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32节
九年前,宋徽宗颁布诏书,正式废除科举考试,士子必须在官学读书,从太学毕业班里选官任用。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蛋,在无数反对声中,只能采取升学和科举双轨制。
目前的情况是:三年一届科举,取进士七八百人。一年一届贡举,选太学生十余人,等同于进士出身。
沈有容继续说:“几年前,官学生非但不交学费,还能在学校免费吃住呢。蔡相公(蔡京)丢了官,朝廷就给改了规矩,州学以下都要给钱才能吃住。”
严大婆有些疑惑:“都说蔡相公是奸臣,他怎待学生那般好?”
“俺也不晓得,”沈有容揣测道,“可能坏人有时也做好事,就跟那些豪强修桥铺路一个样。”
严大婆说:“能一直读官学便好了,能省下许多学费。”
沈有容道:“俺问过白三郎,他说州学不能去读,州学生不许考科举,只准继续升太学。太学只在汴梁有,俺们洋州的州学,两三年才能排到个升贡名额。便进了太学读书,也只托关系方可做官,除非才学过人压都压不住。”
“那万万不能让祺哥儿读太学,俺们又没钱送礼,到汴梁去就困住了。”严大婆连忙说。
沈有容笑道:“姑母莫要担心,太学精贵得很,农家子想进都进不去。”
严大婆仔细擦拭铁钱,憧憬着孙儿快快长大,就能像儿子那样去科举。便考不上进士,只要中了举人,也能在城里寻个体面活计。
到时候,便是累死病死,她也能瞑目了。
外头,朱国祥把白祺送到门口:“祺哥儿,你自己进去,跟母亲一起耍,我有些事情需要翻书。”
把孩子打发走,朱国祥拉着儿子回屋,点燃油灯问:“古代有字典没?”
“朱院长要干嘛?”朱铭反问。
“我自己重新取个表字。”朱国祥说。
朱铭说:“只有韵书,勉强相当于字典吧。”
朱国祥拖出床下的箱子,一阵翻找,还真找到了《礼部韵略》,可惜只有一卷残本。
就这玩意儿,曾经可以带进考场。
由于趁机夹带小抄者太多,宋真宗就给禁了,改让主考官准备几本韵书,方便考生随时借用查找——考生数量过多,经常借不过来,于是诗赋考试就悲剧了。
别把古人想得多牛逼,即便是宋代的名臣大儒,考诗赋翻车的也不在少数,因为韵书复杂他们容易记错。
平时写诗,是可以出韵的,连平仄都能不遵守。
而诗赋考试,比八股文还死板。
就拿赋来说,题目出自经史子,有可能那本书,伱连名字都没听过。不但限制死了韵脚,还规定用韵的次序,还要起承转合、八韵贯通。
除了苏轼那种天纵奇才的文学家,但凡是进士科出身的官员,全都对科场诗赋深恶痛绝。所以王安石和司马光,虽然党争打出狗脑子,却联手把诗赋从科举中取消。
翻开韵书,随便看了几眼,朱国祥就给扔回去。
他看不懂……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朱国祥打算重取表字,却又不知道取什么才合适。
胡乱取字,那是要闹笑话的。
看到老爸一脸郁闷,朱铭坐在旁边憋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便到茅房尿尿去了。
朱国祥独自思索:祥,有吉兆的意思,国祥就是国家吉祥。取字叫安邦,还是兴邦?似乎都不好听,还特么不如元璋呢……哎呀,好烦,那兔崽子,就是在欺负老子古文不好!
……
乡下土财主,一般也吃两顿,但有零食可以填肚子。
今晚的饮食非常丰盛,一来庆祝茶叶丰收,二来也是招待两位贵客。
白家老太君坐主位,两位贵客居次,家里几位女眷也全都上桌。
宋代女子的家庭地位,较之元明清要高得多。特别是在北宋,理学不但没有扭曲变形,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成型。后世把王安石的新学,也归之于理学范畴,可此时新学和理学属于死对头。
理学扭曲,是从元代开始的。
“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白崇彦的正妻唤作詹幼娘,她沉吟了两遍诗句,笑着说,“这位小朱秀才,写诗恁地有趣,看来着实是个才子。”
白崇彦无比推崇道:“非但有诗才,经史亦精通得很。”
李含章插话道:“此人随手之间,就画出彭城、下邑、灵璧诸城的方位,可见早已熟知地理,非一般士子能比的。”
“确实。”白崇彦点头赞同。
就拿白崇彦自己来说,他虽然知道这些城市的名字,却绝对不可能道出其方位。
白大郎的正妻刘娘子突然出声:“俺听丫鬟说,那位朱先生周游四方,便是海外也驾船去过。大海也如汉江这般,有水匪一类,呼作甚么海盗。朱先生曾在南洋,率领商船与那海盗大战。在南洋的更南边,还有一个大岛,岛上有食人生番……”
白崇文不喜欢听这些,打断妻子说:“编些故事,骗那愚夫愚妇,你竟也相信了?”
“讲得活灵活现,就算是编的,恐也真个驾船出海过。”刘娘子说。
李含章说道:“这父子二人,肯定去过许多地方,扬帆出海想必也是真的。俺家在楚州(淮安),俺少年时曾游历江南,在杭州也听过不少海外见闻。”
郑泓这小胖子来了兴趣,问道:“大海是怎样的?可真就全是水?坐船能不能到大海的另一边?大海的另一边又是什么?”
