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经没了 第92节
而两者之间联系的咽喉水道旁,称作邬子寨,卡在两湖之间。
“多铎所望,恐怕是想集中全部军力,从此突破,而后由进贤北上南昌,切割我军与赵印选、郝摇旗联系,而后和张存仁两侧夹击我部,决战于南昌北部平原地带!”
听完李过解释,朱由榔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
“那我军应当如何应对?”
李过沉吟片刻道
“如今有三策可以应对,下策嘛,加固九江城防,利用坚城,使多铎顿兵于坚城之下,等对方兵势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联合宁宇都督和赵、郝二将决战于九江城南。”
“中策则是,现将大军移驻南昌,经营鄱阳湖南侧防线,然后......”
朱由榔突然打断,决然地说道
“将军不必如此,朕并非固执不听劝的人,你直接说吧,上策是什么?”
经过两年多和各种各样的文武官员打交道,朱由榔积累了许多经验,比如说,当一个大臣在你面前提什么“上中下三策”,其实他就是想让你采取上策,只不过怕你有意见,毕竟古代君王总是忌讳下面的臣子对自己指指点点,叫自己做事,所以就摆出一副“仅供参考”的架势,让你决策。
但朱由榔并不喜欢这一套,身为后世人,他对这个年头那些个帝王权术其实没啥认识,在他眼里,李过是专业人才,自己是门外汉,哪有门外汉替专业人才做选择的道理?
李过闻言,一时哑然,突然想起了出征之前和堵胤锡的那番言语,不禁感慨,这位天子,一没有嘉靖万历那般玩弄人心的权术手段,二无太祖成祖那般神文圣武的本事,却能将光烈朝廷,出身复杂的文武百官们牢牢拴住,靠得便是这推心置腹、用人不疑的真诚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倒真是有一番光武帝刘秀、昭烈帝刘备那般人格魅力了。
随后才坦然说道
“上策便是,我军主力不必纠结九江,南下,抢先进驻军山湖!”
第71章 军山湖(下)
“如今鄱阳湖两侧对峙,虽然看似清虏军容更盛,但细细而论,只以水师而言,清军是不如我军的!”
李过斩钉截铁道
“军山湖地势险要,大军难以绕过,昔日太祖与陈友谅大战之时,便是两军阵战焦点,我军必须抢先进占!反正都要决战,与其在九江、南昌这般一马平川,毫无屏障的平原地带,为何不干脆在军山湖这等水陆交错,骑兵难以奔驰的险地决战?”
朱由榔还是有些忧虑,摸着自己颔下短须,踌躇问道
“那多铎也是宿将,难道会如此犯蠢?明知道军山湖地势复杂,还要在此与我军决战?”
李过目光灼灼,肃然回答道
“会!因为陛下在那儿!”
朱由榔竟是愣住了,他其实早就有些猜到了,但说实话,他怕了。
是的,虽然他知道李过说得是事实,只要自己亲往军山湖,多铎无论怎么布置,都不敢绕过自己,也不会绕过自己,因为南明这杆抗清大旗能够搞到今天这般如火如荼,归根到底就是自己这个核心人物能够联络各方,能够利用自己的身份来安抚、收编来源复杂的各种抗清势力。
只要拿下朱由榔,南明政权的瓦解只是时间问题,多铎无法拒绝这种诱惑,任何有决断、有雄心的将领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可是,他还是怕了,在潮惠之战时,佟养甲的箭矢距离自己不过数尺,他没有害怕;龙场驿前,只身入万军之中,面对一众杀气凛凛的武将,指天盟誓,他没有害怕;桂北之战时,孔有德大军差点就攻破城池,他亲身上城督战,手刃清兵,他没有害怕。
可现在却不一样,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每天生活在惶恐与紧张之中,清军兵锋近在眼前,进是死,退也是死,秉着一股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应激综合症”,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朱由榔了。
他已经开始融入这个世界了,他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在乎的一切,有了难得可贵的归属感。
于是,他就害怕了。
李过并没有劝谏什么,只是一言不发,低头拱手等待天子训示。
可他越是这样,朱由榔心中就更加有一种羞耻感,面色都有些涨红,他有着一个后世的灵魂,无法向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那样,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个人安危凌驾于军队和国家荣辱之上。
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念来说,朱由榔能够亲临九江这种前线就已经是很负责了,如果战事有变,应当是李过等人放弃一切,哪怕牺牲全部军队,也要护佑朱由榔撤离江西才对。如现在这种,还要要求天子继续往前线,还是决战战场中心推进,简直是无君无父。
可后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此情此景,如果说出一个“不”,是何等的懦弱与卑劣!
