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测字天师 第51节
萧风和沈炼在铁栏杆前的桌椅边上坐下。沈炼的一身飞鱼服给王推官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如果不是萧风在一旁,他可能抖得更厉害。
萧风笑道:“你放心,这里虽然是诏狱,但对你来说,却比刑部大牢要安全些。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就草菅人命,陷害景王了?”
萧风的笑容像是某种保证,王推官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毕竟当了多年推官,思路十分清晰严谨,这两天又在脑子里反复的推敲过整个事儿的过程,此时说起来,也十分明白。
五天前,王推官还在跟安青月研究春燕楼里的那起“马上风”案件时,接到有人报案,说在城外枯井里发现一具尸体,王推官赶紧带着衙役赶到现场。
那是一具女尸,应该刚刚死去不久,天气又冷,还没有开始腐烂。这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容貌姣好,身段苗条,穿着华贵。
前两点倒也罢了,但这穿着华贵一项,却让王推官大吃一惊。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华贵,其衣料中的丝绸,竟然是贡绸!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穿用的,有钱也不行。偷偷的穿可以,但让人看见就难免有不敬之罪。
只有皇宫和王府里的人,方可在主子赏赐的情况下穿用。
王推官发现女子右手紧握,掰开手指后,看到手心中有一块名贵的玉佩,玉佩上有个景字。
脱下女子衣服后,可见女子身上鞭痕累累,虽然没有达到深可见骨的致命程度,但也皮开肉绽,让人触目惊心。
王推官忍不住想起最近京城中流言,说是景王某方面嗜好特殊,十分残暴,喜欢虐待女子,这女子莫非与景王有关?
虽然这么想,但王推官可一个字都没敢说。他把那女子的尸体带回顺天府仵作房,把玉佩拿给府尹郭鋆看,并把自己的推测跟郭鋆说了一下。
郭鋆自然是比王推官识货的,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玉佩确实像是景王之物。
当年陕西进贡一块美玉,其纹路天然的形成了一个王字,嘉靖十分喜爱,命人分割成三片。这玉的纹路是通天的,割成三片后,每块上的王字都同样清晰,实属天造之才。
嘉靖命人制了三块玉佩,分别赐给了太子、裕王和景王,这三块玉佩,也成了他们随身佩戴之物。郭鋆是能上殿面君的官,自然也是见过几次的。
而此时安青月又打听到景王府确实走失了一名侍女,是景王府采买的人透露的,据说还是景王十分喜爱的,正让人四处寻找呢。
这几方消息一对应,郭鋆的头顿时就大了。郭鋆立刻发挥了顺天府尹应有的自保能力,直接将卷宗和尸体让人送交刑部,说这是个恶性大案,理应由刑部接手审理。
想不到柳台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把案子踢了回来:“京畿之地,贵府自有命案审理权责,既已接手,便当有所结果,再上交刑部。”
少跟老子来这一套,你觉得案子烫手,就想扔给我,你至少要写个结案意见出来,我才肯接收。
郭鋆无奈,想来想去,这事先不能捅到嘉靖那里去,于是写了个手条,十分客气的请景王私下里来一趟顺天府,说可能找到了景王失踪的侍女。
怎料去送信的捕快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说景王大怒,不但撕碎了纸条,还矢口否认有侍女走失,并让手下人赏了捕快一顿拳脚,顺便问候了郭鋆的女性长辈。
郭鋆也火了,读书人隐藏倔强被激发出来了。
他当然知道景王不能惹,但人命关天,这事烂在手里而肯定也不是个事。他严令王推官尽快查清此案,到时有了结果,他才好考虑如何收尾的事。
王推官不敢怠慢,一边让捕快们出去打听消息,一边仔细的研究尸体。
尸体没有致命伤,但生前有行房的痕迹。而且动作很粗暴,和这些鞭痕相对应,应该是受了很大的伤害。可女子的脸上却不全是痛苦,而是掺杂着兴奋和愉悦,就像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样。
王推官解剖尸体后,发现死者心脏颜色灰白,应该是骤停缺血导致的现象。由此推断该女子死于心脏骤停。至于原因,过度兴奋或恐惧,以及先天性疾病都可能会导致这个结果。
王推官又回到现场,沿着杂草上的痕迹一路追寻,发现痕迹通到一处私宅的后门。
这私宅是个两进院,门高墙厚,周围百米内都无房屋,颇为私密。
王推官找来当地人一问,当地人说这里经常无人,但偶尔会看到十分豪华的马车在晚上悄悄过来。
京兆尹府对京城的房屋地契都有资料存档,王推官翻找到那座私宅的主人,竟然是景王府二管家的!
