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2节
赵骥被女子的反应吓了一跳,这反应也太强烈了,我的确是话里有话,但我说的是你啊,我哪知道你爹是谁。
阎宇偷偷扯了下赵骥衣襟,低声道:“快走,惹不起”。
赵骥满头雾水,但听阎宇说得郑重,便扶起他一起往店外走。
“站住!”女子横剑拦在门口,指着赵骥说,“你也下场来试试本公子的剑”。
赵骥心道,明知道打不过,我干嘛还要和你打。
但他不愿失了气场,犟嘴道:“高皇帝说过,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你爱学项羽尽管去学,别拉我下水”。
女子冷哼一声,心中显然不服,但赵骥抬出了刘邦这尊大神,她又不能公然反驳说刘邦说得不对,一时哑口无言。
阎宇见女子不说话,但又挡在门口不肯让步,只得开口赔个小心,寄望能够大事化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先生昨日在御前奏对,陛下极是赞赏,过几日便要封官的,若是被你刺伤了,怕是在陛下面前不好看”。
“就凭他能得陛下赞赏?”女子似乎有些不信,“奏对何事?”
阎宇环视四周,不愿公然说得太多,低声敷衍道:“是关于东征”。
“东征?”女子面呈诧异,转向赵骥疑惑道,“你懂军事?”
“我不懂”,赵骥心里有气,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但肯定比你强一些”。
女子面露不屑,蔑笑着收剑回到案前坐下,“那好,我就跟你论道论道军事”。
赵骥心道,今日我非杀杀你的傲气不可,当即负气在她对面坐下:“你想讨论哪场战役?”
女子眼珠一转,似是心中有了主意,昂首道:“太久远的只怕你也不知道,便说说关侯攻襄樊一战罢”。
“哼”,赵骥轻笑道,“全失一州,丧师数万,成败已定,还有何可论”。
“大胆!”女子闻言怒不可遏,随即又强抑住怒火道,“世人不知其中详细,单以成败论英雄,我今日便要为关侯正名”。
赵骥反驳:“为将者不论成败论什么?”
“哼,无知之辈,还敢妄议天下英雄”,女子自以为智珠在握,琅琅而谈到:“世人皆以为关侯轻率无备,中了吴狗的傲兵之计,才会被吕蒙袭取南郡,其实……”
“其实关侯早有防备,对不对”,赵骥挥挥手,不屑地打断道,“关侯所恃者,江陵坚城也”。
女子惊讶道:“你知道这些?”
“关侯用兵多年,威震华夏,逼得曹操险些迁都以避锋芒,岂是不顾后路的莽撞之徒”,赵骥不理她,继续说:“关侯其实并非中了傲兵之计,他在北上襄樊前,就修筑加固了江陵城防,当年江陵只有曹仁数千新败之兵,周瑜围攻一年尚不能下,何况吕蒙乎”。
“除了加固江陵城,关侯还沿江修筑烽火台,并且在公安港留了傅士仁驻守,从常理来说,东吴根本不可能在仓促间攻克江陵,这些都说明关侯绝非没有防备后路被袭”。
单从军事防御角度来说,关羽加固的江陵城的确称得上固若金汤,只需数千守军就足以抵挡十万大军,只要守军能够坚定信心。
女子本以为赵骥会指摘关羽,孰料竟是在为关羽开脱辩解:“你既然明白这些,那…那方才还那般说”。
“须知坚城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女子赶紧解释到:“糜芳那厮身为国舅,傅士仁也是元从老臣,谁能想得到他们会不战而降,此非关侯之错”。
“为将者,用人不明,还怪得了旁人?”赵骥见女子已然有些气短,又补上一句,“难道糜芳降吴之前就无蛛丝马迹可寻?”
女子似乎陷入沉思,一阵后才悠悠说到:“是啊,我记得听大兄说过,糜芳盗卖军资,被父…被关侯察觉,不惜纵火烧毁仓库来泯灭证据,父…关侯还说攻下襄樊回来后会重重惩治,但当时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所以…”
“兵者,国之重事,岂能抱有万一侥幸之心”,赵骥见女子已经落入了自己的思维轨迹,心中暗自得意,“你猜,糜芳盗卖军资,买家是谁?”
第4章 四相之一
女子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糜芳与东吴早有勾连?”
“我不知道”,赵骥拿出长者教导孩童的语气说,“但若换作是我的话,至少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后路全部托付在糜芳这样的一个人身上”。
女子神色黯然,但仍然强辩道:“糜芳是国舅,陛下素来亲信,岂是关侯能够随意罢黜的”。
“那就该先报给陛下要求换人,后路不稳绝不出兵,哪能抱什么侥幸”,赵骥毫不客气地说,“再说了,陛下入蜀前,敢将整个荆州托付于关侯,与糜芳比,孰亲孰远?关侯如果真想换个人守江陵,当真就换不了吗?”
