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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机南北朝 第61节

  一张潇湘纸能抵百张竹纸,这还是生产规模没有扩大的情况下,按照造纸匠的说法,若是能和魏晋时期那样建造巨大的造纸坊,竹纸的价格还能降低九成。

  郦道元心中盘算,竹简的制作成本也不高,竹纸在价格上优势不算大。

  但是竹纸比竹简轻薄,方便公文的流转传阅,更方便文字的携带。

  郦道元每次给崔光送书,都要带上一辆驴车来运书,要知道“学富五车”这个成语的五车,指的就是五车的竹简,“车”可是衡量学问的一个量词。

  郦道元还想到了更多,纸比起竹简来说更方便,可以加快文章的传播。

  官府也可以通过纸张将政令刊登出来,让更多的百姓知道政府的命令,而不被夹起其中的胥吏蒙蔽。

  郦道元看向苏泽的目光更加柔和,作为一名儒生,又有什么比“教化”更让他激动的呢?

  “我选竹纸。”

  啊?

  高欢觉得自己跟不上两人的思路了,这郦公的脑子是出问题了吗?

  上好的潇湘纸不选,却要选臭烘烘的竹纸?

  这读书人的脑子都出问题了吗?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苏绰却表情平静,他已经料到了郦道元会选择竹纸。

  郦道元果断的说道:“河南府衙边上有几间空房,可以先在那里建立造纸坊,我会征召洛阳工匠协助造纸。”

  “造出来的纸,按照刚刚说的价格卖给河南府,造多少买多少。”

  原来如此!

  这下子高欢终于明白了,苏泽献上的不是两叠纸,而是造纸的方法!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座造纸工坊,生产多少竹纸,河南府就买多少!

  这是多么大的一笔生意啊!

  高欢都已经后悔托苏泽向郦道元请求他在四通市内办马铺了,

  相比之下,自己那个马铺的生意,还能算是生意吗?

  苏兄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

  高欢更加坚定了想法,只觉得这次来洛阳能结交苏泽,挨了张令史的鞭子也是值当了。

  商议完毕造纸坊的事情,苏泽开口向郦道元询问道:

  “郦公,近日来洛阳市集上出现大量的南货,这洛阳城内的南货交易是怎样来的?”

  “南货?”

  郦道元皱眉,他贵为河南府尹,自然不可能知道集市上南朝货物增多这种小事。

  但是郦道元皱起眉头,对北魏来说,南朝货物增加并不是一件好事。

  南朝经济文化繁荣,总体来说如今都是北方更渴求南方的货物,若是南货倾销洛阳,那等于增加南朝的实力。

  另外就是此时南北对抗,北方士族比起南方士族来,还是缺乏文化自信的,要不然孝文帝也不会说出“江南多好臣”这种话来了。

  而现任南梁的皇帝萧衍,也是一个文化素养极其出众,在文学上非常有威望的皇帝。

  若是让南朝书籍在洛阳传播,也会对北魏民心产生影响。

  郦道元说道:

  “这洛阳市面上的南货,主要就是两个来源,一是金陵里那些侨民带来的,孝文皇帝亲自设立金陵里,用来安置从南朝逃奔我大魏的良民,也允许他们将所携带的南货在集市上贩卖。”

  “另一个来源,就是军中了。”

  “军中?”

  郦道元点头说道:“这还是要从孝文皇帝说起,当年太和改制,其中重要一条就是‘罢黜商人,班制俸禄。’”

  郦道元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在孝文皇帝改制前,就算是朝廷重臣都是没有俸禄的。朝廷和官府以豪商来放贷衙门的公款,用利息来充作官员的俸禄和赏钱,那时候地方上官员一心搜刮百姓,商贾和官府勾结,商贾邀功,官员分润,吏治败坏,国家不宁。”

  “孝文皇帝罢黜商人,又规定按品级发放官员俸禄,更重申了治贪的律令,吏治为之一清。”

  每次说到孝文皇帝,郦道元都露出追忆的神色,他将话题扯回来说道:

  “官府已经实行班禄,但是要让洛阳十几万禁军都行班禄,那时候的朝廷还是力有未逮。”

  “特别是迁都洛阳那阵子,南朝多有进犯,禁军还需要南下打仗。”

  “孝文皇帝就颁布诏令,允许军中在打仗之余,可以搬运南货来洛阳售卖,以充军资。”

  《南齐书·卷五十七·魏虏传》:

  每使至,宏亲相应接,申以言义。甚重齐人,常谓其臣下曰:“江南多好臣。”伪侍臣李元凯对曰:“江南多好臣,岁一易主;江北无好臣,而百年一主。”宏大惭,出元凯为雍州长史,俄召复职。

  孝文帝羡慕南朝多好臣,李元凯就怼:“江南确实多好臣,每年换一个皇帝,江北确实没好臣,但这里的皇帝百年才一换。”让孝文帝无话可说。

  这段史料其实也存疑,《南齐书》是南梁萧子显所撰的历史书,称呼北魏叫做“魏虏”,南齐史书记述孝文帝和近臣的谈话,有些让人绷不住。

  但是这个梗确实好笑。

第97章 屠龙之术(4k,晚上还有)

  郦道元说道:“本来这项制度是在南征的时候,补充奖赏士卒的政令,但是自钟离之战后,对南由攻转守,南征士卒得到的斩获更少,宣武皇帝就将此策固定下来,用来补充军队所需。”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市场上原来的南货是怎么来的了。

