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363节
薛芳激动得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芳下跪,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此刻三呼万岁,更是让许多人色变,也有许多人投来羡慕眼神。
虽然不知道薛芳领了啥差事,但肯定非同小可。
朱国祥叫来属吏:“给薛先生赐座。”
年过五旬的薛芳,就那样坐在朱国祥旁边,迎来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祖孙三代的奋斗目标,无非当上品官而已,主簿和县尉已是他们的奢望。却没成想,碌碌无为大半辈子,突然之间就荣升知州,而且孙子还能做朱相公的身边人。
薛芳挺直腰杆坐在交椅上,一张老脸散发着莫名光辉,眼泪怎也止不住的顺着皱纹流下。
从今往后,朱相公让干啥,他就拼死去干,就算官兵杀来,他也会豁出老命。
有了一个榜样,很快就有第二人交卷。
第二份试卷,就要逊色得多,朱国祥询问情况,暂时没有安排官职。
朱国祥全部亲自阅卷,花了几天时间,才把数百份答卷批完,并且按成绩分出五个等级。
第一等,仅有一人,任命为知州。
第二等,共有六人,任命为县令。
第三等,共有二十二人,任命为主簿。
第四等,共有六十七人,任命为高级吏员。
第五等,就是剩余的部分,只能做普通吏员。
李宝的部队从米仓道南下,身边没有带多少文职。这次参与考试之人,全部扔去李宝打下的地盘。
主簿以上考生的答卷,全都被朱国祥贴出来公示。
许多跑来汉中观察风向的士子,见了那些答卷,变得内心骚动起来。
薛芳的答卷过于独特,让人难以评价。
但那些县令、主簿的答卷文章也就写得一般般,汉中士子们觉得还不如自己。
如果自己去考,至少也是个主簿啊!
陆陆续续的,有几十个士子,跑去朱国祥府邸求见。他们也顾不得是否从贼了,反正先做官再说,大宋朝廷的进士太难考。
朱国祥晾了这些人半个月,终于宣布加试一场。
此次考试,参与者皆为正经士子,素质明显比胥吏考生好得多。但也有薄弱环节,比如“救荒”等实际工作,士子的答案就整体不如胥吏。
根据考试成绩,朱国祥又任命了一个知州、七个知县和十五个主簿。
再次贴出答卷时,搅得更多士子心痒难耐,但他们顾忌反贼身份,迟迟不能做出决定,不停安慰自己可以再等等看。
观政者们更加自由,已被允许在城中随便闲逛。
由于张根和太学劝退生的财货,并没有被充公查抄,他们还经常跑去酒楼宴饮。
徐敷言等人专门蹭酒喝,这货摇头叹息:“虽然两次考试,选出的官吏良莠不齐,但做州县官员已勉强合用。朱贼跟方腊不一样,他有官有吏可用,而且革除冗官、冗费积弊,恐怕比大宋朝廷还治理得好。方腊骤然得势,正经官吏也没几个,自然难以长久。唉,朱贼难以剿灭啊!”
符行中默默不语,两次考试,更加坚定他投贼决心。
符家虽然世代官宦,但相比全盛时期,早就已经没落了。他家就是靠押注新朝,连续出了三个皇后,这才迅速崛起的,如今看来真的要再押注一次。
而且符行中比高景山胆子更大,根本不怕连累家族。
反正皇帝不敢拿符家怎样,顶多进行贬谪,而符家目前也没啥大员。他爹顶着一个开国男的爵位,还是正经进士出身,目前才做到通判而已,被朝中奸党打压得够狠。
既然已被打压,还怕再遭贬谪?
喝了一顿闷酒,这位历史上的南宋干臣,便去私下求见朱国祥。
“正民来得好,且与我饮酒。”朱国祥热情接待。
符家虽然已经没落,就连爵位都降为男爵,但毕竟一门三皇后,在北宋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就算符行中再没能力,朱国祥也会给个高位,这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推杯换盏之间,朱国祥开始考教其才能,发现这位居然是治民高手,绝非普通寻常的进士官员。
朱国祥问道:“今年冬天,我打算疏浚山河堰,这能让汉中粮食倍增。正民可愿担此重任,全权负责山河堰的修凿?”
