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61节
“朕有意择一宗室女子送到关中去,男方与朕年岁相仿”,曹叡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故意隐去了赵骥的名字没提,在做出最后决定前,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打算靠和亲的方式稳住赵骥。
孰料曹瑛竟异常敏感地失声惊道:“陛下怎能把宗室之女嫁给赵骥那个无耻之徒!”
无耻之徒?曹叡顿时不自禁地想起曹瑛曾当过赵骥的俘虏,一念至此,他下意识地打量起自己姑姑的相貌来,曹瑛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算得上标准的中老年妇女,但养尊处优下容颜倒还保养得极好,而且随着年纪的增大还多出了几分少女难有的风韵。
汉代的婚姻观与礼法森严的明、清等朝代大不同,妇人再嫁乃是常事,而且男性的审美观也并不癖恋少女,刘备入蜀后娶的吴太后就是个中年寡妇,曹叡的祖父曹操更是著名的熟女人妻收集狂。
曹叡听出了曹瑛话中露出的破绽:“姑姑在关中时见过赵骥的面?”
曹瑛脸一红,她从曹叡打量自己的眼神看出了自己这个侄子的猜想,一个容貌姣好的敌国公主被俘虏后会遭遇怎样的命运,这种事情大多数时候都难免会令人乱猜瞎想的。
“我没见过这个人,如果陛下是要选宗室女子送给赵骥的话,那还是去问别人吧”,曹瑛一想起赵骥以前威胁要把自己送到辎重营当营妓的事就顿感愤怒,连礼节都不顾,气鼓鼓地丢下曹叡转身回永安宫去了。
曹叡望着曹瑛的背影若有所思,姑姑可是武皇帝的女儿,与父亲曹丕关系也极其亲近,是宗室中与自己血缘最近的至亲,对曹魏政权有着绝对的忠诚,而且她性情刚烈,人又很聪明,当初正是曹瑛借着帮赵骥写休战信的机会,在字里行间留下了赵骥没有获得诸葛亮许可的线索。
第二天,曹叡再次召见了陈群:“朕已经选定了与赵骥结亲的宗室女,陈公打算如何联络赵骥?”
陈群微微一愣,他没料到曹叡这么快就定下了人选,但他并没有多问是谁,而是按着皇帝的问题回答:“臣识得一个少年俊杰,擅辩才,多学识,有风度,其人侍母至孝,臣将其老母供养于臣的家中,由此得其死力,臣与其谈过,他愿意诈降叛入关中,相机取得赵骥信任,再献计赵骥与陛下结亲,待事成后再故意泄露给诸葛亮知道”。
第167章 才子隐蕃
长安,陈震满意地放下手中的文章,颔首抚须朝面前的年轻人赞道:“隐君好文章,文笔既佳,针砭时政也能一语中的,难得,难得”。
陈震面前的年轻人叫做隐蕃,一口青州口音,是专程从魏境潜入长安来求官的,他先是去冯翊郡拜见了太守廖化,廖化与隐蕃交谈后深深被他的学问与口才所折服,觉得自己太守府这座庙实在太小,不足以施展隐蕃的才华,于是又写信把他推荐给了陈震。
陈震与隐蕃交谈后同样认定了这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对这种从曹魏治下逃来的人,总是少不了一番试探查问的:“隐君高才,何不求仕与乡里,而要千里迢迢潜入关中呢?”
隐蕃不卑不亢地回答:“自曹丕篡汉,伪魏便开始施行九品中正制选拔官员,中原世家大族朋比为党,任人不看贤能而重门第高低,在下出身寒微,仕进无门,本已息了进取之心在家侍奉老母,可惜家慈天不假年,临终时又遗言叫我务必光大门楣,所以才冒险求仕于刺史”。
隐蕃这番话没有高谈汉魏法统,而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言辞颇为恳切,陈震仔细琢磨后觉得并无什么破绽,于是又问:“镇东将军赵骥正在广纳贤才,现今是大争之世,军中更容易建功立业,不如我修书一封举荐你去他幕下为僚,如何?”
