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166节
但水谧为人一向十分低调,是个酷爱读书写字的风雅皇子,所以名声历来倒也不差。
对皇二子最有利的一点,是他一直与开国功臣关系甚好,其中,尤其与宁国公和荣国公走得最近。
宁、荣二位国公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一刀一枪砍出来的交情,太祖皇帝又是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尤其到了太祖晚年,更是念旧。
太祖皇帝本来还在犹豫,是将皇位传给唯一的“皇二代”水谧,还是直接传给长子长孙“皇三代”,也就是后来的义忠老亲王水祺嘉。
但正是由于得到功臣派的大力支持,最终让太祖皇帝在临终之前,决意传位给了皇二子水谧。
只不过要水谧发誓,待水谧也殡天之后,必须将皇位传位太祖皇帝的长孙水祺嘉,否则水谧的子孙代代弑父辱母,不得善终。
可惜,誓言这种东西,只能用来约束有道德感的好人,面对帝位皇权的诱惑,道德算个毛?谁会拿一句誓言当回事?
过河拆桥,乃是一个皇帝的基本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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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太宗皇帝当年对宁、荣二位国公也算得圣眷隆重了。
荣国府堂屋中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荣禧堂’,那就是御笔亲题。
另外,‘贾氏宗祠’落成之时,太宗皇帝亲临,给抱厦题写的九龙金匾是‘星辉辅弼’,两边对联‘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将贾府比作拱卫日月的星辰,何等荣光?
宗祠五间正殿前的闹龙填青匾,御笔亲题‘慎终追远’,正是勉励贾府子孙,不忘前贤,谨慎从事,为国尽忠之意。对联‘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句句都是褒奖勉励之词。”
林如海出言一贯谨慎,这也是当今皇帝最看重他的原因之一。但今日面对贾琏,林如海决意要说些实话:
“宁、荣二位国公虽以军功起家,却也极有眼光,将后人起名代化、代善、代修、代儒,荣国公更是高瞻远瞩,设立贾家私塾,皆是要弃武从文、从善从儒之意。
宁国公两代都做着京营节度使军权,手握军权,太祖皇帝放心,但到了太宗皇帝这里就成了心病。
代化公看出了端倪,断然交出兵权,想换得后世子孙的世代功名富贵。”
“交出了京营节度的军权又如何?到了我们贾家的第三代上,给的都是些小虚职。”
“何止于此啊。
只用了一个六品工部小官,就断送了政老爷的科举出身之路,可惜啊可惜。”
林如海连连摇头叹息:
“我刚才所说的‘季孙之忧’,比这个更为麻烦。
太宗皇帝继位不过十几年,就身染重病,临到传位之时,竟然背弃誓言,传位给了自己的儿子元和帝。
元和帝继位之后,东不平,南不安,不时有乱,总不太平。
不知元和帝是不是也担心当年太宗皇帝的誓言应验,唯恐自己儿子弑父篡权,继位刚刚十六年,急急忙忙就宣布禅让,将皇位给了自己的儿子,他自己退居为太上皇。
如此一来,新继位的皇帝正是壮年,新登大宝,踌躇满志;而太上皇身体康健,精神矍铄,退而不休。
双悬日月照乾坤,也得有个主次,但如今的情形,谁敢细说?
太上皇虽然一直打压功臣一派,不断削弱四王八公的实际权力,但至少表面还是恩恤的。
但到了当今皇上这里,虽然也以‘世上至大莫如孝字’,如今朝廷上的主要政令,也都须得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方可,但其一片急于中兴之情,早已是急不可耐。
朝中的功臣派还仍旧攀附着太上皇,当今圣上甚觉掣肘,所以,荣、宁二府在当今圣上眼里,还是眼中钉啊。”
这些话,贾琏自然明白得透透的。
而且他尤其明白,如今宁国府里的贾珍,和荣国府里的贾政,都是明摆着死抱着太上皇的大腿,就连那迷迷糊糊的小圆脸儿贾宝玉,都被四王八公的“领头羊”北静王拉拢得紧紧的,这一切,怎么能不让当今皇帝看着恶心?