符行中立即站起长身作揖道:“敢不效命!”
第361章 0356【观政四】
2023-07-29
张根带着妻子黄氏,第一次到朱国祥府邸做客。
朱国祥热情接待,让沈有容、文小妹陪黄氏聊天,还把儿媳张锦屏也叫来见父母。
相比结亲之时,两家人明显生疏许多。
几杯酒下肚,张根随口提醒:“禄吏范围,已扩大到县衙手分,阁下有恁多钱粮,用来支付吏员俸禄吗?”
“总得试试,而且俸禄也不高,很多吏员只能领到些月粮。”
朱国祥详细阐述道:“大宋朝廷,很多衙门是重叠的。有了崇文院、秘阁、龙图阁,又置昭文馆、集贤院,这五个衙门,其实只留一两个就可以。尚书省有六部诸司,又加九寺,再加三司,这些衙门能砍掉一半,朝廷不就把三司给砍了吗?有礼部,有太常寺典礼乐,又置议礼局、礼仪院、太常礼院。有刑部,有大理寺典刑法,再置审刑院。这些衙门不仅职权重叠,冗官无数,且每个衙门都多置吏员,正名吏员之下还有候缺吏员。冗官、冗吏就是这么来的,把多余衙门裁撤掉,用来给底层吏员发俸不好吗?”
朱国祥喝了一杯,继续说道:“朝廷中枢如此,各路州府也是如此,大量衙门职权重叠,冗官冗吏无数。砍掉一半都多余,精简机构,裁剪冗员,还能提高办公效率。
赵光义在位时,朝会官员才两百人。
到宋真宗继位,已增加到四百人。
至宋仁宗登基,直接变成一千多!
此后还在继续扩大编制,中央如此,地方也是如此。
而每增加一个官员,就要增加几个吏员,甚至是十多个吏员。
如果是因为经济人口增涨,需要不断增加官吏还说得过去。但很多衙门纯属多余,很多职位完全虚设,直接砍掉一半都绰绰有余。
特别是额外官、闲散官,纯粹就是吃干饭的!
裁撤一个闲官,就能顺势裁掉一堆吏员,用供养他们的俸禄,去给基层吏员开工资不好吗?
张根举杯相碰:“阁下欲行青苗法?”
“青苗法必须做,但怎样做还得仔细谋划。”朱国祥对此也感到头疼。
由于宋徽宗横征暴敛农村的小门小户,基本都欠着大户高利贷,利滚利几辈子也还不完。
打土豪分田地肯定不行,真可以一刀切那么简单就舒服了。没有强大的基层掌控力,只会变成打砸抢烧,反而会破坏生产力和稳定的生产关系。
更何况,地主也是朱家父子的基本盘。
青苗法这玩意儿,并非王安石的发明,早在唐代中后期便有了。
官府以常平仓为基础,丰年抬价买米,避免谷贱伤农;灾年低价售米,尽量平抑粮价。适量贷款给农民,让农民可以春耕,或用来渡过艰难时期。这就是沿用自唐代的青苗法。
但实施过程中,有太多漏洞可钻,并且范围仅限于州县城附近农村。
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要填上那些漏洞,且将范围扩大到更广阔区域。
但操作完全变形!
