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东汉,开局公孙度 第117节
“青州,完了!”
初平元年,一月。持续数月的青州黄巾之乱,竟然以青州郡兵的全军覆没为结局。
向来以百姓富裕、甲械精良著称的青州轻易陷落,让青州黄巾的声势,一时无两。
当然,这并没有引起反董诸侯的多大注意,黄巾乱军,旋起旋灭,占据青州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占领而已,不会建设,没有官僚,统治体系不成熟的黄巾在这些人眼中毫无威胁。
并不能说诸侯狂妄,他们的想法都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的,黄巾出现已近六年,却始终不能成为台面上的一方势力,除了北方那个被灵帝册封,躲藏在山区不敢出来的黑山贼,其他地方的黄巾无一例外皆不能成事。
“以往黄巾,之所以那么容易被官军击破,概因拿不到地方上的统治权,地方上的权力还是掌握在身为地头蛇的世族豪强手中。
冀州的张燕能够成事,就是因为他占据了豪强不成气候的太行山山地,并且机缘巧合下,得到了灵帝的授权,获得了当地的合法治权,正因为建立了统治秩序,黑山贼才能延续至今。”
青州,黄巾大营中,闫信面对周围凶神恶煞的黄巾统领,毫不怯场的发表自己对于黄巾军的看法。
此地聚集了此次青州黄巾主力,来自泰山、乐安国、济南国、北海国、东莱郡的数万黄巾汇集于此,召开了黄巾军的大会,讨论将来的行止。
“军师说的有理!可是我等都是些大老粗,如何懂得何为治权?还请先生教我!”
刚刚取得对官军绝对性的大胜的臧霸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对闫信格外礼遇,率先拱手为礼道。
臧霸身为黄巾首领,十分清楚他们的短板,没有文化人加入,造反就如同过家家,拿起刀枪只会打打杀杀的农民军,根本无法建立起新的秩序,也是因此,黄巾的大小头领对未来没有任何希望,没有希望的后果便是军纪难以约束。
“渠帅不可!信可不敢受此大礼。”
闫信侧身,避开了臧霸的躬身行礼,口称不敢,同时他也在心中微微叹气。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臧霸的小心思闫信很清楚,让他帮臧霸还行,可要是让他投靠其人,那还真就不行。无他,在闫信的见识里,这世上还没有底层造反成事的例子。
臧霸虽然在此之前有了举世瞩目的军事成就,可这场战事胜利的侥幸成分过高,敌方将领是个蠢货,压根不能与中原其他诸侯相提并论的。
“其实,所谓治权,并不一定代表着必须有士人参与,亦或者由官僚组建。黑山黄巾的成功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在清除了所在地的统治障碍之后,任何人都能建立起自己想要的统治体系。故而,最为重要的不是如何建立统治,而是清除所在地的统治障碍。”
“简而言之,首要之事,便是要弄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按照先生所言,这地方豪强,便是我等的敌人,是我等的统治障碍,所以这便是我等近日费力攻杀豪强的原因?”臧霸闻言颔首,心中恍然,紧跟着提问道。
“正是!”闫信点头,对其报以赞赏的眼神。
第177章 路线
“作为地头蛇存在的本地豪强,对于黄巾军来讲,绝对是首要敌人。”
臧霸等人尽管已经开始对青州士族豪强势力进行扫荡,但那只是对北海国柳毅、管亥行为的简单模仿而已,直当作一种筹集粮草、锻炼兵马的手段,而且那些扫荡也只是针对少数反抗激烈的、冥顽不灵的豪强下手,并没有深切意识到这些本地豪强对他们的危害性。
“我等的首要敌人,为何是士族豪强?难道不是以官军为首的朝廷吗?”
臧霸见状,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对啊,豪强怎能是我等的首要敌人?这世上的豪强何其多也!我等又怎能全部杀之?”
