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泼皮 第2节
然而实际实施后,却完全变了味。
因为你是几等户,你自己说了不算,官府说了才算。
县里的官吏想要祸害一户人很简单,只需到他家里,随便指着一个东西说这个值50贯,那个值80贯,总得加起来超过300贯,那就是三等户。
达到三等户,便可以摊派衙前了。
而衙前,则是北宋众多徭役中的一种。
简单点说就是无偿给官府跑腿办事,还得自负食宿,同时承担无限责任。
比如,官府某天突然加税,衙前如果收不齐税,差额需要衙前自掏腰包补上。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普通富户了,哪怕是地主老财,只要应了衙前,也得家破人亡。
安娘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徐主簿这些年愈发猖狂了,知县也不管管。”
“嘿!”
刘勇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三分不屑:“他只管吟诗作对,饮酒作乐,哪里会管这些,年底供奉钱又不会少了他。”
不难怪刘勇会轻视,只因在临淄县,知县是出了名的泥塑菩萨。
被供奉的高高在上,实则一点权利都没有。
真正掌控者,是徐主簿。
之所以会如此,一部分原因是北宋的制度,官员只能异地为官,且三年为一任期,任满调离。
知县来来去去,但主簿与小吏却始终扎根在本地。
过江龙也难斗地头蛇。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山东民风彪悍,农民杀官造反是常事。
欧阳修在青州任职时,曾做过这样的评价。
齐州:素称暴桀
青州:盗聚山林,出为郡邑之患者
沂州:民悍而喜寇
密州:风俗武悍,恃好强劫
潍州:暴悍多匪……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民风淳朴京东路。
起初,常知县刚来时还起了和徐主簿斗一斗的心思,可自从去年听闻隔壁千乘县的知县被一伙流寇冲进县衙杀掉之后,常知县就彻底老实了。
因为,传闻徐主簿和黑山上的李天王,似乎有些交情……
泥菩萨就泥菩萨,反正年底供奉又不会少,任期一满换个地方继续当知县。
挣钱嘛,不寒碜。
见几名弓手竖起耳朵在一旁偷听,刘勇不由转移话题道:“你们可曾听说,开封城的皇帝给一块石头封了侯。据说叫盘……甚么侯。”
韩桢开口道:“盘固侯!”
刘勇一拍大腿:“对,就叫盘固侯。”
“给石头封侯,官家怎地这般荒唐?”安娘轻呼一声,面色惊诧。
韩桢不由暗自失笑,心道宋徽宗干过的荒唐事儿还少么。
给一块石头封侯,也不知秦凤路上保家卫国的西军将领会作何感想。
又喝了一杯卤梅水,刘勇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韩二,有桩赚钱的买卖,愿不愿干?”
韩桢眉头一挑:“甚么买卖?”
“小王村有野彘作乱,毁坏粮田,伤了数人。王员外放出话,杀了野彘便有十贯赏钱。”
十贯?
韩桢冷笑道:“这笔赏钱怕是不好赚。”
小王村的王员外在临淄县是出了名的吝啬鬼。
据说,有一次厨娘只因做菜时多放了些盐,便被王员外当众赏了一巴掌。
能让这样的主儿忍痛开出十贯赏钱,说明那头野彘极难对付,保不准得有个三四百斤。
宋朝一市斤是660克,所以这会儿的三四百斤远比后世要重。
要知道,三四斤百的野彘在山间是霸王般的存在,皮糙肉厚,身上又裹着泥巴与树脂,刀箭难伤。
发起狂来如同战车,若是被一头撞上,轻则伤筋断骨,重则当场毙命。
对猎户来说,宁愿杀虎,都不愿招惹如此大的野彘。
又闲聊了几句,等歇够了,刘勇挑出一只最小的鸡,扔在安娘脚边:“俺今日忘带钱,这只鸡便抵了茶钱。”
说罢,便招呼弓手离去。
看着脚边不足一斤的小雏鸡,安娘不由苦笑。
这只鸡太小了,根本没多少肉,杀之可惜,只能养在家里。
就这还是看在韩桢的面子上,否则换做之前,刘勇等人只怕拍拍屁股就走了。
第3章 【嫂嫂】
第3章 0002【嫂嫂】
一直在茶肆坐到日头偏西,天没那么热了,韩桢起身道:“安娘,我走了。”
“二郎今晚可来?来的话,我给你留门。”
安娘说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不由看向他胸膛上那只下山猛虎。
北宋的风气很开放,纹身刺青是一种时尚风潮,不限男女。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纹身刺青者数不胜数。
甚至在开封城内,还有专门的纹身社团,唤作锦体社。
每逢迎神赛会时,锦体社还会举行花绣表演,展示自己的纹身。
宋徽宗身边有位近侍,名叫李质。
李质其人是标准的官宦子弟,其曾祖父李昌龄在太宗和真宗时期做过淮南转运使。
李质的身上就有大片纹身,且十分精美,宋徽宗看过之后,还特意赐了个锦体谪仙的称号。
从李质身上的纹身,以及宋徽宗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宋人对于纹身是何等喜爱。
“不来了,我回一趟家。”
韩桢摆摆手,迈步出了县城。
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安娘心头有些许失落。
……
韩桢家在小东村,距离县城不远,约莫五里路。
按照他的脚程,不需半刻钟便能走到。
刚出县城,便遇上耍水归来的泼皮们。
见着韩桢,泼皮们立刻迎上来,为首的马三狗顶着一张黑脸,咧开嘴笑道:“韩二哥,瞧瞧兄弟们的收获。”
还真让这帮家伙捉到了鱼。
三条筷子长的鲫鱼,一条三斤多的草鱼,另外还用衣服兜着一些虾蟹。
“不错!”
韩桢笑着点点头。
他们这帮泼皮看似潇洒,其实日子过得苦,只能勉强填饱肚子,难得能吃口肉。
主要是韩桢不愿干偷鸡摸狗,持强凌弱的勾当。
像城西的那帮泼皮,就没那么讲究了。
一个泼皮催促道:“韩二哥,咱们快回庙里煮了吃罢。”
韩桢摆摆手:“不了,我回一趟小东村,明日再过来。”
闻言,马三狗二话不说,将手中的鱼一股脑递过去:“韩二哥既是回家,怎能空着手,正好带些鱼回去。”
其他几个泼皮虽有不舍,却无一人觉得不妥。
出来混,就是讲究一个义气。
关键是韩桢平日对他们极好,若是没有韩桢护着他们,早被西城那帮泼皮打死了。
见有人暗自咽口水,韩桢微微一笑,只留下三条小鲫鱼,将大草鱼塞进马三狗手里:“只这些就够了,你们先回去吧。”
马三狗推让不过,只得接过草鱼。
告别自己的一帮小弟后,韩桢拎着鱼大步沿着小东河前行。
韩桢在家中行二,上面有一个大哥。
只不过相比起他非人般的强健体魄,大哥却自幼体弱多病,娶妻之后还没一年便撒手人寰,留下寡居的嫂嫂。
为了避嫌,韩桢在大哥死后便整日在县城厮混,只是隔三差五回一趟家,捎带些粗盐麻布、帮衬着做些农活,其次也是为了震慑宵小。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嫂嫂姿色颇好,若是一直不回去,铁定会被泼皮懒汉骚扰。
随着临近小东村,道路两边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田地。
其中,赫然有着不少荒田。
这些荒田大多都是逃户留下的,却无人敢耕种。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还是户等制。
一旦自家田地过多,就可能会被官府厘定成三等户。
所以,哪怕四等和五等户活的再艰难,也只能守着自家几亩薄田,不敢打这些荒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