女子此时已被赵骥说得眼中含泪,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气势:“那关侯也只是用人失察而已,哪有朝中众臣诋毁的那般不堪”。
“荆州众臣们丢了自家的田地人口,自然怨恨关侯,乱泼脏水,但恃勇轻进四个字却不是完全胡说”。
“你…你…”女子听赵骥如此评价关羽,气得指着他想发火,却又一时无法措辞。
“陛下攻汉中时,曹军主力云集关中,难以支援襄阳,宛城又有侯音、卫开等义士据城起兵响应断了曹仁后路,若关侯当时出兵,则曹仁外无援兵,襄阳不过一座孤城,又岂会如后来一样久攻不下”。
“当时根本出不了兵,江陵城还没加固完,辎重也没备齐,你以为说出兵就能出兵啊”。
“那也不该在汉中之战结束后出兵,此时益州已经耗尽财力,根本不可能出兵策应襄樊,而曹操已经班师许昌,宛城也被平定,一旦襄阳被攻,断无不救之理,打退了于禁还有徐晃,就算再打退徐晃也还会有其他人来救,纵使关侯神勇,普通兵士又能坚持多久,荆州的钱粮又能支撑多久”。
最后,赵骥一锤定音:“襄樊之战,至少在当时,是根本不可能打赢的一场仗,你说关侯算不算恃勇轻进”。
“你…你…”女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掩面泣泪奔了出去。
“好兄弟!果然高论!”阎宇兴高采烈地搂住赵骥,“多谢哥哥为我出了这口气”。
阎宇之前都是尊称赵骥为先生,经过这场闹剧后,不由对赵骥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带着把称谓都换成了哥哥。
赵骥瞟向桌面,“哟,这姑娘走得急,连剑都忘了拿”。
“哥哥且收着”,阎宇把剑塞进赵骥手里,“谅那小娘皮也没脸回来取,权当她赌赛输给哥哥的”。
阎宇吩咐店家重整菜肴,吃饱喝足后才与赵骥分别而去。
赵骥又在驿馆候了两日,左右无事,这天正在闷坐,却见阎宇兴冲冲地跑来连声恭贺,说是宫里有黄门前来宣旨,赵骥连忙起身去迎,只见一人已经昂首阔步而入。
“哥哥,这位乃是故中郎将董和之子、黄门侍郎董允”,阎宇与有荣焉地介绍道,“董侍郎和我是南郡同乡,我们现在益州的南郡人中全靠董大人撑门面嘞”。
原来竟是后世和诸葛亮、蒋琬、费祎并称蜀汉四相的董允,赵骥不由肃然起敬,只不过董允现在的官职还只是黄门侍郎,不是后来位高权重的辅国将军兼尚书令。
董允对阎宇的示好并不买账,冷着脸有些不悦地说:“无论荆州、益州人,同为大汉朝廷效力而已,你别再提什么南郡人撑门面的”。
“是是是”,阎宇谄笑着连声答应,“末将不过是因为南郡出了董侍郎这样的名士,连带着觉得脸面增光罢了”。
“你先到外面去候着”,董允挥手逐退阎宇,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视着赵骥。
赵骥以为董允是要宣旨,正待俯身下拜,却被董允一把托住:“且不忙宣旨,我有话问你”。
“董侍郎尽管问”。
“你在御前解释天象是依哪家学说为据?可有出处?”
赵骥听得董允如此问话,绝非随口而来,他心中急速计较:董允是荆州人,从他后来受重用的程度来看,甚至还在出师表中留名,肯定是深得诸葛亮信任,虽然董允父子是在刘焉时就已入蜀,但多半和法正、李严这些东州派不是一伙。
既然如此,那董允肯定和诸葛亮是同气连枝、反对东征的。
想明白了董允的立场,赵骥自然也就清楚了董允有此一问的缘由,这是来找茬、批驳自己对天象的解释的。
“天象无常,岂有一定之规”,赵骥打算含糊其辞来蒙混过关,“在下不过应时而解”。
“我是问你依据的哪家学说?直接回答就好”,董允久经官场并不好糊弄,一语戳破赵骥的小心思。
学说?赵骥哪懂什么天象,要是从学问的角度来辩论,自己肯定不是董允的对手,三言两语间便会被问得哑口无言,还不如实话实说。
“草民不懂什么天文学说”。
董允闻言一愣,他来之前猜想赵骥定是对先秦思想家邹衍的五行阴阳学有所涉猎,所以很是用功地准备了辩答之词才来的,没想到赵骥居然当面直承什么也不懂。
“你…你…”董允指着赵骥,被气得话都说不囫囵了,“你这是欺君之罪”。
赵骥已经料定,在天象这件事上,自己是有刘备这个皇帝来背书的,绝不会怕董允告状。
反倒是如果自己真和董允辩论考究学问的话,定然错漏百出,会被对方抓住辫子,到时候刘备就算想帮偏也不方便插手。
“董侍郎说的是,草民知罪”,赵骥嘴上称罪,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知罪该有的神态,“请董侍郎回禀天子,草民今日经大人教诲,已然知罪了,草民愿意收回御前奏对时关于天象的解释,请陛下治罪,草民绝无任何怨言”。
董允为人清直且孤傲,他正仕途得意,一般官员在他面前向来只有巴结讨好的份,哪见过赵骥这般没皮没臊的人,偏偏他还不能真的去参赵骥个欺君之罪,刘备最近脾气不好,好几个反对东征的大臣都被下狱了,他已经亲自认可的事,以董允现在的官职,连去触霉头的资格都没有。
第5章 蜀郡太守
阎宇听着屋内发出的阵阵嚣声,和一干同来充作仪仗的兵士面面相觑。
阎宇有些搞不懂这些读书人,明明是个来宣旨封官的喜庆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香案还没摆,宣旨的就和接旨的吵起来了。
此时屋内的火气比阎宇想的还要激烈。
“我是要和你辩论天象之学”,董允气得面色涨红,语气已经有些近乎嘶吼,“快说,你的依据是不是出自于五德始终学?回答我!”
