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3节
他也不知道这些现在的物价,直接取了一匹帛作为酬金,就当这几日在驿馆吃住的费用,唬得驿长连连摆手,好说歹说后才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驿长办事麻利,加之又在当地人熟面广,当天就在附近寻到一处待租的临街屋子,等赵骥搬进去时,已经让驿卒打扫干净,还借花献佛搬来了一袋粮食和一筐青菜。
次日,赵骥早早地就来到县府报到,却被告知成都令马谡稍早前升迁越嶲太守,眼下县令空缺,是由蜀郡太守直领成都县,只得又转道去了太守府。
赵骥向太守府的门房通报了姓名,那门房估摸着已经得了消息,也不通传就引着他进了正堂面见太守。
赵骥本以为能做到太守位置的人应该年纪不小,孰料正堂中端坐的官员看面相却只有三十多岁,见赵骥进来,既没有笑脸相迎,也没有摆出横眉严峻的上官姿态,只是从容的点头示意他坐下。
“本官杨洪,现领蜀郡太守”。
赵骥拱手作揖:“下官赵骥,奉命领本县门下议曹史,今日特来请见太守”。
“勿需多礼”,杨洪淡淡问到,“不知赵议曹可有表字,籍贯何处?”
这些都是初见时循例的问话内容,赵骥来之前便已打好腹稿:“下官字不舍,广汉郡绵竹人仕”。
“看来为不舍取字之人颇好荀子学说”,杨洪追问,“不知是令尊还是令师所取?”
赵骥按照自己昨夜的编排答到:“不过是下官自己给自己取的而已”。
“哦?自己取的?”杨洪貌似不解的说,“为何不是由尊父亦或师长赐字呢?”
“呃……家严早逝,下官乃是遗腹子,故而无父赐字,家慈心伤过度,在我少年时亦追随父亲而去了”,赵骥知道汉时是很重视人的出身门第的,为防有人查访自己的祖上,只能给自己编了个孤儿的身份。
“不舍既能识字断文,总归该是受过学的吧,难道尊师也未曾赐字不成?”杨洪颇有几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不知不舍是师从哪位大儒啊?”
“下官未曾拜师受学”,赵骥打算把自己的来历彻底模糊化,“先父逝世前留有几本家学书籍,下官不过是在母亲的教导下照书自学,算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赵骥此时已经满头大汗,别再问了,再问就要穿帮了。
第6章 绝世妙计
“原来如此”,杨洪终于止住了这个话题另问到,“听闻不舍颇擅天文之道?”
“下官不明天文,只是天子有问,不敢不答而已”。
话到此处,杨洪从容的脸上终于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轻笑:“不舍能在御前答辩天象,得天子赏识亲封,还能驳得董休昭气急晕厥,此事在成都已经人尽皆知,又何必自谦”。
不待赵骥措辞解释,杨洪又续道:“天降祥瑞后,陛下不顾群臣反对,已在昨日决意东征,军令便是和你的封赏诏书一起发出的,不舍因献吉兆而得官,若是此战不胜,又将何以自处呢?”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赵骥背上不由冷汗直冒,他可是知道猇亭之战结果的,到时候大军惨败,像董允这些反对东征的大臣说不定就会给自己安个妄言乱政的罪名,杀不杀头还不就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杨洪把赵骥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看来不舍心中所想和口中所说并非一致,汝既忝为议曹,不知对于陛下东征一事有何主张,不妨实话实说”。
报吉的话已经说出口,肯定是收不回来了,想收刘备也不会同意,那就只剩一条路了,帮刘备打赢。
可自己该怎么帮呢?赵骥在脑中急速思索后世人关于此战的反思,看能否找到破解之道。
半晌后,赵骥长吁一口气:“此战于我军大不利”。
“喔?”杨洪饶有兴致地问,“不知有何不利?”
“不占地利”
“地利?”杨洪有些不解,“我军位处上游,怎会不占地利?”
“当然不利”,赵骥很肯定的答到,“出三峡以东直至夷陵,四五百里皆是高山峻岭,东吴水军又强于我军,辎重肯定转运困难,一旦相持,我军便难以久战”。
“若我是吴将,便主动退守夷陵据城而守,把崎岖山道尽数让予我军,夷陵地狭,既难展开兵力,又不能穿插迂回,我军除了附城攻坚别无它法,如果吴军死守不出,我军求战不得,待到师老兵疲之时,胜负之数亦未可知”。
赵骥说完望向杨洪,只见他面色凝重、陷入沉思,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说到:“不舍言之在理,那么依你之计,我军该当如何行止?”