朱由榔突然跳过了这个话题,轻声发问
“将军家中这两年如何了?”
李过悄悄打量了一眼对方有些涨红的面色,却是会错了意,以为天子发怒,这倒也是,如此“置君父于险地”的建议,若是换作朱祁镇或是万历之类,怕都已经让人推出去砍了。
只是,心中到底有些失望叹息。
“臣内子数年前就已殁于乱军中,只留下一子,如今已然成年,正在军中效力,为阵锋千总。”
朱由榔沉默片刻,浅浅低下头来,有些不敢和这位百战余生的老将对视。
“赤心,说实话,朕......朕怕了。”
李过闻言惊讶哑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天才道
“陛下万乘之躯,自当......”
却是被朱由榔马上打断
“可朕知道,赤心你也好,宁宇都督也好,包括内阁几位学士,早就已经把自己的性命乃至于家人置之度外了。”
“再往下,军中多少将士,或是顺军余部,或是西军旧卒,或是江南溃兵,多少人怕是连家都没了吧,又何谈什么妻妾、子嗣?”
“如此说来,咱们这二十万大军里,这数省之地的小朝廷里,若说最没资格怕死的,就是朕!”
讲到此处,朱由榔声音低沉,双拳紧攥,眼眶竟是有些发红
李过闻言有些惶恐,又有些感动
颤声劝慰
“陛下不必如此......”
朱由榔却是发泄般接着不断,既有自责,又有羞愧,竟是连“朕”都不用了。
“我有什么资格怕?比起你和李定国,比起辗转千里而来的光复军将士,我没有家破人亡的际遇,没有饥寒交迫的苦痛,我还有妻妾,还有子嗣,还能发号施令,还能受人跪拜!那些死在潮惠、死在桂林的将士,他们把身家性命这般交给了我,刀山火海,也没有埋怨一句!我如果就这般逃回肇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座亲自奠基的忠烈祠!”
他想起当初在潮惠、在桂林时,那些个奋不顾身,无惧锋矢,聚拢在他龙纛之下的将士,他们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妻儿?或许有,但更多早就在凄凄乱世死无安所了吧。
说到这里朱由榔眼角竟是湿润通红,双手紧紧按住李过遍布老茧的双手,正视这位沙场宿将,斩钉截铁,一字一顿,似是用尽全身力气。
“赤心,朕是真的怕死。”
“可,朕是真的想打赢这一仗!”
李过无言,只是觉得自己肩上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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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中秋之后,江南秋收将近,梅雨已过,天色逐渐放晴,明军原本聚缩在九江的四五万人开始南下,与此同时,余龙和蒋挺、赵任的水师也分出兵力船只,跟随沿岸南下。
象征天子座驾六驷马车和高高飘扬在军中的金黄色龙纛,展现了这支队伍的身份。
这出乎意料的御驾亲征南下,让两边将士都措手不及,明军这边自然是担心居多,不少将领都看出来了,以多铎其人的布置,大概是想从南面突破南昌府,一举集中优势兵力涤荡赣北平原地带,越往南,就越危险。
而清军更多的是错愕,这明廷天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于是乎,原本突入芦潭、吴城的张存仁部和一个甲喇的八旗顿时就陷入尴尬境地,因为他们正处在御驾大军的路上。
清军在狂妄,也不会觉得自己这点人,能挡得住御驾大军四五万再加上焦琏和明军水师一部的围攻。
焦琏却是差点笑出花来,带人把张存仁部死死咬住,绝不让这厮再轻易跑掉,不死也得让他掉层皮!
