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62节
刘禅登基后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把新任的尚书令蒋琬专门召进宫来一通臭骂,蒋琬清楚陈震的为人,自然不信他会贪污,但为了安抚暴怒的皇帝,他只好指派大长秋许慈前往关中查清事实。
刘禅正想答应,身边的黄皓连忙偷偷扯扯刘禅的衣袖,附耳低声道:“许慈是南阳人”。
刘禅一想,对呀,荆州人查荆州人,哪还查个屁啊,他当即端起皇帝的架子说:“此案涉及地方重臣,不可轻忽,着宗正刘琰、侍中张绍与大长秋许慈共审”。
刘琰因马谡一案与诸葛亮产生了裂隙,战后就被勒令交出三千部曲免去了车骑将军的职务,考虑到他是汉室宗亲,又是先帝宠臣,诸葛亮给他保留了最后的颜面,迁他担任了宗正的闲职,专门负责皇家宗室的内务,现在事关营造宫室,派刘琰去自然无可厚非。
张绍是张飞的次子,元从勋贵的后人,又是皇后的亲弟弟,刘禅派他去很有几分替自己监督是否公正查案的意思在里面,蒋琬对这个人选也并不反对,张飞与关羽脾性不同,他非常热衷于与士大夫交朋友,和荆襄系大臣关系很好,这也是诸葛亮力荐张飞的女儿做皇后的原因。
三名御使接了皇帝亲自督办的案件,一刻也不敢耽搁,当天就出发直奔长安而去。
三人到了长安后,首先找来了陈震问话,陈震一听就懵了,他是知道自家修建宅院的事的,但我堂堂雍州刺史,修个宅院而已,犯得上冒着大罪去盗用宫室木料吗。
既然陈震不认罪,三人又找来原告向朗问话,向朗不屑道:“陈刺史的宅院又没跑,三位钦差去现场一查不就清楚了吗”。
三人觉得向朗说得有理,但带着陈震和向朗一起来到尚在修建中的陈家宅院,那些木料还没用完,剩下的一半就堆积在院子中间。
向朗指着木料堆说:“这些木料都是老夫委托胡伟度从扶风郡收购来的,为防有人盗取,老夫特意叫胡伟度在每根木料上都刻了专门的印记,三位御使与新建宫室所用的木料一比便知”。
“要是三位御使还不信的话,老夫这里还有胡伟度帮忙收购木料的回函,上面清楚拓印了木料上刻印的形制”。
胡伟度就是胡济,他本是诸葛亮的相府主簿,向朗是他的老上司,虽说现在向朗已经和诸葛亮闹翻了,但收购木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胡济便按照向朗的要求顺手给办了。
第170章 陈震免官
铁证面前,陈震震惊之下无话可说,木料就堆在自家院子里,木料上面的印记和修建宫室的一模一样,而且胡济给向朗的信里也证实了有这种印记的木料是他帮宫里收购的。
别的证据还好说,但胡济可是诸葛亮安插进关中来的铁杆心腹,肯定不可能帮着赵骥对付自己,这只能说明自己儿子的确盗用修建宫室的木料了。
陈震气不打一处来,“啪”一巴掌抽在陈济的脸上:“说,这批木料是怎么来的?”
陈济委屈地捂着脸哭诉道:“这些木料是我从一伙弘农来的商人手头收购的,不是……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陈震气呼呼地转向三名御使说:“我这儿子虽不成器,但也绝不至于胆大妄为到盗用宫室木料,会不会是别人盗了木料,他只是不小心收了赃物而已”。
许慈不等向朗开口发难,就抢着接过话头说:“孝起所言也是有可能的,我认为应该从出售木料的商人这条线索查起,在彻底查清案情前,不宜妄作结论”。
张绍连声附和许慈的意见,刘琰却反对道:“还有什么好查的,所谓从商贩手中购买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支撑,我想问一问大长秋和张侍中,那伙商贩在哪里,要是找不到的话,又该怎么定案?”
