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423节
这算什么事儿!
皇帝让入宫多年的嫔妃省亲,为的是彰显“孝道”,让,以慰藉父母儿女思念之情,才有了这旷古未有的“嫔妃省亲”佳事。
而元春这个“贤德妃”,蒙皇恩回到自己家中,未见父亲,不慰慈亲,却急着先要看宝钗黛玉?
这都不是“贤德”还是“不贤德”的问题,这是懂事还是不懂事的问题。
恐怕元春就根本没想明白,她贾元春入宫十年寂寂无名,最好的年华已逝去,到了二十五岁,之所以能忽拉巴就从一个女史变成了贤德妃,这当中的原因,难道只是因为皇帝脑子抽了风?
皇帝不光是要你贾元春感恩,更是要整个贾家都对皇家感恩。
结果,你倒好,回家来进门就诉苦,诉苦之后就忙着相看弟媳妇,这不是一个糊涂蛋吗?
而更可怕的,是元春早先在宫中做女史,那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差事,只要规规矩矩不惹祸,就能安稳度日。
如今她一跃高升成了贤德妃,却被好运砸晕了头,晕招儿是一个接一个。
这样一个搞不清状况、分不清轻重、还爱掺和事儿的糊涂贵妃,在宫里到底能活多久!
看来,贾琏说的都是对的,宫里若只靠一个元春是不成的。
贾家的未来,真真儿不能押在元春身上。
贾母心中忧虑,眼中垂泪,难过之下,老人家却还十分清醒,她记得贾琏吩咐的事情。
千万不能忘。
贾母顺手抓过一旁的一块帕子拭泪,露出了里面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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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贾元春却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回到荣国府的她,正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之中。
她读过无数的诗文,尤其喜爱读写深宫女子寂寞、幽怨的宫怨诗。
这和她有多么地相像。
她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看似荣光,其实这不过是褒奖她文采好、有诗才而已,并不能够随心所欲。
宫中循规蹈矩的生活,和她原来做贾家大小姐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就是进了镶金嵌玉的金丝笼。
这是怎样的时运不济啊!
如今,即便是做了受人敬重的贤德妃,又能怎样?
还不如让她去做个农妇更舒服!
每天去田间,比每天给太上皇和皇太后晨昏定省可诗意多了。
越想越是憋屈,越想越是自怜。
贾元春今日既然是回家来了,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当众说出来:
“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虽终无趣!”
对!
就是没意思!
有多少富贵也没意思!
哪怕每顿饭都吃碎韭菜拌饭,哪怕每天都只能穿布衣,哪怕全家都去种田,对,就是“一把青秧趁手青,轻烟漠漠雨冥冥”那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那样,怎么都比现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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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元春当年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一头撞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娘娘方才说的那句‘骨肉各方,虽终无趣’,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皇上耳中。
龙颜当即大怒,幸亏有甄老太妃在旁替娘娘说了情,否则,即便不是赐死,也要罚去冷宫再不见天日了!只怕贾家也要跟着遭殃。”
“啊!”
贾元春顿时如遭雷劈,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不就是一句话吗?
抱琴赶上来拉住元春,急道:
“娘娘!娘娘别急!
幸亏老太妃念着和咱们贾家有老亲,又有咱们家里爷们儿四下里送银子说情儿。
如今皇上额外开了恩,说既然娘娘以此为苦,不如遂了娘娘的心愿,让将娘娘送去荣国府田庄上,自耕自种,终身不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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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刚刚说了“当娘娘没意思、本姑娘要回家”,这么快就达成心愿了?
瞬间求仁得仁。
贾元春反倒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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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的金册金宝,拿走了。
贵妃的凤冠霞帔,拿走了。
贵妃的金顶金黄绣凤版舆,抬走了。
贵妃的曲柄七凤黄金伞,也搬走了。
方才还毕恭毕敬的执拂太监,此时朝着元春一挥拂尘:
“贾元春,你已无封号,身上所穿可还是贵妃常服,赶紧换下来,否则打你个僭越之罪!”
两旁伺候的昭容、彩嫔立刻上前,三两下就当众将贾元春身上的黄缎凤袍扒了下来,瞬间给元春换了一身粗布短打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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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娇肉贵、穿惯了绫罗绸缎的贾元春,生平第一次穿上粗布衣裤,只觉得浑身又磨又扎,已经几乎如同受刑。
方才还满眼是泪、满口“富贵无趣”的贾元春,此时满心都是难过。
十年啊,自己在宫里这十年的勤勉努力,完了,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种田?
都这时候了,还有谁想种田!
伤心一起,顿觉五内俱焚,哪里还顾得什么体面?
贾元春说不出一个字,只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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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贾母震惊过后,还是赶忙上前,含泪一把抱住元春:
“元丫头,快别哭了,回家来就回家来,在家里好生过日子,安稳终老,也是皇上的恩典。”
一旁王夫人却已经哭倒在了地上: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生下个有出息的珠儿,偏又早死了……
生下的闺女,原指望她给家里添光彩,谁想她自己不争气,一张臭嘴胡说八道啊……
如今刚刚当上贵妃,就叫皇上给撵出宫来,亏了她还是大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出身啊……
真真儿是羞杀了贾家的先人啊!”
第五百三十九章 贱骨头骨头贱
元春被王夫人的哭声吓到,自己反停了哭,在贾母怀里讷讷道:
“母亲……母亲这话说得忒重了……女儿的委屈……”
在元春心里,明明是祖母和父亲狠心,从自己幼时,就不停地向自己灌输“身为嫡长女,生来就肩负家族兴盛之责”,到自己十六岁上,就把自己送进宫里做女史伺候皇后。
而母亲则不同,贾珠活着的时候,王夫人一心一意都在教养长子贾珠,督促读书,日夜不停。
别说长女元春,便是连同次子宝玉,王夫人也都无暇顾及,一并由贾母教养。
元春体念母亲的不易,便对幼弟宝玉十分疼爱,其实情同母子一般。
宝玉三四岁时,都是由元春手引口传,教宝玉认下了数千字,背诵了了几本开蒙读物。
元春对宝玉姐弟一向眷念切爱,也一直认定母亲王夫人对自己才是最慈爱贴心的。
坑了元春的,是祖母!
是贾母让元春无法决定自己的将来,只能被送入深宫虚度光阴。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春小时候,祖母教元春念过的诗,最后都成了后来元春在宫墙之内的写照。
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要担负起整个贾家的命运?
若真是大厦将倾,又岂是独木可以支撑的?
谁在乎过她幸福与否,快乐与否,她只能深陷在未知的命运之中,只能压抑忍耐,永远无法抽身。
寂寞深宫,锁住了春愁。
元春看淡富贵名利,只看着骨肉亲情,孤独长夜中,她最思念的只有母亲和宝玉。
因为宝玉仿佛是她的儿子,而母亲王夫人,则应该是最明白她的苦楚的。
母亲一直舍不得她入宫,可母亲不敢违拗祖母和父亲。
所以这趟回家来省亲,元春对祖母和父亲都有抱怨送自己入宫的言语,却从没有抱怨母亲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