饶州府,鄱阳县城
多铎面容淡然,让身旁人倒酒,边饮酒,边吃饭,边听面前将佐汇报军情。
身侧侍女衣衫褴褛,神色恐惧,颤抖着给多铎倒酒,原本是城中士绅女眷,被掳掠而来,多铎所部在清军中虽然军功彪炳,堪称第一,但军纪也最为糟糕。
“如此说来,这伪明皇帝倒也算有两分胆识,孔有德那奴才死得倒也不冤。”
将佐恭声道
“这厮明显就是想引诱我军,在军山湖周边决战,王爷,要不我们改变方略,不让这厮得逞?”
多铎冷哼一声
“军国大事,十几万人的存亡大事,岂能说变就变?”
“再说,他愿意来,那也是好事,还免得我跑到九江去寻他!”
将佐迟疑
“可......明军这番动作明显就是故意的啊。”
多铎却是大笑起来
“故意?哈哈,两军阵战,那里是几个阴谋诡计就能改变的?打仗,说到底是比谁的兵马更凶悍,谁家战力更蛮横!这明人沦落到今天,就是因为阴谋诡计太多,凶悍蛮横太少!什么都要取巧,到头来却是连刀矛相对的搏杀都不敢,有什么用?”
“军山湖可不是桂林,这里没有土司,没有大山,更没有城墙!要战,尤其还是野战,难道如今此地我镶白旗勇士一万三千众!还打不过明军了?”
第72章 出鞘
多铎拍案而起,将身旁的侍女吓得酒水倾洒
“给耿仲明、谭泰留下两万人防备湖西,其余叶臣、何洛会统领镶白旗全军,外加绿营步骑八万,与我前出南下余干县!张存仁统帅水师,从北面南下军山湖,堵住明军水上退路!”
“本王,要将军山湖变为明廷皇帝的坟墓!”
沉默了近月,一味收缩兵力,毫无动作的清军犹如一台庞大狰狞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
山,动了。
何洛会与叶臣各率一部镶白旗精锐,为左右先锋,多铎亲领八万步骑主力,行于中军,由多罗贝子屯济、尚善分领,像潮水一般浩浩荡荡。
镶白绘龙大旗在空中猎猎,上万八旗甲士肃然列队而前,镶有铁钉的布面甲和里面内衬的锁子甲碰撞出“锃锃”声,各种兵器在阳光反射下闪烁发亮,所有人全部有马,不少甚至一人双马,行军神速。
当然,八旗并非都是骑兵,重步兵反而占据很大一部分,但即使是重步兵,行军之时,也是以马代步。
如此奔袭,竟是一日行军过百里,三日之内,即可抵达军山湖东侧的余干县。
明军虽然提前出发,但最后也只是比清军早一天抵达军山湖畔而已,而在此之前,张存仁刚刚登陆芦潭的水师和三千八旗兵却是终于从焦琏的撕咬中抽出身来,坐船离开,可还是被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
但等到他回到湖面,却也发现还有人等着他呢,余龙、赵任和蒋挺的水师抽出一半,由赵任为主,蒋挺、塔天宝为副,南下军山湖,迅速和张存仁撞在一起。
这回的明军水师可就不只是几门佛郎机这么简单了,还有一个哨十八门新式火炮,隔着老远就开始压制清军。
“通通通......”
飞驰弹丸砸入湖面中激起一片水花,远处不时传来清军船只的木板被炮弹冲撞成碎片木屑的刺耳声音。
张存仁望着远处不断吞吐火舌的明军战船,心中愤懑不已,这帮鸟厮仗着自己火炮射程吓人的远,也不上前接舷搏杀,一味放炮。每当清军战船向前靠近,对方就迅速后退躲开。
直到傍晚,见清军水师被消耗得精疲力竭,明军迅速放出数十小船,桨橹并用,冲杀而来!
张存仁连忙横舟抵挡,佛郎机、碗口铳、弓弩齐发,可小船目标小,速度快,难以射中,眼见就放进百来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