赵骥断然道:“宜出澧水,至湘水以西,打运动战,因粮于敌,吴军应接不暇,只能分兵防御,可以各个击破”。
赵骥之所以说得如此笃定,那是因为这条对策根本就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一千多年后,后世的某位高人在读二十四史时对此战批注的评语,作为一名不世出的伟大战略家,这位高人的看法绝对是不同凡响的。
杨洪的面色比之前更凝重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显然是被这不循常理的战略构思给震惊了。
就这样好半天后,杨洪才有点痴痴地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说:“我本以为不舍是个谄媚佞臣,还想趁今日当面敲打一番,原来竟是腹有良谋的策士,此计当不输法孝直”。
赵骥心中好笑: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岂止是腹有良谋。法正?法正的计谋能和想出四渡赤水的人比吗?
“世人皆以为我军东征必出三峡,不舍此计另辟蹊径,当真是出人意料”,杨洪赞道,“不过有些细节我还没想明白,不舍今日且先回去,过几日我们再议”。
逐退赵骥后,杨洪独自坐在案前冥思苦想,又取出地图反复查看,越想越觉得这次的举国东征形势不妙,枯坐到半夜,他猛的合上地图,闭目沉思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嘣嘣嘣”,杨洪用力叩响一处宅院的大门,等了片刻,一名老仆开门诧异道:“杨太守?”
“引我去见丞相”,杨洪怕老仆啰嗦,又加上一句,“有急事”。
老仆不再多问,赶紧将杨洪引入正厅,又快步转往内宅通传。
不多时,一名中年美男走进来,不急不缓地问到:“季休秉夜来访,定有要事”。
宅子的主人正是蜀汉丞相诸葛亮,他此时尚未开府,杨洪也并不直接在丞相手下做事,按说蜀郡太守有事,循例也该先报朝廷该管的中央职司。
不过诸葛亮并没有在行政程序上作纠结,他与杨洪素来亲善,也很是欣赏这个年轻的蜀郡太守,知道他是个稳重且正直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搅人清梦。
历史上的杨洪就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杨洪忧公如家,说他忧虑公事就像自家的私事一样。
杨洪见到诸葛亮连忙起身拱手解释:“事关大汉存续,不得不急”。
杨洪将今日与赵骥的谈话讲了一遍,诸葛亮听完抚须沉思,良久后方赞道:“赵骥说我军不占地利确是大有道理,我军若出三峡攻夷陵,一旦受阻,退兵极难,恐有倾覆社稷之忧”。
杨洪得诸葛亮首肯,朗声道,“请丞相力谏,阻主上东征”。
诸葛亮起身在厅中踱了好几圈,说到:“陛下东征之意甚坚,绝非你我言辞可以动摇”。
杨洪急道:“我当然知道其中难处,但此番倾国而征,一旦……只怕…只怕大汉……”
诸葛亮叹道:“我已经尽力了,若法孝直尚在,必能阻陛下东征,便是交战不利,也能全师而还”。
杨洪听得此言,突然灵机一动:“我观赵骥用计不在法正之下,不如……”
诸葛亮摇摇头道:“从这个赵骥的举止来看,显是明哲保身为上,若非季休言语恫吓,只怕还引不出他这条计策来”。
“不然我再找他谈谈?”
诸葛亮哈哈一笑:“季休经事能治,但却不擅揣摩人心,世间哪有三言两语间便能使人俯首听命的道理,若是这赵骥心不甘情不愿,勉强行事又能有何助益,除非他的身家性命与此番东征的结果休戚与共,那就不怕他不尽心竭力了”。
杨洪闻弦歌而知雅意,会意道:“要他尽心竭力倒也不难”。
言罢,诸葛亮、杨洪相视一笑。
第7章 冰释前嫌
次日,赵骥忽听得有人敲自己房门,他以为是杨洪派人来唤他去议事,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着,孰料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竟是前日在酒馆相争的那个男装女子。
“我的剑呢?”女子冷着脸把手摊在面前,“我问过店家了,是你拿走的”。
赵骥被对头找上门来,生怕对方还藏的有帮手,探头在门外四下打望后才问到:“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哼,一个百石的门下议曹史而已,能有多难找”,女子撇撇嘴,“那天跟你一路的人穿的是中军服色,我找人去中军问的”。
女子说罢推开赵骥,自顾自地走进去,蹙眉掩鼻道:“房间这么小,能住人么?”
