弩丧失威力,骑兵活动也会大受限制,暴涨的河水是防守方天然依仗,更兼江汉地区虽然一马平川,却是河网密布,骑兵难以往来奔驰。
而坏在,明军的火器也无法发挥应有的效能了。
说实话,自从军制改革后,明军上下逐渐患上了“火器依赖症”,没有了新式火铳和火炮的犀利,明军还能拥有和清军正面匹敌的勇气吗?
这是一个未知数。
百里外的长江南面,武昌城中,同样忧虑的堵胤锡和高一功也在商议
“眼看梅雨就要来了,江北那边......”
高一功面露愁容
堵胤锡看着眼前长江上依次排列的战船,这是他们阻止清军渡江的最后准备,但所谓“欲得江表,先取襄樊”,想要在湖广站稳脚跟,就必须保住江北阵地,否则再多的战船也不可能在长江数千里上下布放。
最终也只得长叹
“如今也只能相信李明忠了,我又让连城璧带着一批军械和辎重,带着一个营北上,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吧。”
连城璧就是之前牵涉进章旷、何腾蛟被罢案中的那名贵阳知府,云南战役结束后,内阁可能考虑到其人有一定军事才能,只在内地当个治民官太可惜,给他调任到武昌这个面临江北的重要战略要冲担任知府。
对于这种直面敌人的“边地”而言,文官武将的职责有时都差不多,文官也得带兵,武将也要学会安抚逃难百姓。
三日之后,清军壕沟已成,十条壕沟在多次反复争夺、破坏后,还剩下五条成功修通,济尔哈朗迅速调遣三名绿营总兵官,两万人开始发动总攻。
而江汉大地上沉重的天空,也终于承受不住,倾泻而下......
第68章 侧击(上)
北风怒吼,狂飙大作,夏后山野衬托下,暗青色的线条,倾泻着,散开无数水点,还带着余温热意,沉重的阴云足以让天空窒息,声势崩腾。
城楼上总兵李明忠击鼓助威,如注的雨水从他的衣甲上划过,沉闷的鼓声在风雨当中难以听清楚,只是“咚咚”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十多道云梯高高伸入城上女墙,清军选锋将士顶着风雨呼啸和散落滚石,从城下衔刀贯甲,手脚并用,攀爬而上。
雨幕和狂风之中,箭矢、火铳、滚油都丧失了它原有的威力,战争回归到它最原始、最残酷的状态——近身搏杀。
城墙上,不时会有士卒用竹竿猛力将伸上来的云梯给顶下去,但城下清军倒也并非完全没有远程杀伤力,虽然弓箭和火铳在雨天没法再用,但少部分强弩却是可以,虽然数量稀少,但总好过没有。
一股十来人的清兵选锋终于顶着滚石冲上城头,高呼先登,与明军锋刃交错,混战在一起。
李明忠部纪律俨然,以队为单位,队正居中,负责一段城墙,失去了射击机会的火铳兵装上刺刀后成为了长矛手,与最前面的刀牌手互相配合,步步紧逼。
而且明军也并非所有火铳全部报废,这年头的城墙上有城楼,里面不会被风雨淋到,李明忠便将部分精锐火铳手安置其中,集火射击。
但原本作为守城利器的掌雷就没办法了,毕竟这玩意不是子弹,投掷出去后还需引线点燃。
于是乎,从几座城楼里不时射出的冷枪很是让攻城清兵胆颤,之前的几天他们吃够了明军火器犀利的厉害,都快被吓出恐惧症了。
可即使如此,相较于前几日,明军守城的难度还是几何倍上升,清军通过壕沟避开了火炮轰击,连日梅雨又废掉了大部分火铳,近身搏杀本就是清军强项,虽说济尔哈朗尚未出动自己的镶蓝旗精锐,但只是绿营,至少在人数上,也足以压倒明军。
“哗”
“杀!”
风雨夹杂着叫喊、撕扯和哀嚎,鲜血顺着冲刷下光洁的城墙青砖,与雨水汇合,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个“血湖”,两军将士用刀刃、用长矛、用盾牌、用手脚、用牙齿,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方式,置敌手于死地。
从早晨直到傍晚,一轮接着一轮,济尔哈朗依仗人数优势,命绿营分为几个波次,交替攻城。
李明忠虽然知道,如此消耗下去,自己城内这两个营的明军,精疲力竭只是时间问题,可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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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疾风之下,汹涌暴涨的漳水河边,刘家塥镇子前
江南地区有很多这种镇子,一个地方较大的氏族豪强,以族人为中心,向外开拓田地,最后形成一个大的庄落。
江南、湖广地区文风鼎盛,凡此大族,远远就能望见进士牌坊、家风碑记之类的事物,祠堂宗庙依次峥嵘显立,只可惜镇中人,无论豪强百姓,都早已匆匆南迁,只剩下三千多明军士卒,依托土墙壕沟,背靠漳水守御。
匆匆数骑在雨中勒马而立,为首一骑身着绯色文官袍服,被雨水打湿通透,头上乌纱却是悬于鞍下,腰间锋刃斜带,远远望去,却是有些英武之气。
“本官乃武昌知府,新兼前军七师录事参军连城璧!速速开门!”