王府管家可不是白丁,身上都是带着功名的,尤其是景王府这种当代亲王,王府大管家也有官身和品级。
不过这个私宅只是二管家的,是真正负责干活的,基本都没有官身。
郭鋆此时已经松了口气,他决定把屎盆子扣在王府二管家身上。
如果这个罪是管家犯的,那景王最多是个管教不严只过,只是过错,都谈不上是罪。相信景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为了一个二管家,也犯不上鱼死网破的攻击顺天府。
不过王府的管家不是顺天府想审就能审的,这就需要会同刑部了,才能请旨去抓人。
于是郭鋆写了一份措辞十分委婉的奏折,将王推官的断案证据及结论附上,按规矩上报给刑部。
当初你不肯接收案子,现在我这里有了初步结论,你是认可也好,不认可也罢,就由你刑部来背锅了。
若认可,算是咱两个部门同时上奏的,你也得担责任;若不认可,刑部自有复审的权利,你能查出别的结果来,那是你的本事啊。
郭鋆本来觉得,以柳台的为人,和他跟严党的关系,他一定会把案子按下来,找个理由重审,想办法帮景王的二管家脱罪。
没想到,刑部这次竟然十分痛快,直接把顺天府的奏折递交上去,请旨查办!
奏折自然是先到内阁的,严嵩拿到奏折后,都没给别人看,直接就送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当时是什么反应,王推官不得而知,自然也无法向萧风描述。但在严嵩和嘉靖一番密探后,嘉靖下旨,让景王将二管家交给顺天府审理。
郭鋆这下麻爪了,案子都交到刑部了,为什么又推回给顺天府审理呢?这好奇怪啊!
奇怪归奇怪,郭鋆自然有自保之道。他称自己身体不适,毫不犹豫的把王推官推到前面,反正案子一直是你查的,你就接着审吧。
王推官也是没有办法,他职位最低,自然是要当背锅侠的。
王推官竭尽全力的想要控制案子的影响范围,因此他主审的第一句问话就没打算带上景王。
“大胆狂徒,那女子是何人,你与她有何私情,她是如何从你的宅院中逃出来的?”
想不到二管家脑子像进了水一样,丝毫不理会王推官的暗示。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扛不起如此大的罪名,竟然张口就说。
“那宅子虽是我的名字,但其实是景王殿下购买的,用作郊外打猎回城时暂留休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推官的脑子嗡的一声,心说景王的手下都是这种-猪队友吗?
你这是要害死景王,顺便也害死我啊!
第一百章 热血傲骨
但事已至此,旁边又有刑部派过来监审的人,王推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
“大胆,竟敢随意攀咬!府内有地契为证,容不得你胡说八道! 你只说与这女子是何关系!”
二管家大声喊冤道:“大人,你也看看这女子的装束,至少是贵人侍妾一级的。我虽在王府当差,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有可能和这等女子来往呢?”
王推官咬咬牙:“她的足迹是从你的宅子里出来的,你作何解释?”
二管家像头猪一样,再次重复道:“那不是我的宅子,那是我家景王殿下买的宅子!一向都是我家王爷用的!”
王推官实在不敢再审了,他抽出签子,怒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招认,来人啊,给我用刑!”
二管家被打得狼嚎鬼叫,但仍坚持此事与自己无关。最后王推官也不敢再动刑了,怕出了人命,就将人暂时收押起来,准备跟郭鋆商量一下怎么办。
谁料第二天,刑部就递上去了折子,说王推官审问过程中,一直在指使二管家攀咬景王!二管家不配合,被王推官用刑打得死去活来!
嘉靖大怒,下旨申斥郭鋆,让他答复!
郭鋆也吓坏了,赶紧找来王推官,批头就是一句:“你脑袋让驴踢了?竟敢让二管家攀咬景王?”
王推官莫名其妙,听郭鋆说完后,吓得大喊冤枉。他让人将自己审问的记录拿来给郭鋆看,结果却发现记录不知被谁撕毁了!
王推官情知不妙,赶紧让人去牢里把二管家提出来审问,这是他唯一的一个人证了,只有他能证明自己没有让他攀咬。
可想不到二管家却一口咬定,就是他让自己攀咬景王的!而且身上被动刑打的伤,就是证据!