现在是战争年代,如果隐蕃是曹魏那边派来的细作的话,肯定更乐意去军队,因为那里更方便获得一些重要的军事情报,倒是陈震的雍州刺史部现在完全就是个后勤部门,情报价值比赵骥的幕府小得多。
隐蕃从容地作揖答谢道:“多谢陈刺史举荐之恩,只不过在下于军事一窍不通,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更想谋个文职来一展抱负,当然,要是陈刺史当真无意在下的话,我也愿意到军中效力,想来当个文书或法曹还是能勉强胜任的”。
陈震见他无意从军,便又多了几分信任,于是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听隐君对刑狱之事颇多见解,那就暂屈隐君在我身边担任决曹掾吧”。
隐蕃大喜,连声称谢,话语间尽是对陈震的感激之情,其实在陈震眼中看来,隐蕃的才干远不止于当一个决曹掾,但对这种降人多花点时间观察观察总是不会错的。
就在陈震的工作渐入正轨时,一封诉状却意外地递到了他的案头,告状的是冯翊郡的几家大姓,告的内容则是控诉太守廖化贪污受贿。
陈震对此自然不信,他很清楚廖化的为人,这就不是个贪念钱财的人,更何况廖化又不蠢,现在赵骥正愁抓不到把柄把诸葛亮安插进来的人赶走,廖化哪来的胆子顶风作案、落人口实。
就在陈震打算以刺史身份强行把这份状纸压下来的时候,隐蕃建议说:“法不明则不行,要是有人故意栽赃的话,定会留下蛛丝马脚,下官自请代刺史一行,去冯翊查清此案,昭明缘由”。
陈震心想这样也好,一方面可以看看隐蕃到底是夸夸其谈的庸才还是个脚踏实地的干才,另一方面也免得赵骥借机发难,不给对方攻讦自己和廖化的机会。
隐蕃刚到冯翊郡治临晋县城门口,远远就看见一人迎了上来,隐蕃认得这是廖化府上的门人,他对见过的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之前自己求见廖化时就是这个人给通传的。
廖府门人热情地拢住隐蕃的马头:“隐君远来辛苦,廖府君已经在宅中恭候多时了,特命我来接你”。
隐蕃骑在马上拱拱手,面无表情地说:“劳烦回禀廖太守,在下这趟有公务在身,就不便叨扰了”。
说罢,隐蕃扭过马头径直入城,把廖府门人满面尴尬的撂在原地。
次日,隐蕃拿着官引找临晋令借了间公厩,然后遣衙役召来状告廖化的那些大族的族长问话,族长们众口一词,说是廖化借着向他们多征粮赋的由头索取钱财,并向隐蕃出示了各家交给廖化的财物清单。
隐蕃也不磨叽,拿着清单当场就引众族长一起去廖府搜查,他有刺史部出具的官引,廖化不能阻拦,只好铁青着脸任由衙役搜查。
廖化心中十分不满,按照当时不成文的道德约定,自己对隐蕃是有举荐之恩的,于隐蕃是类似师生的恩主关系,没想到隐蕃攀上陈震这根高枝后,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居然还带人来搜查自己的宅邸。
一番搜索下来结果却一无所获,正在为难时,一名族长现场指认了一个廖府仆人,说当时就是此人接走的钱财,隐蕃转而询问那名廖府仆人,对方一问就招了,还主动引着隐蕃来到一处隐蔽的地窖起出了赃物,果然和族长们列出的清单分毫不差。
眼见人赃并获,族长们立即就炸了锅,齐声要求隐蕃秉公严惩廖化,廖化见在自家宅中起出了赃物,也是惊诧不已,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对方肯定早就和自己的仆人勾结好了的,但他苦无证据,一时间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铁证如山,隐蕃冷冷说道:“廖太守,只好委屈你跟在下去趟长安了,你是两千石的朝廷正官,我无权处置你,还是请你当面去跟陈刺史解释吧”。
廖化冷哼一声发作道:“郡中公事繁重,本官走不开”。
隐蕃面色一沉:“廖太守,我只负责搜证核查,此案具体如何处置自有陈刺史定夺,我也是依律行事,还请莫让在下为难”。
“难道我还怕你不成”,廖化怒道,“走吧,陈刺史面前我自有话说”。
当天,在冯翊各大姓族长的一片歌功颂德声中,隐蕃带领从人押着廖化出城往长安而去,郡务则由郡丞暂时代管。
数日后,指认赃物的廖府仆人偷偷摸摸地来到一条暗巷中的赌坊,一名赌客一看他就调笑道:“哟,阿豚,红光满脸的,怎么,发财啦?”