许慈本是个性格温和、爱和稀泥的老好人,此刻却执拗地坚持说:“不查又怎么知道查不到,事关一州刺史,两千石的高官重臣,怎么如此轻率定案”。
刘琰还想再争,却被张绍拉住劝道:“查查也好,将来卷宗言之有物也好回禀陛下”。
于是三名御使又找来当日把守城门的士卒问话,调阅了进出城门的货物登记,甚至发函弘农郡要求协查当地有无哪家大族在收购木料,但数日下来却一无所获,似乎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陈济口中所说的这么一支贩卖木料的商队。
案子查到这一步,就连有心偏袒的许慈都开始怀疑陈济是在砌词推脱,不然怎么会连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许慈还想继续拖延时间以待转机,但刘琰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整日吵着要赶紧结案,免得天子久等,张绍也不好再偏帮许慈,身为刘禅的妻弟,总不能为了讨好荆襄系大臣就完全置皇帝的利益于不顾吧。
于是三名御使共同署名写成结案报告,连同卷宗一起送往成都等刘禅批示结果。
蒋琬接到卷宗后大惊失色,他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陈震居然当真盗用修建宫室的木料来建私宅了,他本来打算转呈丞相府处置,但收到消息的黄皓立即就偷偷告诉了刘禅,刘禅马上就召蒋琬进宫,要他交出卷宗。
蒋琬不是那种能和皇帝硬杠的性格,再说刘禅的要求也合情合理,皇帝平时不怎么过问政事,好不容易管回事,还是修建宫室的内务,如果自己非要转交丞相处理的话,岂不是相当于公开告诉天下人丞相比皇帝还大。
蒋琬无奈,只得把卷宗交给了刘禅,刘禅看完杀人的心都有了,老子天天在宫里恨不得一枚铜钱掰成两半花,你陈震倒好,偷我的木料给自家修房子,但念着陈震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为了不伤先帝用人之明,刘禅给批了个罢官闲居的决定。
皇帝的批示不能不执行,蒋琬只好拟了正式公文罢免陈震,同时把皇帝的决定告知远在汉中的诸葛亮,请他尽快推出新的雍州刺史人选。
长安,赵骥热情地接待了许慈、刘琰和张绍:“三位御使远来辛苦,骥本早该扫榻相迎,但我想三位御使有公务在身不便叨扰,所以等着案子办结后才敢相邀”。
三人虽说身负皇差,但在赵骥面前都谦逊道“好说好说”“不敢不敢”。
许慈看着神采奕奕的赵骥心情复杂,当初马良本有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赵骥,当时他还多少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料赵骥居然不领情一口拒绝了,害得许慈颜面大失。
孰料不过短短数年,这个寒门出身的年轻人就成了开府治事、雄踞关中的镇东将军,要是当初那门亲事成了的话,那自己现在该有多得意,整个南阳许家也会跟着再上一个台阶,看看本来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关家现在的近况就知道了。
但许慈仔细一想,要是赵骥那时真娶了自己女儿的话,失去了赵云和关家支持的赵骥在荆襄系内部的地位肯定是排在马良、马谡、杨仪、蒋琬、费祎甚至邓芝、宗预、廖化等一大堆人后面的,也就不会有后面独领一军的事情了,那些事大多是在赵云的支持下完成的,许慈自问可没这份本事。
张绍心中同样五味杂陈,关羽和张飞同为刘备时代的元从重将,但在诸葛亮主政后得到的待遇却大相径庭,当时自己还暗自庆幸老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现在看来……早知道就该抢先把二妹嫁给赵骥,有了刘禅和赵骥这两个姊兄撑腰,那自己还不得飞起来啊。
三人中只有刘琰是真的开心,这次能把陈震拉下马,不仅狠狠出了口胸中的恶气,还借此好好在皇帝面前露了回脸,同时也趁机结交到了赵骥这个炙手可热的重将。
刘琰借着酒宴频繁向赵骥示好,他极好风雅,自身文学功底也好,据说就连家中的婢女也能诵咏毛诗,现在当着赵骥的面,刘琰歌功颂德也是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在酒宴上出尽了风头。
赵骥把刘琰的表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是个在蜀汉地位非常特殊的人,这人没什么本事,刘备也只是把他当个弄臣养着,但这人资历极深,很早就跟在刘备身边了,品秩又高,有直接上表皇帝的资格,在刘禅面前能说得上话,是个在特定情况下能帮得上忙的人。
酒宴结束后第二天,赵骥派人悄悄避开许慈和张绍把刘琰请到了自己府中:“不知宗正可愿出任雍州刺史?”
