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108节
李含章还没到校,宿舍里另有两个士子。
白崇彦帮他们做了介绍,又带着朱铭去寻郑泓。
郑泓住的是外舍生宿舍,所谓外舍生,要么刚入学,要么就是降级留级生。一进宿舍,观感就不同,里面乱七八糟像猪窝,几个留级生正在那里吃酒。
郑胖子居然在,刚刚返校不久,躺床上跟室友聊得热闹。
见到朱铭进来,郑泓有了精神,起床介绍道:“这是俺的好友朱成功,八行士子,文武双全,提学使都赞誉有加。俺讲的那个《西游记》,便是成功兄弟写的故事。”
一个学生立即上前,问道:“成功兄弟,《西游记》是否已写完?郑泓那厮讲来讲去,都只讲到唐僧出京,孙悟空到底什么时候从五指山脱困?”
“是啊,你来了便好,快快说后面的故事。”另一个学生迫不及待。
这些家伙,身上都穿着丝衣,一看就出身富贵人家。
能跟郑胖子住一个宿舍,估计全是拖班级后腿的差生。见了八行士子,问的不是学问,而是嚷嚷着要听故事。
郑泓介绍说:“这位是闵子然,字适之,洋州闵氏子。这位是朱安,字康泰,跟大郎还是本家。这位是杨芳,字美英,跟俺家一样,杨家也是做生意的。”
朱铭也不嫌弃这些纨绔子弟,逐一拱手问候,特别留意那个闵氏子。
寒暄完毕,朱铭说道:“《西游记》已经写完,书稿也带来了,是我送给郑兄的礼物,诸位可以找他借阅。”
“哈哈哈,”郑泓瞬间有了面子,开心大笑,“大郎果然爽利,伱要的那些东西,俺已经让人打造好了。都是好玩意,造价不菲,花了俺三百多贯。”
三件兵器,三百多贯,绝对属于精品。
朱铭也高兴起来:“多谢郑兄!我出门太急,钱财带得不多,下回再把钱送来。”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郑泓没把钱当回事,而是急切道,“《西游记》的书稿,可先给俺看看。”
朱铭吩咐道:“白胜,你去取来。”
白胜立即小跑出去,很快取来《西游记》。
郑泓拿到书稿快速翻找,然后从唐僧出京讲起,其余三人纷纷凑拢,听得那是如痴如醉。这些家伙不爱学习,又从来不缺钱花,整天想的就是怎样找乐子。
白崇彦不喜欢这种气氛,把朱铭拉到宿舍外,低声说道:“此皆顽劣之辈,不好诗书,只喜作乐,大郎莫要与他们深交。”
“逢场作戏而已。”朱铭说。
自从来到书院,石彪一直没说话。
他这个乡下二愣子,已经完全看傻眼了,做梦都没想到,人间还有这等所在。
他羡慕书院的学生能穿好衣裳,可以自由自在的耍乐。他也想这般,又不知该怎样得到,心中愈发自卑起来。
蹲在宿舍门口半天,石彪忽然说:“俺要生了儿子,也把他送来这里读书。”
白胜笑道:“那可得跟着朱大哥好好干,等手里有了钱财,哪里不能去得?俺知道朱大哥是要做大事的,怕是能当上提学。俺们做了提学的亲随,还怕今后没有钱吗?”
在白胜的精神世界里,以前知县是大官,更大的官他无法想象。
后来又知道有提学使,就连知县都得好生伺候,于是认为提学使才是真正的大官。他觉得,以朱铭的能力,今后肯定可以做提学使。
听白胜这么一讲,石彪问道:“提学使的亲随,是不是也能当官?”
“不晓得,但肯定不受人欺负。”白胜说道。
两人蹲在宿舍门口闲聊,憧憬着未来的富贵。他们跟张广道不一样,没想过要杀官造反,更没想过要去东京夺了鸟位。
郑胖子捧着小说稿讲故事,一直讲到唐僧遇到孙悟空,突然就笑道:“哈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候不早了,咱去食堂吃饭去。”
“别啊,孙悟空还没出五指山。”
“就是就是,快把这段讲完!”
“这厮心肠坏得很,故意留着不讲!”
“……”
室友们急得抓耳挠腮,郑泓却把书稿锁起来。他知道这是啥滋味,自己已苦等半年,怎么也要让室友们尝尝。
郑泓出门叫上朱铭:“大郎,吃饭去!”
三位室友义愤填膺,很想把锁书稿的箱子撬开。
这些家伙满腹怨气,拿郑泓全无办法,结伴朝学校食堂走去。
走到半路,全都消停,齐刷刷朝着前方作揖:“学生拜见山长!”
洋州书院的山长,正陪同名儒陈渊,一路笑谈着朝食堂踱步。
第109章 0104【莫名其妙的冲突】
洋州书院的山长叫闵文蔚,今年已六十多岁。
他的兄长闵文叔,最高做到正四品朝官。其学术偏向于洛学,又夹杂着一些蜀学,虽没被打为元祐党人,但还是罢官归乡郁郁而终。
“庙堂之上,奸臣当道;江湖之远,邪论纵起,”闵文蔚摇头叹息,“这天下社稷与圣人大道,都已是危机四伏,我辈又能为之奈何?”
