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40节
随即微微灯火一闪,有个小丫鬟提着一盏小小的纱灯,悄悄从便门闪了进来,随即,又赶忙转身将门关好。
那丫鬟先四下里瞧了瞧,然后就直奔贾琏,快步而来。
吓得贾琏赶忙往一旁的树下躲去。
只听镜子笑道:
“主人不必惊慌,她瞧不见的。
她是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她是来寻秦可卿的。”
贾琏“啊”了一声?
“秦可卿?她在这里?”
镜子小声坏笑道:
“在你身后。
小声点儿,莫唐突了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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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全然不知身边就有一人一镜,提着小小的纱灯,照着脚下的路,直奔贾琏身后的一座水边小亭。
“大奶奶,时辰够了,咱们回去吧。”
直到此时,贾琏才发现,在那座黑乎乎的小亭子里,原来在廊柱旁,竟然一直默然立着一个纤瘦的人影。
此时瑞珠走到黑影近前,她手中的纱灯才照出那黑影竟是一身单薄衣衫的秦可卿,她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此时见了瑞珠,秦可卿依着亭柱的身子一晃,瘫坐在水亭的美人靠上。
“再多待会儿……我这心里,还跟揣着火似的难受。”
瑞珠赶忙扶住秦可卿:
“大奶奶,这样的天气,小半个时辰足能大病一场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秦可卿摇头垂泪道:
“这一回要是不病瓷实了,我必定是难逃一劫的。
他说了,年前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我。
如今我除了一头碰死,也只剩下装病这一条路了。
瑞珠,帮帮我,你要是还想让我再多活几日,就帮我病瓷实了。
哪怕是就此病死了,我也认了。”
说着,一手捂着心口,伏在瑞珠肩膀,哀哀哭道:
“瑞珠,我的命好苦……
才生下来,就遭父母抛弃,扔到了养生堂,哪里管我死活?
幸而有我爹爹抱养了我和我弟弟来,谁知后来弟弟又死了。
后来爹爹终于老来得子,自然是更疼爱钟儿,对我冷淡些,我没话可说。
我一心要报答爹爹的养育之恩,看贾家上门来提亲,爹爹欢喜得什么似的,连连说我是有福之人,我的高兴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大半还是为了爹爹。
可谁知道……谁知道这哪里的福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嫁个相公竟然是如此软弱之人!
他爹爹当着他的面调戏于我,他竟一言不发!
到后来他爹爹竟上前捏手摸脚,他……他竟然……竟然关门自己出去了……
那一回,若不是我以死相逼,只怕……只怕……
我自知出身低微,爹爹不过是个小小的营缮郎,配不上他们开国公爷的后人,可既然嫁了进来,少不得我就要恪守本分,我自认为,对得起贾家人。
瑞珠,你在我身边,你知道我为了能够八面周到,自己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不过只是为了自己图个安稳,不能丢了爹爹的脸面,更不能让爹爹难做。
实际上,这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度日如年,也是我的业障,我也只能忍耐。
他们这贾府里的,有几个是干净的?
我自己掉进来,也就罢了,如今又把钟儿也带累了进来。
他在家念书,虽要多花些银两,先生也不如贾代儒博学,可好歹不致学坏。
如今琏二婶子虽是好心,把钟儿家中无师的事情回了老太太,老太太立刻发话,就让钟儿去陪宝玉一道儿上学,这……这不是坑了我们秦家么?
那个宝玉,最是个好色纨绔。我早听婆婆说起,后廊子上住的贾璜在学里,与宝玉争什么香怜、玉爱,说他只要见到生得貌美之人,无论男女,都要贪恋。
你看钟儿那个品格样貌,宝玉从见了第一面,就攥着手不撒开,少不得就要被他带坏了。
这贾家乃是个污淖泥沟,我自己陷进来,是我命苦,如今还带累了钟儿……
瑞珠,不如我一根白绫吊死在天香楼上,只求你给我做个见证。
务必要告诉我家里,秦可卿清清白白一个人,不是那些污烂货色能玷污的……”
第四十九章 芝麻糊做说客
“别自杀!自杀不能解决问题!”
