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424节
终于,自己得偿所愿,能够逃离皇宫,重获自由,去它的劳什子“贵妃”!
可又谁能想到,一听说元春不再是贵妃,第一个说她“羞杀先人”的,竟然不是“势利眼冷心肠”的祖母,而正是母亲!
难道脱下了那身象征权力的黄袍,她就已经不再是贾元春?
.
元春愣柯柯半日不语,终于又说出一句:
“我……我委实是太过思念家人。”
王夫人捶胸顿足,哭得肝肠寸断:
“思念家人?
这天底下就你一个人会思念家人?别人都是死的?
你姨娘嫁去金陵薛家,不也是十几年二十年没有回来过?
我嫁来贾家之后,又可曾三天两头跑回娘家住着不回来?
你二十五了,这点子事情都不懂,你是糊涂油蒙了心了?
我真真儿是遭了报应啊!
一心教养出个有出息的珠儿,珠儿又短命死了。
好容易熬着你在宫里封了贵妃,你父亲和我脸上也有了光彩,你又不知好歹作死,又给撵了出来,可不是打脸?
如今你父亲连荣国府的家业也没了,就他那个五品官,能够得上一家子上下的吃喝穿戴?
我到了这把快五十的年纪,反倒得一家子指望着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过日子。
你在皇宫里头做了贵妃娘娘,这样好端端的你日子不过,非要哭着嚎着过什么‘田舍之家’的穷日子,可不是个贱骨头?
早知你如此不争气,带累着全家全族都丢尽了脸面,还不如送你三妹妹进宫,倒比你懂事像样得多。”
“母亲,怎么连你也不懂我的委屈了?”
“委屈?都当了贵妃了,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都二十五岁了,就是不进宫,你不也得嫁人?
你嫁了人,不也还是去住到夫家?不也是要在夫家侍奉公婆、操持理家?难道还能天天住在娘家当大小姐?”
王夫人一面哭一面埋怨:
“当日劝了你多少?纵然你再不乐意,可既到了宫里,就该在宫里立出个有出息的样儿来。
你倒好,放着大富大贵的日子不要,非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作死。
如今你自己自作自受,得了这个结果,可能怎么样呢?
可见也是你的命,叫人恨得咬牙,也是可惜了一家子的这一番心思,都叫你个不识好歹的给作践了。”
.
一个恍惚,元春已经坐在了一处荒村庄户的茅舍内。
从敞开的柴门望出去,能看见院中左边堆着些锹、锄、镢、犁等物,右边有个驴棚子,外头还有个猪圈,远远近近都是一股股或浓或淡的臭味。
元春穿着又磨又扎的粗布衣裤,坐在一个破炕上,摇着一架纺车纺绩。
从早到晚,腰酸背痛。
好容易熬到饭点,才知道庄户人家吃饭,哪里还用什么条桌,一家人团团围坐?
灶台上放着十几个大碗,碗里是熬煮得稀烂的杂米粥。
各人过来端起一碗杂米粥,从灶台上摆着的一碟酸齑,一碟酱豆腐里挑上一筷子,抹进自己的碗里,就各自找个炕头、小凳、门槛,甚至蹲在墙角,稀里呼噜地吃起来。
元春也端起一碗杂米粥,尝了一口,就是一皱眉。
杂米粥哪里有燕窝粥的顺滑?酸齑酱豆腐早已没了吃腻了山珍海味之后的新鲜感,别说吃,看着都想吐。
此时,再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句“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虽终无趣”的话,贾元春才切切实实觉得:
贱骨头!
自己委实是个贱骨头!
在宫中虽有些不如意,比如不能回家;自己就又是抱怨,又是哭诉。
可如今自己心想事成,不当贵妃来当“田舍之人”,不要锦衣玉食只要“齑盐布帛”,却怎么变得处处都不如意了?
如今自己倒是在家中骨肉团聚,却成了“家中之耻”,自己又还有什么脸面再抱怨、再哭诉?
后悔。
真后悔!
元春伏在破炕上,唯有一哭。
哭到痛处,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叫你这不知好歹的臭嘴胡说八道!”
.
贾元春正伤心欲绝,忽觉背后有人道:
“人生在世,谁人是十足十地称心如意?