  在北魏孝文帝改制之前,军队是没有军饷,官员也是没有俸禄的。

  那时候官员靠着官位有关的灰色收入,或者将官署的公帑挪用给商人去放贷做生意,来支付整个官署的薪水。

  而武将就更简单了,要么抢自己人,要么抢敌人的。

  孝文帝太和改制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罢黜商人,班制俸禄’,就是禁止官府经商,提高官员和军人待遇,给他们发固定工资让他们能养活自己,而不用从百姓身上掠夺。

  不过孝文帝时期的朝堂自身的管理能力有限,光是负担官员俸禄都已经很吃力,再加上孝文帝带来洛阳的十几万禁军,朝堂是养不起的。

  于是对于当时的禁军,采取的还是过渡期的政策,一方面授田屯田,一方面允许他们变卖战场缴获来补贴犒赏,然后慢慢给禁军发放军饷。

  经营南货就是北魏军队的特殊待遇,算是对禁军待遇不足的一种补贴。

  郦道元说道:“自从浮山堰之战后,两国已经暂休兵戈,禁军都没有出征,但市场上的南货日增,朝廷也曾经有人上书,要取消禁军士卒家属售卖南货的规定,但是都因为军中阻力而作罢。”

  苏泽明白了郦道元的意思,本来只是让士卒变卖自己所获的南朝战利品的政令,也逐渐在执行中变了味。

  明明只是变卖战利品,怎么连金银珠宝和书籍都开始卖了?哪个南朝士卒上阵打仗带这些东西?

  甚至连南朝市面上刚流行的锦衣,几个月后也会出现在洛阳的集市上,然后出现在公卿的宴会中。

  出售南货已经不仅仅是出售战利品的补贴政策了,而是成了禁军系统性从南方走私的政策掩护。

  不过这项红利应该仅限于有可能出征的禁军部队,苏泽以前一直是值戍宫门的防御部队,所以没能享受过这项红利。

  苏泽猛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郦道元问道:“但是市面上多出来的南货?”

  郦道元摇头说道:“按理说禁军贩卖南货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渠道,不可能突然增加货物的,我会派人去市场上查的。”

  郦道元也觉得市面上的南货增加不是好事,南朝卖给北魏的商品,基本上都是赚钱的奢侈品,这些钱也会汇入南朝,成为南朝北伐的经费。

  浮山堰之战后,南梁虽然偃旗息鼓,但是朝中有识之士都不认为那位萧菩萨就从此善罢甘休。

  郦道元也曾经在南线协调过军团后勤,对南朝的战斗力也是有些认识的。

  谈完了正事,苏泽又将高欢想要开马铺的事情说了一声,郦道元微微点头,让高欢明日去河南府的通市使司办理。

  高欢自然是千恩万谢,就在苏泽准备离开府衙的时候,郦道元突然开口说道:“苏泽,令绰,你们随我来后堂。”

  苏泽和苏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诧异情绪。

  郦道元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只在办公的明堂谈论公务和朝廷事务,也只在明堂见客。

  苏绰在河南府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去过后堂。

  两人跟随郦道元来到了后堂,这里就是郦道元居住的地方。

  相比前面办公明堂的富丽堂皇,后堂就典雅质朴了很多,而且郦道元本身不喜欢太华丽的装饰,整个房间里只有一排巨大的书架。

  郦道元让两人坐下,从书架上拿出一卷古老的竹简,对着两人问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为《水经》作注?”

  苏泽有些宕机,郦道元为什么要写《水经注》?这个问题就和李白为什么要写诗,苏轼为什么要写词一样,郦道元和《水经注》,已经是刻在中华文化中基因中的一部分,这还有什么理由吗?

  一向见微知著的苏绰也摇了摇头,水经虽然也叫经,但是并不是上古先贤的传世经典,甚至连儒家典籍都算不上,就是一本介绍河流地理的书。

  郦道元用毕生的学术生涯为这本水经作注,其实想想也挺奇怪的。

  正常儒生也都是给四书五经作注,再不济也要是个《左传》啊?

  实际上郦道元的《水经注》之所以有名,主要还是归功于他本人极高的文学素养,将一本地理学著作写的如此生动,词句如此的华美。

  郦道元展开手里这卷古老的《水经》,接着说道:

  “上善若水,老子以水来言道德,但是我以为,上善所争,皆为水也。”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历史上的大战,都发生来临水的地方?”

  “背水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包括钟离之战。”

  苏绰从没有接触过军事,他开始思考起来。

  苏泽则直接说出了答案:“因为粮道。”

  郦道元惊讶的看着苏泽,只听到他说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粮道通畅。统御万军之中,粮道被断,那仗也就没得打了,敌军只要坐守围困,我军必然就会自行溃败。”

  郦道元抚掌道:“好一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八个字就得兵法三昧了!苏泽伱继续讲下去!”

  “但是陆地运粮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兵法有载,百里运粮,一正卒就要征发三名民夫,还需要损耗车辆,配备马匹,一场国战级别的大战,如果通过陆地运输粮草,那仗就不要打了,光是运输供应粮草,就能把全国的粮食都吃光。”

  苏绰也跟上了思路说道:“所以大战的粮草必须要有水运?所以大军需要沿河而行,而为了阻断粮道,所以最后决战往往都发生在水边?”

  郦道元满意的点头,他看向苏泽问道:“你还读过兵书?”

  苏泽老实的说道:“父辈所传。”

  郦道元更满意了:“甚好!你继续说下去。”

  苏泽又说道:“水上可以用船运粮,舟船在水上不像车在陆地上损耗那么大,一艘船能运送的粮食也百倍于车马,而且行船不需要牲畜,只需要水力和风力就可以了,所以水才是行军打仗最关键的地方。”

  苏泽看向郦道元,恍然大悟说道:“所以郦公才要修《水经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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