因为此事涉及王室,本就是密审,除了两个用刑的衙役在堂下外,只有刑部监审的人在。王推官这次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郭鋆也没办法,告诉王推官,赶紧回家,自己上奏回复,就说事情难以查明。到底有什么后果,还不知道。但提前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郭鋆毕竟对王推官有一份照顾之情,既是因为是自己的老下属,也是因为王推官这次是在帮他背锅。
他的这一举动,也确实为王推官争取了一些时间。
而就在郭鋆上书辩解后的第二天,内阁就下令了,王推官草菅人命,诬陷景王,捉拿全家,以备审问。
不过内阁下的令有些含糊,没写清楚是让哪个部门去执行。
由于案子是顺天府和刑部共同负责的,因此郭鋆拿到命令后,第一反应就是让安青月去抢人。
郭鋆倒没想过要豁出去自己来保住王推官,他觉得王推官大概率是死定了。但如果能把他全家抢到顺天府来,至少能让他少受点罪,没准还能保住他的家小不被株连也说不定。
柳台那边自然也不怠慢,拿到内阁的命令后,立刻让战飞云去抢人。这才出现了当天两拨捕快抢一家人的景象。
听完王推官的叙述,萧风陷入了沉吟之中。
这个案子实在出乎意料,并不是出乎意料的复杂,而是出乎意料的简单,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
假如真是如王推官和郭鋆所怀疑的,此女子之死与景王有关,以景王的势力,又怎么可能连一个女子都处理不了,还会让她跑出来掉进枯井里?又怎么会留下那么多的线索让王推官一一去发现呢?
就算景王年少,心思不够缜密,他府里自然有为他操心的人,那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如果景王府真的就这点水平,那真是辜负了严党一番苦心,还想着保他做皇帝呢!
可如果不是景王干的,那玉佩又如何解释呢?宅院又如何解释呢?那些传言,女孩的伤痕又如何解释呢?
正琢磨着,牢门处有声响,白总旗跑进来喊道:“萧大人,宫里有旨,命萧大人进宫见驾!”
萧风站起身,王推官惊恐的两手抓着铁栏杆,颤抖着说:“萧大人,下官……下官的家人,就拜托大人了。”
萧风沉默片刻,他此时不愿骗王推官说肯定会没事的。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可能超过想像,他也未必能保住老王。
但总有些承诺是他敢做的,他淡淡一笑道:“放心,不管你能不能平安出来,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们。只要我还活着,她们就不会有事。”
王推官松了口气,他此时反而对自己死活不那么在意了。
他怕的是自己的罪名太大,万一被人拆穿“卖身为奴”的真相,萧风还会不会冒险坚持保护他的家人。
现在萧风说了这句话,他放心了。
看着萧风走出去的背影,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拿着酒壶,满脸胡须的萧万年。他能救下毫无关系的巧娘和巧巧,萧风一定也能救下邻居家的母女倆吧。
萧风走出去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奇怪:是自己一直就这么勇敢正义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上辈子当学生的时候没被人欺负过,但好像也没有挺身而出救过哪个被欺负的人;后来做了生意,虽然没有坑过谁,但商场如战场,也没空去同情那些失败的人。
他自问是个善良的人,从不吝啬设施乞丐,也会给灾区捐钱,但面对持刀歹徒,敢不敢上去搏斗,他还没机会接受过这种考验。
他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流动,以及比自己上辈子还发达一点的肌肉,他忽然觉得,可能不光是自己穿越过来的灵魂在影响着这具身体,这具身体里的血液和骨骼同样也在影响着穿越过来的灵魂。
那份难凉的热血,那份刚硬的骨头,隐藏在这个书呆子的身上十几年,但终究他是萧万年的儿子。
萧风忽然间对这个实际上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有了更多的认同感,他挺起胸膛,感受着那份融化在骨血里的倔强,眼神不知不觉的坚定了很多。
嘉靖的面前跪着景王,身边一侧站着严嵩,另一侧站着陆炳和黄锦。这些都是他的家人和朋友,而不是普通的臣子。他要处理的事,也只能让家人和朋友参与。
连严世藩暂时都还没资格进入这个圈子,他是景王的老师,又是严嵩的儿子,但也最多算是候补队员。
萧风赶到时,看到这个阵容,心里一动。嘉靖让他来,是让他测字吧?
如果不让他测字,那就有点奇怪了,难道嘉靖还真把自己当成家人或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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