陈渊说道:“蔡京已失人心,假以时日,必定众叛亲离。”
闵文蔚问道:“以先生之才,为何二十年不科举?”
陈渊答道:“官家昏庸,科举做官又能怎样?还不如潜心修学,传播圣人之道,多培养些后进贤能。待到时机来临,必可一扫妖氛!”
“唉,”闵文蔚叹息说,“洛学与蜀学,皆被朝廷禁止。天下各道学官,多有邪论歪理,如何能够教化地方?去年夏天,吾与利州陆提学辩论,此人便是满口胡言,竟还坚称自己才是正道。”
陈渊笑着说:“那位陆提学,在下也见过,还算是个正经人物,他与蔡京不是一路的。”
闵文蔚道:“此人妖言惑众,绝非正经儒士!”
陈渊没接这句词儿,他与闵文蔚交流数日,发现这位山长是个死脑筋,钻研学问已经钻到牛角尖里了。
二人一路闲聊,前往食堂吃饭,不时有学生过来问候。
“学生见过山长!”
食堂门口,白崇彦上前见礼。
闵文蔚微笑颔首,再扫了一眼郑泓等人,脸上又浮现出厌恶之色。
他对白崇彦比较看好,不愿白崇彦跟郑泓厮混,害怕优等生被差生给带坏了。
闵文蔚完全不给学生留面子,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平时不好生向学,可对得起尔等父母?今年季考,若是再不合格,通通给俺滚下山去!”
“是。”
郑泓连忙低头受教,对此已经习惯了。
另外三个差生,也乖乖站好听训。
如此情形,让朱铭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教导主任。
闵文蔚又告诫白崇彦:“汝这半年来,学问进步颇大,更当努力精进,不可与那顽劣之辈为伍!”
“学生谨遵山长教诲。”白崇彦恭敬回答。
郑泓的脑袋都埋到胸口,嘴里无声嘀咕着,多半是在问候校长的亲友。
闵文蔚转身对陈渊说:“书院学子良莠不齐,比不得江南人文荟萃,让默堂先生见笑了。”
陈渊恭维道:“久闻洋州书院学风严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能出恁多进士。”
闵文蔚对此颇为自得,说道:“玉不琢,不成器,学生非得好好管教不可。”
“该当如此。”陈渊拱手。
朱铭如今借住在书院,于情于礼都该拜见一下校长。他等校长训完学生,便上前问候道:“晚辈朱铭见过山长。”
书院里的学生,拢共不到三百人,闵文蔚基本都有些印象。
他见朱铭面生,忍不住问:“你是新入学的?”
白崇彦连忙介绍:“山长,这位便是八行士子朱成功。”
“嗯?”
去年夏天,提学使陆荣返回洋州时,闵文蔚邀其至书院讲学。
讲着讲着,闵文蔚便拂袖而走,私下里又辩论一场,气得差点跟陆提学打起来。他对洛学推崇备至,陆提学却动辄贬低洛学,交流学问时不起冲突才怪。
因为陆荣对朱铭赞不绝口,闵文蔚对朱铭印象很差。
这都是报应啊,朱铭当初刻意迎合陆提学,今日就肯定要被闵文蔚嫌弃。
不可能两头讨好的!
能讨好提学使,肯定比讨好一个校长更有用。
闵文蔚问道:“尔便是陆学官口中的朱成功?”
“晚辈正是朱铭。”朱铭拱手道。
闵文蔚又问:“听说你与陆提学桑下论道,所思所想皆契合无二?难道伱赞同他的治学修身之道吗?”
啥情况?
听起来语气不善啊,明显带着质问的口吻。
朱铭模棱两可回答:“小子年幼,尚且不知如何治学修身。”
这个答案,让闵文蔚消除了一些厌恶,当即告诫道:“你写的八首诗词,还有你对经义的理解,俺也是有所耳闻的。你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通晓经义,切莫因此自鸣得意,还是要多多领悟正道,莫要被那邪道言论所迷惑。”
第一次见面就被教训,还扯上什么邪道。
朱铭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态度诚恳道:“晚辈谨记。”
闵文蔚估计是长期担任山长,窝在这封闭的小地方洋州,无论士绅还是学子都对他尊敬有加。因此,这货有点忘乎所以,见谁都想教育一番:“陆提学的性命之说,已经沦为邪道。君子修身,当去恶向善,心中便有一分邪念,也应时时自省自责。心中有恶,便做善事也不纯粹,迟早被那恶念所侵。于此一事,尔当知之,不可被人蛊惑!”
这是一点都不给陆提学留面子,而且有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嫌疑。
当然,闵文蔚此言出于好意,他觉得朱铭是可造之材,害怕朱铭被陆提学带歪了。
朱铭再次作揖:“晚辈谨记。”
然而,闵文蔚还在好为人师,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你来书院求学,应当谦虚谨慎。不论诗词写得多好,不论经义解得多妙,也切不可狂妄自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是少年应有的风发意气。但‘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却是过于自负了,须戒骄戒躁啊,否则必蹈伤仲永之覆辙。你可记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已经快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