自光烈元年军制改革以后,朝廷向军中派驻文官变为成例,但朱由榔和阁辅大臣们很快发现了问题。
有本事能出任军中文职的文官太少了,虽说军中文职不得干预指挥,只负责记叙军功,笔录日程、战史和监督将领违纪贪污,处理军民关系,而且只有上报之权,不能临机处置。但起码也得懂一点军事吧?若是一窍不通,恐怕连这点事也未必能做好,更何况军中文官事实上还是朝廷与中底层军官建立联系的重要一环。
能有这般允文允武本事的官员,大多在朝中都是一方督抚,封疆大吏,早就被提拔,肩挑重担了。
最后,经过多方考虑,才逐渐形成了可以实施的办法,那就是军中文官由该部队作战区域内的主政文官兼任。这么做有两方面好处,其一,按照朱由榔的用人标准,能被他分配到前线地区当主政官的文官都是自己属意的人才,如闽南张家玉、川东文安之等等,能力绝对不差。
另外,也可以加深战区军事指挥官和民政主官的联系和感情,将两人的功劳和业绩绑在一起,武将如果只顾打仗,不顾战区百姓死活,军纪松弛,会被文官记录弹劾。文官由于自己也属于军队的一部分,军队战绩和自己的政绩挂钩,也会倾力配合,不敢扯后腿。
这有些类似于后世常常让省市一把手书记兼任当地军区政委的做法。
一般情况下,内阁学士和督抚大臣可以兼任一军文官,称为都督长史,如堵胤锡兼前军长史、张家玉兼左军长史;地方三司官员、知府可以兼任师级文官,称为录事参军,如连城璧;兵备道、知县可以兼任营级文官,称为典军主簿。
当然,教导师是例外,将军中文职和政宣体系融为一体,随军文官成为一种常设职位,而非兼职。
验证身份后,镇中将领才打开庄门,迎连城璧入内。
城中主将为第七师所部奋字营参将易知,按照规定,录事参军虽在总兵之下,但却在参将之上,所以易知还是以以下官礼相见。
“参军这是何时履职?如何到了末将这边?”
两人入镇中一处院落入定,易知好奇问道。
“前几日堵阁老刚下的调令,让我带着一个营过江,兼七师参军,暂且归李总兵调遣,我行到汉阳,就听到汉川被围攻多日的消息,就凭手里这一个营恐怕突不进去,便想到先往这边来。”
“那一营兵马才刚过汉水不久,我怕这边拖久了出事,便寻了几匹马先连夜赶来。”
连城璧竟是在风雨中快马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到刘家塥,喝了一口热茶缓缓,这才开口。
易知闻言佩服,他出身草莽,本以为大明朝文官都是神仙般不食烟火的人物,但被调到湖广以来,却是见到过不少允文允武,精干果决的。如备受前军将士爱戴的堵胤锡,以及之前自己在岳州见到的那个换作顾绛的新任知府。
“这几日清虏自从修通壕沟,直通汉川城下,又兼风雨,火器失灵,总兵那边打得相当艰苦,末将也想过侧击清军,缓解城中压力,但奈何济尔哈朗相当狡猾,早已派出两千骑兵驻于刘家塥北侧,就等着我们出门呢......”
易知长叹一声,对连城璧讲述现状。
连城璧听完后,却是奇怪
“清军为何不直接攻打刘家塥?”
易知闻言笑道
“参军有所不知,这刘家塥地形特殊,北面是漳水,东面亦有一条小河,平时倒不怎么样,雨季连绵,水势暴涨,两河交汇,竟将两面堵得死死的,又兼西、南两处多为水田,一遇风雨,便是沼泽般泥泞,大军难以展开,清军就算来犯,最多也就能铺展开两三千人。”
“反倒是镇中建于高地,不会受泥流、水势影响,清军之前也有上万大军轮番来犯,但受地形所致,难以展开,只得分为两三千人一股,多次被我军击退,伤亡不少,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进犯了。”
这种地形在湖广、江西、安徽等地,建在河边的村镇中比较普遍,往往都把村庄建在一片平原中的高处,一旦雨季,水势暴涨,能够避免洪水威胁。
到了战时,却是绝佳的军事据点。
连城璧闻言略有所思,踌躇道
“如此地形,却是骑兵的死地啊。”
第69章 侧击(下)
次日午后,雨势稍减
阴沉天际笼罩下,清军副将刘庆清望着营外雨后泥泞土地,心中同样深重,他是监视刘家塥明军的两千骑兵主将。
他原本是唐通部下,唐通其人,和姜镶、金声桓、李成栋之流的军阀头子类似,虽然没上面三位这么骄横跋扈,但多次倒戈,为人不齿,当初投降李自成,倒是镇守居庸关的杜之轶先开城投降,腹背受敌,不得不降。
后来山海关之战,他带兵和吴三桂接战溃败,李自成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可其人面对多尔衮大军,见李自成溃败,却是又投了清军,反戈一击,从此一心一意给清廷卖命,可惜的是,纵使他如此忠心,死后还是被清朝史书编进了《贰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