第一,王安石规定最高两分息,地方官员给整得至少三四分,低息惠民贷款直接变成高利贷。
第二,害怕百姓胡乱借贷,让贫富搭配,十户结保贷款。如果真是低息,富户贷得更多,小民反而拿不到贷款。且富户从官府拿低息贷款,转手就高息贷给小民赚差价。而如果变成高息,百姓被官府强逼着借贷,富户又把高利贷转嫁小民。
王安石的青苗法,推广力度越大,小民就被害得越惨。
且推行之时,官府用于借贷的钱粮不够,必须向民间富户买米做储备,也就是“和籴”。王安石那会儿,“和籴”已经开始打白条了,富户卖粮给官府,只能收到一堆白条,说明年可以用白条抵税。然而能否抵税,什么时候抵税,全看官府怎么解释。
到现在,官府已经不装了,白条都懒得再打,“和籴”直接变成一种杂税摊派。
朱国祥需要给儿子供应粮食打仗,他哪来的钱粮储备搞青苗法?“和籴”的名声已经烂掉,朱家父子宣布取消这种摊派,再捡起来纯粹打自己的脸。
朱国祥说:“我打算让地主减租减息。”
“如何减法?”张根颇为好奇。
朱国祥说:“从明年元旦开始施行,此前农民所借钱粮,不管借时几分息,都按一年一分计算。利息超过所借本钱,立即停息,只还本钱。如果已偿还两倍本利,立即停付本利,借贷关系解除。从明年起,新贷钱粮,年息不得超过两分半。这是减息。至于减租,按田产等级和税额,制定最高田租限额,田租不得超过该田正产物的三成。”
张根好笑道:“地主觉得利息太低,不借贷给佃户、小民怎办?”
朱国祥说:“两分半的年息,已经足够地主借贷获利,有利可图便肯定会借出钱粮。”
张根问道:“减租减息如何施行?”
朱国祥道:“我有刀子。”
“舒王当年也有刀子。”张根说。
朱国祥道:“我的刀子,可杀官,可杀吏,也可杀地主。”
张根摇头:“阁下总不能亲手去杀人,刀子总会握在官吏手中。官吏趁机渔利怎办?官民勾结怎办?地主瞒报田产怎办?”
朱国祥道:“所以要先搞方田均税。就在今年秋冬两季清田,向各州县派出巡视人员,小民可告地主,地主可告官吏。官吏如果趁机渔利,轻则罢职,重则杀头。地主若是故意隐瞒田产,或者虚报田等,按瞒报多少决定处罚力度。轻者十倍罚款,重则家产充公。”
“难免有疏漏或冤案。”张根说道。
朱国祥道:“些许错漏,可以忍受,不出大乱子即可。官吏如果不傻,他们会认真执行的,因为能够凭此迅速获得政绩。真正该担忧的,并非丈田时官吏勾结,而是官吏为了政绩多多丈田,把荒山野岭也算在地主头上。”
“确实,”张根说道,“清查田亩本为好事,但蔡京的几次方田令,都被官吏胡乱丈田给搞坏了。”
朱国祥说:“我已让工匠做了一千把丈田尺、一千把丈田杆,清查田亩以此杆尺为准,防止官吏大尺做小尺、小尺做大尺。”
张根留在朱国祥府邸,两人聊了大半宿,话题不止方田均税、减租减息,以及通过丈田而重定户籍、清查隐户。还有未来的摊丁入亩(这玩意儿得丈田结束再宣布),如何逐年调整税收,甚至是彻底取消罚款抵罪政策。
朱国祥还给张根勾画蓝图,幽云十六州要恢复,西域也得打通,云南、交趾得拿回来,重现汉唐盛世之辽阔疆域。
一夕畅谈,张根大把年纪了,居然被说得热血沸腾。
第二日半上午,张根在客房醒来,望着床榻的蚊帐发呆。
“怎地了?”黄氏问道。
张根感慨:“朱家父子谋划已久,造反绝非心血来潮。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制度,涉及朝廷的各种弊病,若是生在熙宁年间,必为变法之骨干。而今大宋积弊难除,想要变法已不可能,只能靠造反来推行新法。我已不恨恼他们造反,反而有些钦佩其决断。可惜我张家世食宋禄,如何能够从贼作乱?”
黄氏左右看看,低声问:“这朱家父子,造反能成不?”
张根思索道:“这得看能否挡住朝廷大军,若让他们把四川占了,又挡住朝廷大军征讨,只需平稳治民三五年,就有杀出四川的实力。他们雄心万丈,决不甘于偏安巴蜀,要么带兵杀进汴梁,要么被官兵所剿灭。不会有第二个西夏,只有被诛灭的反贼或是新朝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