贾琏冲进亭子,却听镜子叹道:
“别喊了,她听不见的。
主人如今是镜中幻影,与她好比阴阳相隔。”
“那你去救人啊!你不是那什么神仙镜子吗?你一定有办法阻止她自杀!”
贾琏试图去拉秦可卿的胳膊,可自己的手却果然如同虚空幻影,根本无法抓住现实中的任何人或物。
镜子似有感慨,曼声念道:
“画梁春尽落香尘,天香楼上黯伤神。
好事终了风情尽,仓皇谁怜薄命人。”
“少在这时候念酸诗!赶紧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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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身边的丫鬟显然比风月宝鉴管用。
她一把抱住秦可卿,压低声音哭道:
“大奶奶,可万万不能如此!万万不能啊!
大奶奶好歹要想想,家里的老爷年逾古稀,可钟哥儿才不到十四,他又没有亲娘在世,秦家上上下下,各处都还得要大奶奶操心。
大奶奶若撒手去了,可教秦家这一老一小还怎么过?
何况如今秦家光景不好,大奶奶在贾家,好歹还能偶尔周济些,秦家的日子也能松快些。
头几日大奶奶叫我回去给老爷送衣裳,才听说为了钟哥儿去贾家上学,老爷是东拼西凑,才筹得了二十四两贽见礼,大奶奶如何舍得让他们此后日月艰难?
老爷一心就指望钟哥儿这一根独苗能有出息,等他能考个功名出来,秦家也就有指望了。”
秦可卿也低低声音哭道:
“可哪里能等到那时候啊……他放不过我的……
今日从荣国府回来,他偷个空子,抢了我头上的一支金簪去。
方才我去给婆婆伺候晚饭,竟然见他将我的金簪堂而皇之别在了他头上。
贾蓉也看见了,却一声不出。
我虽是个小门小户之女,又没有亲生爹娘,可我还不至于到了要靠委身公爹、才能苟活于人世的地步。
若没了这点子气节,我更不知自己为何还要留着这口气,在这世上受罪。
如今我忍气吞声,千方百计躲着避着,这府里都已经开始有了不干不净的传言。若我一个大意,着了他的道,还不知要被多少人如何在背后戳脊梁骨骂呢。”
“谁人背后没人说?
谁人背后不说人?
大奶奶若是一个糊涂吊死了,纵然我知道大奶奶清白可昭日月,那起子浑人岂不更得了意地编排?他们哪里管什么有的没的,什么难听说什么,大奶奶岂不更冤死了?
要不——要不我明日替大奶奶去庙里上香,祈求菩萨保佑,顺便给大奶奶抽支签子卜一卦,上天或许有所指点,可好?”
瑞珠终于劝住了伤心欲绝的秦可卿。
当脸色苍白的秦可卿晃晃悠悠站起身时,瑞珠搀扶不住,只能用力架着她走。
也腾不出手再去提纱灯,主仆二人便脚步踉跄,摸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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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愣望着亭中地上放着的孤零零一盏小小纱灯,贾琏不由感叹:
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柔弱女子,背后隐忍了这许多艰难。遭遇一个无能的丈夫,和一个禽兽的公爹,在这样一个女子不能离婚、又无法出走的世界里,她能有以死抗争的刚烈品格,着实令人钦佩。
如果让这样一个女子最终还是含恨而死,那简直没天理。
可自己怎么才能搭救她呢?
“主人看上秦可卿了?“镜子突然间的问话吓了沉思中的贾琏一大跳。
“癞头和尚要保护林黛玉,也是因为他看上林黛玉了?”
镜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小心翼翼问:
“主人,她已经求仁得仁,将自己冻病了。
今晚回去少不得就要请大夫看病,她应该是没事了,咱先回去?”
贾琏:“她好像病得不轻啊,你管这个叫‘没事了’?走,跟过去瞧瞧。”
镜子却忽然道:
“有人来找主人,赶紧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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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恍惚,贾琏已经又回到小书房。
房门外正有人轻轻唤了声:“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