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测字天师 第42节
想到自己刚才喊的话,他顿时冷汗直流,在板子声中龇牙咧嘴的哭喊:“大人,小人刚才失心疯了,小人是胡说八道的,小人认赔,小人认赔!”
郭鋆只是不想背锅而已,又不是真的想替严党杀人灭口,见谈新仁恢复了理智,也就喝令停刑。
郭鋆清清嗓子,宣判道:“今日开堂审理两案,谈记营造状告天赐粮行囤积糯米,扰乱市场一案,天赐粮行已经证明为正当商业买卖,谈记营造败诉。
入世观主萧风状告谈记营造实力不足,拖延工期一案,谈记营造已经承认,双方争议在于十倍赔偿是否存在。现萧风已拿出当初双方所签文书,确实约定十倍赔偿。故本府判谈记营造赔偿萧风白银三十万两,退回工程,由道录司另行选定营造队施工。”
赵文华见大势已去,谈新仁也已经马上是个穷鬼了,不愿再陷入更深。想来谈新仁刚才挨了顿板子,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当下起身拱手道:“萧真人,工部管理文书不善,我回去自当整顿。郭大人,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歩了。”说完也不看谈新仁,出堂升轿而去。
安司正也起身拱手道:“萧真人,道录司此次选择谈记营造,耽误了工期,又弄丢了文书,过错实在不小。下官自知有罪,还请萧真人大度海涵。这营造队嘛,下官看天赐营造十分稳妥可靠,想来他们也能买到糯米,不如就交给他们吧。下官一定盯着他们抓紧营造,将耽误的工期补回来。”
围观众人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安司正说这些废话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张天赐差点跳起来,看见萧风斜他的眼神,才勉强控制住,冲安司正深施一礼:“安大人放心,萧真人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把工期赶上来。”
郭鋆松了口气,总算是结局了。虽然谈不上皆大欢喜,但不欢喜的严党也抓不住自己的错处,自己全程中立,秉公执法,任谁也不能说出不对来。
张天赐一下堂就被围观的商户们拉着喝酒去了,这种场合下,他们自然是不敢邀请萧风的,萧风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出大堂,抬头看天。
天冷了,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在前世,自己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忙着跟客户要账,忙着给客户送礼,忙着帮老婆准备年货,忙着迎接放假回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忙些什么?
“萧风!”一声声音虽低,但咬牙切齿的声音近距离响起,打断了萧风的愁绪。转头看去,安青月黑多白少的大眼睛正瞪着她,雪白的牙咬得紧紧的,脸上也还带着些红晕。
“安捕头啊,今天多亏你了,等我拿到银子,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对了,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安青月怒道:“我问你,你让我帮你保管文书,是不是有意……嗯,有意调戏我?”
萧风淡淡一笑:“是。”
安青月一愣,这么理直气壮的无赖,她还是头一次遇见,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萧风忍不住笑了:“你心里这么想,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啊。实话说,我真是担心半路上被人偷走了,以他们的能量,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安青月默默的把眼睛眯了眯,不再瞪那么大了:“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
“你就不怕我也是他们的人?你把文书交给我,我要是偷偷毁掉,然后回禀郭大人说,你根本就什么也没给我,怎么办?你给我文书时,那两个捕快可没看见。”
萧风歪头想了想:“大概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吧。相由心生,你长得这么可爱,不会是坏人的。”
安青月脸一红,怒道:“休要油嘴滑舌的,谁说长得好看就不是坏人!你没听说严世藩府里还有两头胭脂虎呢!”她居然默认自己长得好看了,一点也没推辞的意思。
萧风哈哈大笑:“我说你长得可爱,不是好看。不过你说的没错,这案子对我很重要,我当初说要让谈新仁半年内破产,这关系到我的名声。我不会仅因为你可爱就完全相信你。”
安青月纠结的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好看?”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关注的重点也难免跑偏了。
萧风心里好笑,却不愿再骗她:“实话说,我手里一共有两份文书,给了你一份,我身上还有一份。不管他们在路上偷走一份,还是你是他们的人——这个可能性极小——我都有备无患。”
安青月再次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身上有两份?都是从宫里取出来的吗?”