第171章 叛逆少年
刘琰被这块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给当场砸晕了。
雍州刺史!这可是自己来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刘琰讨好赵骥本来只是为了骗份厚一点的礼物而已,没想到自己临老了居然还有机会能在仕途上大进一步。
“我…我…我怕是胜任不了这个位置吧”,刘琰现在虽说有点头晕,但好歹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赵骥微笑着安抚刘琰:“宗正不必担心,这刺史的位置你尽管来坐,万事自有我帮你担待便是”。
刘琰激动得手都抖了,连连作揖拜身:“将军若能为我谋得雍州刺史之位,在下…在下以后一定唯将军马首是瞻”。
赵骥双手搀起刘琰:“愿与刘刺史共进退”。
汉中,诸葛亮拿着蒋琬送来的文书长叹一声,他不相信陈震会盗取修建宫室的木料,但盛怒之下的皇帝已经拍板定案,他虽有相父之名也不好强压天子成命,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任命一名新的雍州刺史。
诸葛亮环顾左右,首先就把跟在身边的杨仪排除在候选人之外,如果让杨仪去长安,估计能被赵骥玩得裤衩都剩不下,甚至很可能不用赵骥给他挖坑,他自己就能给自己挖个坑跳进去。
蒋琬不能动,尚书令的位置太关键,经历了马良异心之后,诸葛亮必须在皇帝身边留下一个可靠又有能力的人来镇场子,不然成都不知道又会蹦出多少个原本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
费祎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他跟刘禅关系不错,在人际交往中也堪称长袖善舞,但他现在已经担任了凉州刺史,那个地方情况情况太复杂,如果没有一个拥有足够能力的行政长官的话,自己好不容易才拿下来的凉州搞不好不仅无法成为自己将来的助力,还很可能会拖自己的后腿。
要是马良、邓芝还能跟自己保持一心就好了,诸葛亮在心中叹息一声,对杨仪说:“拟文,表上庸太守宗预为雍州刺史”。
由于地理上距离成都更近,诸葛亮的表文先于赵骥送到了尚书台,蒋琬不敢耽搁,当天第一时间就批了“准”字转呈到宫中。
刘禅登基以来还从没有驳回过诸葛亮的奏折,少有的自己拿主意的时候,那也是抢在了诸葛亮没有发表意见之前,今天他还是准备一如既往地看也不看就用印,但黄皓却劝刘禅道:“陛下何不等一等,也许别的大臣还有其他人选推荐也说不定”。
“你懂个屁”,刘禅伸手在黄皓头上拍了一下,“这种大事除了相父还能有谁有资格发言”。
“再说了,就算其他人有别的想法,朕也不会同意的,相父推荐的人选肯定是不会错的”。
黄皓瘪瘪嘴故意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说:“奴才还不是担心丞相又推出一个贪墨陛下钱财的人”。
“自从丞相说要营造宫室准备还都长安后,陛下的日子就过得不如以前了,人人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可…可…可我的陛下却要省吃俭用,节日的时候连妃子的赏赐都拿不出来,那些昧了良心的大臣居然还…还贪墨陛下的钱财,我这个做奴才的都替陛下不值,呜呜呜”,黄皓越说越委屈,说到动情处竟伤心地哭泣起来。
黄皓一席话顿时勾起了刘禅不好的回忆,他正值物质欲望最旺盛的年纪,偏偏却被严格限制了宫中的开支,自己明明已经尽量选择了和宫女捉迷藏、让宦官相扑等不费钱的玩耍方式,可那个可恶的董允还说什么不合体统不准自己戏耍。
对了,这个董允也是相父安排的,刘禅不禁突然觉得诸葛亮的用人倒也不是全部都对。
想到这些,刘禅顿起叛逆之心,决心用自己的方式来场恶作剧以示抗议,于是随手把雍州刺史的任命文书丢在一旁:“也罢,这事儿先晾一晾,等朕好好琢磨琢磨再说”。
第二天,蒋琬挨本核查昨日递上去的文书,看完后他“咦”了一声,又从头再翻了一遍,然后疑惑地问道:“雍州刺史的任命文书怎么没在?”