“我说了我什么学问都不懂,请董侍郎回禀陛下治罪便是”,赵骥依旧不阴不阳地。
眼见董允被气得说不出话,赵骥反问到:“敢问董侍郎,不知高祖皇帝以赤帝子斩白蛇起义,是以哪家学说为依据?”
“你…竟敢质疑高皇帝!大胆!”董允激动得跳了起来,猛拍桌子怒吼道。
“草民不敢,只是学问粗浅、有所不解而已”,赵骥调笑道,“既然董侍郎精通五行之学,还请不吝指教一二”。
称帝称霸哪需要以什么学问为依据,唯兵强马壮尔,刘备决意东征,其实也是不需要根据任何天意来肯定其正确与否的。
这些道理,董允懂,但这些话,董允却是说不出口的。
看着赵骥摆出一副大人奚落孩童般的俏皮神态,董允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在心中不停构思反驳之辞,但越是情急,往日所学的知识就越是记不起来。
他面色由红转白,只觉得脑子嗡嗡发响,终于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阎宇听得屋内“噗”的一声有人倒地,再也顾不得旁的,招呼着一众兵士推门而入。
“董侍郎热风侵体,中暑晕倒了”,赵骥一脸平静地坐在案前,拦住想要扶起董允的阎宇,“别扶,让董大人先躺一躺,都别围着,打开门窗让董侍郎透透气”。
赵骥心道,董允多半是有高血压,不然哪有那么容易晕倒。
“这…这可如何是好?”阎宇有些着急,在屋里团团乱转,“快,快去找个医匠来”。
阎宇本是个精细能干的人,但关心则乱,他这次身负护卫宣诏使者的职责,万一董允有个三长两短,那他的仕途可就完了。
半晌后,董允悠悠醒转,吃力地抬起手,指着诏书道:“宣…宣…宣诏”。
阎宇一边用手给董允扇着风,一边给赵骥递个眼色:“诏书已经宣读过了?”
“嗯,宣过了”,赵骥给阎宇眨眨眼,表示懂他的意思,“快送董侍郎回家将息”。
汉时礼教还没有发展到后来的宋、明等朝代那般繁缛,刘备又是个平民出身的戎马皇帝,相比礼节更重视行政效率,何况现在宣诏的使者都瘫倒了,也就干脆一切从简了。
待阎宇领着兵士将董允抬走后,赵骥打开诏书,原来自己被授了蜀郡成都县门下议曹史,这是个百石的闲散小官,说是主管谋议,其实就是没有具体的工作职责。
看来刘备是个比较务实的皇帝,虽然这次要借助天象来引导舆论,但内心其实并不相信玄学,并没有授予赵骥什么实权官职。
随诏书一起来的还有皇帝的赏赐,有两百枚直百钱、两匹帛和一匹缣。
赵骥不知道这些赏赐价值几何,问过驿长后才知道,直百钱是刘备入蜀后发行的官方货币,因为与官市挂钩,政府又强平物价,加之新兴的蜀汉吏治极严,所以在民间信用尚可,这两百枚直百钱大概能换得来八、九十石粮食,足够自己生活半年了。
至于帛和缣都是丝织品,是可以当作货币使用的,汉时还未引进棉花种植,普通平民多穿着麻织品,当时称作布,有钱的富户可以穿着帛,而缣已属于绢的范畴,只有官员才能穿着。
赵骥当即请来驿长,托他帮忙在成都租一处房屋,也不用太大,够自己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