萧风摇摇头:“宫里只存了一份,另一份,我一直带在身上,上堂时就在我身上。”
安青月的眼睛瞪得让萧风都有点担心了:“既然在堂上时你身上就有一份,为什么还要特意去宫里拿那一份啊?你这不是脱……拖延时间吗?”
萧风看安青月的口型,就知道这个姑娘要说什么,见她强行拐弯,忍不住好笑:“我去宫里拿那份文书,若是拿不到最好,拿到了也不是坏事,多一份保险总是好的。”
安青月觉得自己平时探案引以为傲的脑子转的飞快,已经快要冒烟了,却还是不能明白萧风的思路:“为什么拿不到最好呢?既然你希望拿不到,又干嘛要去呢?而且为什么会拿不到啊?而且,你为什么会有两份文书呢,那一份是哪儿来的?”
萧风摇头微笑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对你没坏处。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之前都没见过面的,为什么我感觉你很讨厌我呢?我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了吗,让你这大捕头知道了?”
安青月脸一下子红了,她再任性,毕竟是个明辨是非的人,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对萧风的厌恶原因,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公布于众的。
但见萧风期待的看着她,她又有种心慌的感觉,她总结的想,这个混蛋说的有道理,他回答了我很多问题,我不回答他一个,那是我不讲究了,对,我一定是因为这个才心慌的。
安青月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大义凛然的自首态度说道:“张无心是我师兄。”
萧风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的笑着摇摇头:“那是个好小伙子,等我去龙虎山时,帮你捎东西给他。”
他俨然一副长辈的模样,全然忽略了自己其实比张无心还小好几岁呢。就连跟安青月,如果要相亲,都得算是姐弟恋。
安青月却鬼使神差的并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感,竟然还傻乎乎的点点头,直到萧风飘飘然然的走出去好远,她才忽然惊醒过来:“什么呀,有你什么事啊!谁用你捎东西啊!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她跺着脚,看着已经远去的萧风,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感觉。
“青月啊,你可别惹他啊。别看他年轻,这人咱们可惹不起啊!”
安青月回过头来,看着安司正:“谁愿意搭理他,看他就来气!他厉害又怎么样,还能比严家厉害?去年胭脂虎犯事,我也照打不误!”
安司正急得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啊小祖宗,你是捕头,胭脂虎行凶伤人,你和她打是公事,严家不会因此怎么样的。可胭脂虎躲回严府,顺天府不也就不了了之了吗?
这两个咱们都惹不起,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吗?”
安青月不解的看了安司正一眼,安司正叹口气道:“严家厉害,他们用的是坏人的手段;萧风厉害,可他用的是好人的手段。他用好人的手段都能和坏人抗衡,如果有一天他用坏人的手段,那会怎么样?”
安青月一愣,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好人在和坏人的较量中是吃亏的。因为好人的手段有底线,而坏人没有。如果一个人能用正当的手段就可以抗衡坏人,那如果这个人有一天失去底线,的确会更可怕。
见安青月不说话了,安司正知道她听进去了,松了口气:“青月啊,晚上回家吃饭吧,你都半个月不着家了。你娘说要给你包饺子吃呢。”
安青月撅撅嘴,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父母疼爱下的小女孩:“我知道了,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办完就回家。”
远处,萧风走在主街上,看着因为天气变冷而略显萧瑟的长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远处的酒楼里传来商人们的欢笑声,不知道是不是张天赐讲了什么荤段子。
主街上的当铺,就是当年帮刘彤抓住巧巧的那个,掌柜的正在门口闲坐,看见萧风过来,离着老远就赶紧的起身行礼,满脸堆笑。
萧风淡然一笑,半年了,自己穿越过来,半年了。
第八十二章 甩锅老天
谈新仁破产了。
三十万两白银,可能在一些爽文里只是主角的一笔横财,但在真实的大明嘉靖朝,那是一笔能吓死很多人的财富。
大明的白银是直到嘉靖的儿子、孙子辈,通过开关贸易,才逐渐增加的。在嘉靖朝,银子是很值钱的东西。在历史上,赵文华同志,勤勤恳恳的贪了一辈子,最后定罪时也不过是十几万两白银而已。
谈新仁虽然是京城豪商,但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商人手里的现金并不会特别多,大部分都是店铺、土地、房产等。
谈新仁平时嚣张跋扈,商业圈里口碑很差,现在他要卖产业变现,那些有钱的商人只会趁机拼命压价,哪还会有半点留情?