李含章思考道:“或许,有许多岛屿吧。俺听杭州商贾说,海外也有小国,风俗各异,语言也不同。”
“俺在汴梁见过西夷,”白崇彦道,“他们定居东京多年,听说祖上来自西域的更西边。还有人说,极西之地的波斯,也能坐船来到俺大宋。”
郑泓问白大郎的妻子:“刘娘子还听说哪些海外故事?”
刘娘子回答:“俺也是听丫鬟说的,丫鬟又是听别人说的,传来传去也讲不明白。还有个甚么女儿国,国中全是女子,并无一个男子,就连国主也是女人。”
“女儿国啊,”郑泓两眼冒光,扼腕道,“恨不能亲至!”
刘娘子道:“那小朱秀才,还讲了许多故事,俺也记不太清了,美猴王故事倒还记得些。说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有块五色石没用完……”
刘娘子讲得十分简略,细节干巴巴的,跟生动二字毫不沾边。
但只这些,郑泓就已生出兴趣,迫切想知道后续情节。
这厮只两个爱好,一是吃,二是玩,市面上的诗话戏本早就看完了,听到新故事哪还忍得住?
第32章 0031【身上有味儿】
“老爷,朱家父子求见,还带了买地钱来。”
“请他们去偏厅。”
“是。”
正厅是接待贵客的,父子俩还不够资格,能够进得偏厅,已算老白员外特别关注。
朱铭跟着家仆一路前行,沿途观察建筑和装饰,用普通话低声快速说道:“宋代的土财主,看来也寒酸啊,外面看着占地挺广,进了里面却简单得很,连电视剧里的宅子都不如。”
朱国祥说:“可能是这里太穷,修不起太好的。”
父子俩都背着个背篓,里面放着铁钱,加起来足有七十多斤。
十亩山地,视好坏情况,以及距离溪水远近,每亩800文到1300文不等。十亩山林,通通算作200文一亩。总价:12贯600文。
“两位里边请。”
“多谢引路。”
老白员外已在偏厅坐定,由于腿脚不方便,是让仆人背着过来的。
这种场合,朱铭身为儿子不能多话,全程得让朱国祥负责交涉,如此才更有说服力和可信度。
朱国祥拱手作揖:“鄙人朱国祥,见过老员外。承蒙老员外恩许,售出山地柴林二十亩,今日便把买地钱送来。”
“俺这条腿不能动,实在是失礼了,”老白员外坐着拱手说,“二位快请坐,把钱放下便是。”
父子俩抬手答谢,随即放下背篓。
“看茶!”
老白员外唤来家仆,也不清点钱数,直接就抬走了。
茶是散茶,这玩意儿方便,团茶还得慢慢研磨。
当然,为了彰显待客之道,这散茶也非低等货色,至少比村民们喝的更好。
朱铭端起品了一口,依旧苦涩,只不过涩味较轻。
他猛然发现了新的炒茶市场,那就是“待客用茶”。总有些客人来去匆忙,等不及慢慢点茶,这就得用散茶直接冲泡,而炒制的散茶味道,要远远优于蒸制的散茶。
朱国祥和老白员外两个,一边说话闲聊,一边观察对方。
都能隐约嗅出彼此身上的味道!
在朱国祥眼里,老白员外给他的感觉,是那种科室里的实权老油条。这类人,他见过不少,但都没什么深交。
而在老白员外眼中,朱国祥的谈吐气度,有点像他伺候过的某位知县。
那位知县,进士出身,做事喜欢亲力亲为,对待下属也客客气气。却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把县衙官吏收拾得服服帖帖,老白员外被逼得辞职回到乡下,再不滚蛋他就该去蹲大牢了。
短时间内,能察觉出这些?
或许说起来很玄乎,但其实非常简单。经历过的人或事多了,除非对方刻意伪装,否则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主要是观察表情、眼神、语气和身体动作。
当然,许多人混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该怎样察言观色。
朱国祥年轻时也不会,只晓得闷头苦干。后来吃亏太多,为了抢课题,被迫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结果就是厚积薄发,四十岁后开始一步步高升。
老白员外试探道:“听闻朱相公出过海,还曾率领船队与海盗作战?”
儿子已经把牛逼吹出去了,朱国祥只能擦屁股:“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整整八艘海船,遇到飓风侵袭,全都沉入了海底。数百船员,葬身鱼腹,我抱着一根桅杆才侥幸逃生。唉,连船带货,十几万贯,也都打了水漂,搞成如今这幅模样。”
十几万贯……
老白员外忍不住咋舌,他家几代人的积蓄,算上宅子、田产和店铺,也才勉强有万贯家财啊。
难怪此人举止从容、气度非凡,竟是个破产的大海商。身上带着的官气,也能够理解了,不能说是官气,而是权位之气,毕竟曾经管着好几百号船员,而且还跟海盗真刀真枪厮杀过。
老白员外也没完全相信,继续探问道:“俺知道杭州有海商,尊驾也是在杭州出海?”
这个事情,父子俩昨晚认真商量过,出海地点说得越远越好。
朱国祥说道:“我原籍柳州,自曾祖那代,便到广州经商。两三代人,渐渐聚了些家财,最初是往来于交趾贸易。交趾寇掠广南,我家的海船也被抢了两艘。后来干脆跑南洋,远航婆罗和爪哇。这两个地方,盛产香料,一旦运回广州,必定获利十倍。”
“十倍之利?”老白员外难以想象。
河湟那边的少数民族,最喜欢喝雅州的名山茶。但一路从四川运过去,也不过三四倍利润,世上居然存在十倍利润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