负责送文书的下属赶紧回答:“我核对文书时就发现少了这一份,宫中的宦官说文书被陛下留下了,说是陛下还没考虑到底准不准,要等想妥了过几日再用印”。
蒋琬立即就意识到不对劲,刘禅以前从不会拖延诸葛亮批示过的公文,肯定是有人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才会这样而且对方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等赵骥推出他中意的人选。
这事儿拖不得,蒋琬赶紧提起衣襟就心急火燎地疾步往宫中赶去。
等蒋琬一路小跑到了宫中时,已经累得满身大汗,但他顾不上喘气就对大殿门口看门的宦官说:“快,快去禀报天子,就说尚书令蒋琬求见”。
看门的宦官早得了黄皓的命令,通也不通报就说道:“回尚书令的话,陛下昨夜读书晚了,现在正在午睡,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读书晚了?蒋琬在尚书台任职多年,还能不了解刘禅的德性吗,这摆明了就是在躲自己嘛。
蒋琬向来脾气好,不是那种敢闯宫的人,虽然明知道刘禅就在宫里,他还是耐着性子守在门口:“我就在这里等着,陛下一醒你就赶紧替我通传”。
看门的宦官悄悄撇撇嘴,心中暗自笑道:你爱等就等着吧,陛下正玩得高兴嘞,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结束。
蒋琬左等右等,每隔一个时辰就让宦官进去看一次刘禅醒了没有,但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陛下还睡着的。
眼见着日头偏西,再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蒋琬叫来随从吩咐道:“赶紧去把董侍中叫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快,跑着去”。
不多时,董允就急冲冲地赶来了,他听蒋琬说明前因后果后,抬步就往里面走去,看门的宦官想到黄皓的叮嘱,赶紧壮着胆子上前去拦:“董侍中,陛下正在休息,专门吩咐过不得……”
董允眼睛一瞪,看门的宦官立即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缩了回去,任由董允引着蒋琬昂首直入。
第172章 新任刺史
董允引着蒋琬在宫中寻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刘禅,他一把揪住一个过路的宦官厉声喝问:“陛下在哪里?”
宦官战战兢兢回答:“陛下在皇后的寝宫里”。
董允一怔:“大白天的,陛下不读书不打理政务,跑去皇后寝宫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
董允松开宦官的衣领,反手推了一把:“快去通传,就说尚书令有急事找陛下”。
宦官匆匆而去,不多时,不见刘禅过来,反而是张皇后款款行来:“蒋尚书、董侍中,天子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蒋琬连忙行礼请罪:“皇后恕罪,实在是有要紧事,务必请皇后把陛下叫出来一下”。
张皇后迟疑一下,她听蒋琬语气急切,只好说出实话:“不是我不叫,而是…而是陛下…陛下他下午喝醉了,叫不醒啊”。
皇后听说是有紧急政务,顿时急得原地乱转,生怕因为自己误了事,其实刘禅和她的感情并不太亲密,很少找她说说话、聊聊天、过个夜什么的,但刘禅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大白天的主动来了皇后寝宫,还叫了酒来喝。
张皇后心里虽然觉得大白天的喝什么酒,但难得皇帝有兴致,她自然只好逢迎相陪,哪知道几杯酒下肚刘禅就喝醉了,直接睡在了张皇后的寝宫里。
张皇后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看神情也不像是在作伪,董允把蒋琬拉到一边低声说:“不等了,把符宝郎叫来,我们自己直接用印吧,明天再禀报陛下告知一声便是了”。
“不可”,蒋琬断然拒绝,“哪有臣子背着天子私自动用玉玺的道理,现在满朝多少人盯着我们的,我宁愿办不成这趟差事,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授人口实,走吧,明天再来”。
等蒋琬和董允离开后,张皇后心乱如麻地回到寝宫,却见刘禅正笑嘻嘻地和黄皓说着话:“那两只蠢蛋走了没有?”
黄皓得意地回答:“走了,走了,陛下你是没看见,董侍中走的时候被你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刘禅哈哈大笑,然后又顿足惋惜道:“可惜了,可惜了,朕没能亲眼看得见,可惜,当真可惜”。
黄皓恭维道:“陛下高明,想出了睡在皇后寝宫这一招,嘻,董侍中再厉害也总不敢擅闯皇后寝宫啊,陛下,你真是聪慧之主呀”。
主仆二人相视大笑,只有张皇后一脸呆的愣在原地。
第二天,蒋琬再次进宫催促,刘禅却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询问蜀地今年的收成,一会儿又请教古经学和今经学的异同,每当蒋琬提起雍州刺史任命文书的事,刘禅就岔开话题说其他的事情。
一对君臣拉扯半日,刘禅眼见着就要拖不下去了,这时黄皓兴冲冲地进来禀报:“陛下,宗正从关中回来了,现在殿外请见复命”。
刘禅大喜:“快宣!快宣!”
片刻后,刘琰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他朝刘禅行礼后说:“臣奉皇命调查雍州刺史陈震盗用宫室木料一案,现在特来向陛下复命”。
刘禅见只有刘琰一人,诧异道:“咦,大长秋和阿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