贾琏起身行礼道:
“当今圣上在打压我贾家的同时,竟然还能将我升官,这当中的缘故,必定少不了姑丈的举荐。”
林如海见贾琏聪明知事,拉住他道:
“皇上钦点我为探花,自然是要用我做事的。
我举荐的人,若是不能做事,只怕皇上也不能容我。
我既然举荐你,就必定是我认定你有这个本事。
但话说回来,皇上看重你,还是因为你的行事合了他的心意,并不只凭我一纸举荐折子。”
贾琏不愿绕弯,直白道:
“不瞒姑丈,侄儿已经打听到了,之前宁国府贾蓉媳妇秦氏的丧礼上,种种逾制之举,再加之用了义忠老亲王的‘万年板’,太上皇和皇帝在此事上十分一心,当即派人埋伏下了人马,险一险就对我们贾家动了手。
我此番意外升官,其实已经改了我贾家堪堪将尽的气数。
否则,过不了几年,老太妃一薨逝,江南甄家被查抄之后,马上就轮到我贾家家破人亡了。
只是,这还不够。”
第二百五章 心服佩服拜服
“你……你能看到如此长远?”
林如海大惊。
他看出贾琏是个精明能干之人,但一个才将近二十岁的青年,就能有如此高瞻远瞩的眼光?
厉害得委实可怕。
贾琏点头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我们荣、宁二府前景堪忧是不争的事实,颓败凋零,是迟早的事而已。
从外面看,是皇家在打压我们贾家。
从里面看,是贾家自己的不肖子孙太多。
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己人都不争气,才败坏得最快。
我有心力挽狂澜,但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靠一人之力,可以改变一个家族一时的气数。
但若不改变根本,那就是一个人在辛苦修堤,却有许多白蚁在后面不停地的啃噬,迟早还是要出事的。”
林如海望着眼前面容凝重但信心满满的青年,自思若是自己处在贾琏的位置,断无他这样的勇气、智慧和自信,不禁生出些艳羡之心:
这样的少年英气,偏偏又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智,委实是个人才!人才!
贾琏微蹙双眉,继续道:
“从我贾家实际情况来看,对贾家打击最大的事情,是当年宁国府敬太爷修仙出家,和荣国府珠大哥的意外身亡。
正是他二人考上功名之后却中途而废,造成我贾家两门都没有子弟从科举出身,最终的后果,就是能在权力岗位上有所作为的子弟实在萧疏。
所谓家族,一家一族,同宗同族,只有我贾家整个宗族上下齐心,同气连枝,子弟祛除纨绔之气,在学业上奋发图强,纵然是外有皇族打压,我也不怕。”
林如海听得连连点头,不禁脱口道:
“哎呀可惜!贾家的族长若有你这样的见识,何愁贾家不兴旺。可惜啊,你不是贾家族长啊。”
贾琏一顿:
“哦,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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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快了?
这是什么话?
二十岁连胡子都留的毛小子做族长?
贾家疯了?
看着林如海惊讶的表情,贾琏道:
“皇上派我来扬州,我也不肯白跑这一趟,就跟他提了个条件,说我若能办好此事,就要助我做荣国府的当家人。
虽然还算不得贾氏宗族的族长,好歹也近了一大步。”
“你……你跟皇上提条件?”
林如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人胆敢如此放肆?脑袋不要了?
贾琏挠挠头:
“皇上着急拿下两淮盐务,补上他国库的大窟窿,这事儿难办得很。
不能用他的人,怕和太上皇伤了面上的和气,功臣派的人又不肯给他使力卖命。
这才思来想去,也只有我这个出身功臣派、又不抱太上皇大腿、且还有些本事的小虾米,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皇上是逼不得已用上我,我自然也得开个合适的价码,这样我们两下里才都不吃亏。”
“你……你这是跟皇上做买卖呢?”
“正是!
侄儿也想跟皇上谈感情,可感情这等事情,须得日久见人心。
在彼此还没看清楚人心之前,先天公地道地做买卖、谈生意,也没什么不好。
我替皇上做事,皇上给我好处,他得便宜,我不吃亏,这样的相处,或许反倒长久。
若只是彼此空谈,他给我画大饼,我给他防空炮,那这样的君臣,迟早是要重蹈崇祯的覆辙。”
话说得很是直白,毫无遮掩。
以林如海这等七分儒雅、三分刻板的文质彬彬超级学霸,为人忠厚谦和,平素礼贤下士,做事周到,说话向来文雅隐晦。他考中探花做了官,身边人也大抵知道他的喜好,与他说话也大多引经据典,绕着弯子,点到为止。
如今遇到一个说话简直如同“裸奔”的贾琏,林如海一时虽有些难以适应,但也不得不承认,贾琏这种“一刀见血,两刀见骨,三刀见鬼”的表达方式,带来一种直击灵魂的痛快感,前所未有。
原来,直白并不是粗俗。
果然大俗大雅,道法自然,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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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见林如海开始是满脸茫然,后来又满脸释然,到最后,竟是满脸欣然。
心道:林大学问这是要犯病?
“姑丈觉得侄儿说得不对?”
林如海由衷说道:
“我很是羡慕你。年少有为,敢作敢当,前途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