谈新仁算来算去,原本赔完萧风的钱后,多少还能剩一点,现在这么一折价,连赔偿的钱都不够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跟他还算有点交情的商人上门了。
这个商人是来做中间人的,他告诉谈新仁,张天赐同意一次性接手他的全部生意,以及住宅,作价二十万两。这些钱加上他之前筹措出来的,准备送给严世藩祝寿的十万两银子,刚好够赔的,一分钱都不多。
谈新仁知道这些全部加起来,至少应该值二十五万两,但此时换了别人,别说是二十万两,就是十万两也不一定会买。
原因很简单,一是很少有商人有这么多银子,二是萧风早就放话要让谈新仁破产,若是肯出高价买他的产业,就等于是帮他,那就是明摆着跟萧风作对。
又有很多现金,又愿意得罪萧风的,现在在京城商圈,恐怕一个都没有。所以谈新仁咬牙切齿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倾家荡产,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是赔不上钱,至少是个流放的罪!那些人不会再给他撑腰了!
不过谈新仁仍然很惊讶:“就凭张天赐?他的家底我知道,绝对超不过三万两银子,他上哪儿弄二十万两去?”
那商人叹口气:“谈兄啊,你还在翻老黄历呢?张天赐上次在糯米的什么期货合约上大赚了一笔,这次光是暗中收购糯米,就动用了五万两银子。他自己拿了两万,剩下的三万两,他只在京城中借了三家就借到了。
他的声誉好,又有萧风这个天师做后台,谁会信不过他?他现在的声誉比收购糯米时更高,他手里现在有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他现在借一圈,不用其他商户,光是那些营造队的老板,就能给他凑出二十万两来!”
京城的营造队,少说有二十家,虽然规模大小不一,但平均一家拿出一万两银子来,还是做得到的。谈新仁不得不承认这个推测是靠谱的。
他咬咬牙:“好,我认栽了,给他!”
这场轰动整个京城的大交易,是在太白居举行的仪式。一来是这是京城最高档的酒楼,二来是因为太白居就在五城兵马司的附近,治安很好。这么大宗的交易,很容易被各路神仙盯上的。
两人的指头印按下去的那一刻,谈新仁拿到了价值二十万两的银票和黄金。银票有大有小,黄金也不都是整个的金元宝,看来张天赐确实是借了不少家。
不过张天赐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身上的债务,谈新仁的三大生意都归了自己,赚回这些钱,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三家生意的管事人,也都到场了。他们只是打工的,换了老板,只要自己工作能力强,还是一样的干,当然前提是张天赐会继续用他们,因此他们心里多少有点惴惴不安。
这里面最安心的当属春燕楼的妈妈燕娘了,她虽然也是打工的,但她真正的后台却是司礼监大太监陈洪,不管出钱的东家换成谁,她都稳如泰山。
因此燕娘妩媚的看了张天赐一眼:“张老板,以后你就是奴的东家了,再来捧场时就可以挂账了,嘻嘻。”
张天赐难得的脸红了,虽然这年头男人逛青楼合理合法合情,但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竟也有三分不好意思起来。
旁边还有起哄的:“张老板再去春燕楼,那就没以前的味道了。这就好比把名妓娶回家变小妾了,没有新鲜感了。要玩也会去别的青楼了。”
众人哄笑声中,谈新仁脸色铁青,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拿桌上的银票和黄金,因为他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个过路财神而已。
果然,楼梯声响,萧风上楼了,他身后跟着沈炼为首的几个锦衣卫,各个身材挺拔,气势不凡,那些商人们顿时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张天赐赶紧站起来要让座,萧风笑着摇摇头,然后看着谈新仁,谈新仁铁青着脸,与萧风对视。
“谈老板,数月之前,你我二人在此初见,你当时说让张天赐半年内破产,让我滚回街头算命,再让人砸我摊子,十两一次。我说让半年内破产,我没记错吧。”
谈新仁此时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他也知道萧风不是严世藩那样的狠人,不会要自己的命,当下硬气的说道:“没错。”
萧风点点头:“如今算来,还不到半年。你曾富甲京城,如今一贫如洗。可见,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啊。”
谈新仁咬着牙道:“败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你现在也很狂,难道就不怕有祸吗?”