第168章 隐蕃献礼
那个叫阿豚的廖府仆人直赌到半夜输光了身上全部的钱还不肯走,结果被赌坊的打手们给扔了出来,他悻悻回走,边走边骂:“欺老子没钱么,哼,老子这就回家去取”。
由于宵禁的缘故,阿豚不敢在街上乱走,好在离天亮也没多少时间了,他打算随便找个偏僻处猫一觉,刚选中一处暗得不见五指的墙角,却见眼前出现几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围了过来。
阿豚心慌道:“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掏出一柄匕首恶狠狠地说:“你不叫的话就给你个痛快的,你敢喊的话就把你细细剁了”。
阿豚只觉胯间一热,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就是个下人而已”。
黑衣人诡笑道:“没认错,你是太守府的下人,对吧?”
阿豚哆哆嗦嗦问:“你们…你们是廖太守派来的?”
“是谁杀你还重要么?”黑衣人慢慢走近把匕首抵在阿豚的心窝上,“马上就要死的人了,问那么多干嘛”。
阿豚一激灵,猛然醒悟道:“你们是……原来你们是金家老爷派来的,不不不,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不会出卖金老爷的,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们让我栽赃廖太守的”。
黑衣人闻言哈哈大笑,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阿豚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顿时惊诧道:“隐君?”
隐蕃不屑地挥挥手,对身后的其他黑衣人说:“绑了,去他家里搜,起赃”。
……
长安,向朗严厉地训斥着几名下属:“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废物”。
一名下属战战兢兢地禀报:“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唯独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叫隐蕃的决曹掾”。
“隐蕃?这个姓氏倒是罕见”,向朗听完下属讲述了整个经过后说,“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下属赶紧汇报说:“他是最近才投效到刺史部的,是从青州逃来的降人”。
青州?向朗本以为肯忠心耿耿帮陈震办事的多半是个荆州人,所以才会奇怪自己没听说这个有着罕见姓氏的年轻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青州人。
既然是青州来的,那就对陈震没有天然的忠诚度,陈震在关中可用的心腹不多,他让隐蕃去查廖化的案子,那就说明陈震对隐蕃是有一定程度信任的,如果自己能把这个陈震身边的下属拉拢过来的话,那以后用途可不小。
向朗正在思考间,忽然门人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个姓隐的年轻人求见。
居然这么快就顺着线摸到自己身上了,向朗不由得又对隐蕃高看了一眼,他自然不怕因为诬告廖化被牵连,于是坦然吩咐:“带他进来,老夫正想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年轻人能坏了老夫的谋划”。
不过片刻,隐蕃就被引到了向朗的面前,他恭敬行礼道:“下官拜见光禄勋”。
向朗明知故问道:“我这光禄勋乃是内官,与刺史部并无公务往来,不知决曹掾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隐蕃微微一笑:“特来向光禄勋献礼”。
“献礼?”向朗洒笑道,“隐君想要献礼的话是不是走错门了,我这光禄勋可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蕃本籍青州,所以不远千里亡奔关中者,为求功名利禄尔,要是连门都找不对,岂不成了有眼无珠之人”。
向朗听他话中有话,便继续试探道:“不知隐君所献到底是何礼物呀,且先让老夫看看够不够分量”。
隐蕃从容道:“诬告一郡太守非是轻罪,蕃可以代为善后,保那些提告的冯翊世家无罪”。
向朗不以为然说:“此事与我何干,隐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谓向我献礼”。
“是,是在下失言了”,隐蕃作揖请罪,“不过在下另有一事却与光禄勋有关”。
“蕃听说光禄勋此来长安是为了替天子还于旧都来营造宫殿的,不知有人盗用修建宫室的木料修建私宅的话,该不该归光禄勋管辖?”
向朗眉角一挑:“谁的胆子这么大?”