“你是谁呀?快出去,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女子不理赵骥,进屋坐下正色道:“我叫关焉,是关侯的次子,你前日当面辱我父亲,说吧,你准备怎么了结此事?”
“放屁!”赵骥怒道,“你明明是个女人,当我瞎呀!”
关焉被当面戳穿,不禁有些恼羞:“我说我是男子那便就是”。
赵骥拿这位大小姐没办法,赶紧取出剑递给她:“拿了剑就快走”。
关焉不接,反而笑问道:“那你辱我父亲威名的事怎么说,我关家好歹是有侯爵在身的,容不得你一个百石小官欺辱到头上”。
赵骥敛色怒道:“你待如何?”
关焉见赵骥发火,感觉昨日被驳的面子找回了几分,有些得意地说:“官不大,脾气倒不小,哼,给你两条路,一是以后你无论见到关家的主人还是仆人,都要绕道而行,否则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你当我怕你啊?”赵骥不等关焉说完就跳了起来。
“不答应也行”,关焉淡定说,“我关家有亲丁三百人,全是我父亲手把手练出来的刀盾兵,以后他们就分作三队,轮流每天上门来揍你”。
赵骥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身处新时代了,以关家的势力,就算当街活活打死自己,官府还敢叫关焉偿命不成。
黑暗的旧社会啊!
关焉见赵骥脸上变色,心头不由得意,杨太守教我的这个法子果然管用。
她假意宽慰到:“放心,他们都是下手有轻重的人,了不起断几根骨头,哪有那么容易死”。
赵骥敛色咬牙问到:“还有一条路呢?”
“这第二条路嘛,就是你要拜在关家门下修习兵法”。
“嗯?学关家的兵法?”赵骥奇道,“关侯已经仙游了,我跟谁学啊?”
“跟我弟弟关兴学”,关焉答到,“你学成之后就去随军东征,而且必须要立下战功”。
关兴?这可是蜀汉二代中的名将呀。
赵骥记得三国演义中,关兴是东征的先锋大将,还斩杀了仇人潘璋和马忠,这么想来,跟着关兴一起的话,想沾光立点小功劳应该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更重要的是关兴可是活着回了益州的。
“小关侯这次也要随军出征吗?”
“他才十五岁,身体还没长成,要在成都留在太子身边读书,你自领一军出征,你的任命、人手什么的自有关家帮你打点”。
这跟三国演义写的不一样呀!
“东征在即,小关侯不出征的话,我怎么跟他学兵法啊?”
关焉从怀中取出一本书丢给赵骥道:“我父亲的兵法都是出自这本书,你自己拿去悟,反正你记得跟人说你的兵法都是学关家的就行了”。
赵骥接过书一看,顿时懵了:《春秋》?玩呢?我特么知道关公喜欢读春秋,但你非要说他是从春秋中学到的兵法是不是也太牵强了。
“看来你是准备选第二条路了”,关焉眼见赵骥屈服,想到心中谋划即将达成,此时表现得颇为大度,“你还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关家自然会竭力助你立下战功”。
还立战功?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刘备这次带走的几万人就没回来多少。
赵骥凝思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我答允你了,不过我没带过兵,得给我配一个上过战场的人搭档”。
关焉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行,没问题,我们关家的家将里有的是带过兵、上过阵的人,我挑一个给你当副手便是”。
“不行,你们关家的家将在部曲里威望太高,一旦跟我意见冲突,士兵肯定都听他的,那还要我去干嘛”,赵骥其实心中已有属意的人选,“把中军校尉阎宇调拨给我,就是上次和你比武的那个人”。
三国演义把阎宇描写成了一个依附宦官、不学无术的人,但陈寿在三国志中却评价阎宇宿有才干,相较而言,赵骥更愿意相信陈寿的说法,以蜀汉的吏治,蒋琬、费祎这种精明的政治家是不会把一个无能之辈放在战区首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的。
“他那武艺…”关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满足了赵骥的请求,“行吧,左右不过一个校尉而已”。
“另外,我不随大军出夷陵,我要单独出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