便是当了皇帝,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撇下自己的责任,凡事都只由着性子抱怨。”
第五百四十章 电影甲方乙方
元春听出是贾母的声音,起身拭泪道:
“我之前不过是随口抱怨,也没料到会当真如此啊。”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个等连三等奴才都懂得的道理,你一个自幼读书受教的大家闺秀,竟然会不明白?”
贾母望着元春,满脸惋惜之色:
“早年里,咱们贾家的男丁之中,缺少能顶门立户之人,唯有靠你能支撑贾家。
如今咱们贾家的玉字辈里头,贾琏是个有出息、有本事的。你之所以能够被封妃,也是皇帝瞧着贾家又有了起色,便有了拉拢之意。
还有宝玉,他虽不喜欢科举,可如今鹤山书院成了咱们贾家的家学,又有大名鼎鼎的书友先生为师,宝玉也有了向学之心。
如今,他在书院里也考进了乙班,以后就算他不考科举,也不至于只混迹在家中,自然有他的一条路走。
你不贪图荣华富贵,不追逐名利,只要田舍生活,也是你的愿望。
如今你既然已经如愿出了宫,就安心按照你想要的日子,好好过也就是了。”
“我那不过是句气话啊!”
元春跺脚道:
“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想埋怨老太太当年送我进宫这事儿罢了,并不是当真想要粗茶淡饭、布衣劳作!
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当贵妃娘娘比当个农妇好啊!”
贾母闻言,似乎一惊:
“怎么?富贵已极之时,你说‘骨肉各方,终是无趣’,如今照你的心愿,让你过上了‘能聚天伦之乐的田舍之家’,你仍是不满意?”
元春双手攥拳,连连跺脚,嚎啕大哭:
“我怎么会真的想当个田舍农妇啊!
我说的那些都是混账话!不识好歹的混账话!
我要是知道自己那几句埋怨的话断送了自己的好日子,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说啊!
我都后悔死了!
早先我瞧不上不知好歹、没事就生事作死的赵姨娘,怎么我自己也一样地混账糊涂了?
若还能让我好好的在宫里做贵妃可该多好,我……”
.
一个恍惚,再睁眼时,贾元春眼前的庄户茅舍不见了,驴棚猪圈纺车不见了,灶台上的杂米粥酸齑酱豆腐也不见了。
眼前仍旧是一道珠帘,帘子之外,正是身着五品官服的父亲贾政,刚刚跪地行礼问安。
贾元春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方觉出自己内里所穿的中衣,仍是柔软细滑的绸料,再低头一瞧,自己身上仍是黄缎子宫袍。
元春一阵惊怕,不知自己那句要了命的抱怨言语到底是不是已经说出口了,一时半张着口,不敢出声。
.
贾琏之前叮嘱过贾母,如果贾元春一上来就要见宝钗、黛玉,便将桌上那面镜子上的帕子拿起来即可。
贾母不明所以,但一见元春果然一上来就要见宝钗、黛玉,不由得十分佩服贾琏的“未卜先知”,只得赶忙照做。
但奇怪的是,薛姨妈带着宝钗、黛玉进来,贾妃说了“免礼”,便也不再各叙寒温,只愣愣瞧着薛姨妈。
正此时,贾政来在帘外问安,贾妃又愣愣瞧着父亲,只不言语。
贾政跪在帘外,按国礼参拜已毕,便又按照之前太监所指示的仪注,启奏道:
“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
一直到贾政抑扬顿挫地念完“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贾元春这才忽然如梦初醒:
“啊,方才那可怕之事,原不过是幻觉罢了!”
元春不由伸手,悄悄将身上的黄缎宫袍又仔细摸了摸,渐渐才将惊恐、惊疑都平复了,心中一片庆幸。
方又端起了贵妃该有的架子,道:
“父亲放心,也请父亲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
听贾政说起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元春顿觉亲切无比,忙便命人引宝玉进来。
将宝玉携手揽于怀内,元春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前竟长了好些……”
正要落泪,忽然想起方才的“幻梦”,又瞧宝玉稳重知礼,想来是在鹤山书院读书有了进境,便也不再落泪。
此时的元春,才知晓自己已经是离不开“贵妃”这个身份,便再不敢任性。
她来家省亲之前去拜见皇帝辞行,皇帝曾特意向她提及贾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