营造宫殿其实就是诸葛亮把向朗赶离刘禅身边的一个托辞,关中现在也没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干这件事,向朗到了长安后就基本没过问过工期。
“是雍州刺史陈震之子陈济”。
“喔,是这孩子?他什么时候这般猖狂了?”向朗微微有些诧异,他以前与陈震多有来往,自然见过陈济,那是个虽然没什么才智但却老实本分的年轻人。
“陈济现在虽然还没有盗取营造宫室的木料,但我听说他最近正在为修建私宅短缺木料一事头疼,我猜他一定会打宫室木料的主意,所以特意来提醒光禄勋提防”。
向朗有点看不透隐蕃,这小子明明刚坏了自己的事,现在又主动跑上门来输诚纳忠,不知心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隐蕃看出了向朗的担忧,于是笑笑说:“蕃方才已经说过了,舍家千里,所求无非能一展才华尔,试问整个关中除了镇东将军,还有谁能给我这个机会,我本欲直接求见镇东将军,却担心一面之间难入将军法眼,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以作仕进之阶”。
向朗轻哧一声,不屑道:“陈孝起待你不薄,你如今却弃之如敝履,镇东将军又怎敢重用你这样的反复之人”。
隐蕃听了并不生气,从容应对道:“蕃素闻镇东将军用人不拘一格,无论雍州人、益州人亦或荆州人都能各展其才,就拿光禄勋你来说吧,你原是相府长史,丞相倚之不可谓不重,镇东将军不也委以重任吗,何况蕃区区一介决曹掾而已”。
“竖子,竟敢取笑老夫”,向朗指着隐蕃气得站了起来,但随即又哈哈一笑,“好,那老夫就给你个机会,等盗用宫室木料的案子办成了以后,老夫自会替你引荐镇东将军”。
隐蕃信心满满地拱手行礼道:“请光禄勋静候佳音便是”。
第169章 陈济坑爹
对于一名官员来说,管好自己的家人非常重要,特别是那些胸怀大志却又涉世未深的二代子弟,往往会成为自己老爹政敌的攻击目标。
曹刘汉中之战刚开打时,曹操的大本营邺城就发生过一件惊天大案——魏讽谋反案,这起大案的具体案情在各种史料中都语焉不详,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涉案的大多都是些年轻的官二代,在被能言善辩的魏讽一通忽悠后,就脑子发热准备干出点超过自己老爹的“伟业”来,结果被留守邺城的曹丕杀得人头滚滚。
陈震在关中一直小心翼翼,整个刺史部被他打点得水泼不进,向朗也是拿这只老刺猬没办法,所以才选择了先从廖化的太守府下手。
可惜,陈震把精力全用在了下属身上,却没太关注随他一同赴任操持家务的儿子陈济,自己的亲生儿子嘛,还能背叛自己不成,再说了,自己又没让儿子插手公务,家里还能让他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隐蕃在陈震身边任职后,很快就瞅准了这个把自己父亲的饮食起居照顾得非常周到的陈济。
陈震年纪大了,日常生活和家中杂务都是交由没什么本事的儿子负责,陈济对父亲非常孝顺,经常来公厩给父亲送饭送衣的,一来二去就和可以接近的隐蕃结识了,隐蕃学识渊博,口才也极好,陈济很喜欢和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交往。
陈震在长安没有私宅,暂时只能租了一套小宅院将就住下,为了让父亲过得舒服一点,陈济打算购买一套大点的宅子,本来这事儿也不难,但关中世家都知道陈刺史和镇东将军斗得厉害,镇东将军整人的手段他们可是有过切肤之痛的,谁敢这时候自找不痛快把自家的宅院卖给陈济。
得知陈济的难处后,隐蕃在闲谈时不经意间说到长安城南有一处空地正在出售,更巧的是卖地的主人是陇西人,其宗族并不在赵骥的治下。
陈济得到消息后,果然很顺利地就买下了这块地,这块地的位置和大小都非常合适,陈济计划在这块地上自行修建一处宅院来安家。
工匠好找,砖瓦泥浆也不难买齐,但偏偏市面上突然短缺了大木料,怎么找也找不到卖家,没有大木料作梁,整个工程只好停了下来,工期虽停,可工匠的薪酬还得照付,陈济养着一群工匠天天只吃饭干不了活,抓耳挠腮急得不得了。
这日,陈济又到市集上寻购木料,恰好看见一队运送木料的商队,他赶紧拦下问价,孰料对方却说这木料是弘农郡的一户大姓定购的,自己这趟只是送货途经长安而已,不卖的。
眼见机会难得,陈济直接开出了市价两倍的价格收购,对方虽然意动,但还是以行商重信为由拒绝了。
陈济一想到家头白吃白住的数十号工匠就急了,他咬咬牙加码开出了三倍的价钱,木料商这才勉强点头答应,把货卖给了陈济。
陈家的宅院终于复工了,但还没过几天,向朗就一封奏折越过丞相府把陈震直接告到了天子面前,罪状只有一个——盗用宫室木料。
刘禅一听就火了,修建宫室耗费巨大,这笔钱一部分由关中该上交朝廷的赋税中支出,一部分是从皇室原本的日常开支中省出来的,自从向朗走了以后,董允把刘禅看管得更紧了,刘禅现在用度比以前拮据得多,但想到钱是用来给自己修房子了,刘禅也就忍了,但现在……你陈震居然连朕的钱也敢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