萧风哈哈大笑:“你扰乱市场,破坏规矩,不是为正当的生意扩张,而是为了谋夺他人妻女。我萧风虽狂,却堂堂正正,此心光明。你说败在我的手里,那就错了,你是败在了‘道’上,你失道,不用我萧风,天也会亡你!”
说完,萧风冲着谈新仁一伸手,谈新仁像拆自己的肋骨一样,从怀里艰难的掏出十万两银票,放在桌上。萧风一挥手,沈炼等人将桌子上的财物一扫而光,几人扬长而去。
张天赐咳嗽一声,收起文书:“谈老板,我不逼你太紧,三日内,你搬出现在的宅子,若是车钱不够,这里我给你留下一百两银子,足够你雇车去任何地方了。”
众人都走了,谈新仁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猛然抓起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恨不得撕得粉碎才解恨,但终究还是没下手,揣进了怀里。曾几何时,他会把这一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可今天,这一百两不但是他搬家的钱,可能还是他全家人未来一段日子的活命钱。
在路上,几个人默默无语,半天,沈炼才对萧风道:“方才萧兄一番话,义正言辞,说的谈新仁哑口无言,大丈夫快意恩仇,理当如此。”
萧风斜了他一眼:“沈炼也学会口是心非了?你还是沈炼吗,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沈炼尴尬的笑了笑,那几个锦衣卫也是。
“你们心里觉得我有点过分了是吧。锦衣卫南镇抚司坐镇京城,北镇抚司四处办差,算半个江湖人。你们心里所想,大概是我痛打落水狗,不太讲究,不够大气。”
一个心直口快的年轻总旗道:“卑职等不敢,只是觉得大人已获全胜,再与那厮费这番口舌,有失身份。”
这几人都是沈炼这些日子在锦衣卫里交下的心腹好友,萧风敬重沈炼,自然也不把他们当外人。何况那夜几人都曾舍命出力过,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我那番话不是说给谈新仁听的。京城中知道我和谈新仁打赌的很多,但未必都知道起因。我当众说出来,就是让大家明白,是谈新仁欺人太甚,我才帮张天赐讨回公道的。否则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官身,和谈新仁叫板,这事本身就不太好。”
众人恍然大悟,沈炼道:“那你后面说的那番话,也是有的放矢了?”
萧风笑了笑:“当然,他的祸是狂出来的,是老天要收拾他,我不过是顺天行事,这就是‘道’。”
众人心里暗想,别人甩锅都是甩给人,你是甩给老天,这锅甩的够高的。
沈炼若有所悟:“陆大人总说我有心无术,我还不服气,今天萧兄一番话,让沈某茅塞顿开啊!”
萧风淡淡一笑,有心无术,陆炳的评价可谓中肯。在历史上,沈炼一路作死,硬刚严党,陆炳到底也没能保住他。虽说青史留名,但毕竟下场极惨,连儿子都没能活下来。
既然上天安排他认识了萧风,萧风就绝不能让历史这么走下去,他萧风的朋友和亲人,谁也不能动。抱歉了沈炼,耽误你青史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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