在场的黄巾头目不止出自底层的平民百姓,也有些破落豪强存在,闻听闫信将豪强当作了一个敌对群体,顿时群情激奋,怒目圆睁,手握着腰间刀柄,想要他立即拿出个说法来,否则就要将其活刮了一般。
“哎...”
闫信望着眼前这些模样各异的造反者,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眼前的这些渠帅、头领们,身上裹着不成体统的袍服,有人竟然穿着女子的丝绢衣裳,动作滑稽,完全没有士人所谓的仪态,大多数人脸上带着风霜,面容黧黑,骨节粗大,头上的黄巾已经发白,且多有破损。
可他却并没有对他们抱以讥讽,人的行为是与其经历高度相关的,这些底层出来的造反者,没有受过正经的贵族教育,也就没有所谓的贵族仪态,也从未穿过好一点的衣裳,不然就不会在身上套上不适合男人穿着的女性袍服了。
自幼长于边郡的闫信对黄巾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士人信函、官府通告,里面的黄巾乱民无恶不作,肆意杀人抢劫,是整个天下中最十恶不赦的人。
然而,在东莱郡的这段日子里,亲自参与了东莱黄巾势力组建以及发展的他,清楚认知到了黄巾乱民的本质:他们就是一帮活不下去,只能拿起刀枪求活的无地小民罢了。
脑海中回忆起公孙度让人传递过来的书信内容,闫信的思路渐渐清晰。
“诸位不辞辛苦,搁置争端,于这偏僻之地聚会,定然是要追求黄天之世的。然否?”
闫信的话语让在场众人一静,黄天之世这个词,似乎很久没听过了。它在这些造反者眼睛中,若镜花水月一般。
这世上的幸福相差不大,不幸却各有不同。要论起事的初心,无非是愿意跟着大贤良师打破这无能且不能让人活命的苍天罢了。
臧霸的神色变得严肃,黄巾之所以能集合在一起,由张角流传下来的关于黄天之世政治理想,绝对功不可没。身为首领的臧霸很清楚,在思想动态方面,黄巾的高层绝不能有所迟疑。
故而没有犹豫,当即抱拳,沉声道:“然也!”
以闫信自己当前掌控的黄巾数量,已经算是黄巾军的一个大渠帅了,对于黄巾军底层民众的思想,太平经的内容,张角的传承变化,他都有所了解。而且,通过与隔海的公孙度通信,以公孙度后世高屋建瓴的思想指导下,他对黄巾军的作为渐渐有了独特的见解。
“何为黄天之世?”闫信先是自问一句,太平经去除了晦涩难懂的经文,其中最吸引黄巾众的便是其中对于黄天之世的描述,这些正是当前民众梦寐以求的社会状态。
“均贫富、人皆劳、兼相爱和轻刑罚。”闫信掰着自己的手指说起这些词汇,其中大多是他自己的理解。
臧霸等大头领闻言皱起了眉头,作为大头领的他们,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失败,故而都极为务实,心知这些词汇就只是梦幻泡影而已,其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然而,闫信的描述却得到了在场众多中层黄巾头领的一致赞赏,那样的社会正是他们所追求的,看向闫信的眼神顿时有了改观。
“然而,要如何抵达黄天之世呢?要知道,这世上是不可能有神下凡来帮我等的。”闫信眯起眼睛,扫过在场的头领们,他们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与官军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要说不迷茫,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与官军厮杀,亡了这刘汉天下,建立属于咱们黄巾的新天下!”臧霸身后的一名魁梧大汉站了出来,慨然出声道。
“对对!灭掉官府,打败官军,就能建立起咱们的天下!”
底下的头领不停附和,有人还不忘补充了一句:“黄巾的天下。”
闫信看向出言的头领,他认识那人,正是黄巾军中较为好战的头领之一,名为张饶,其人正是倡议青州黄巾与冀州黄巾合流声音的代表。
“然后呢?”闫信看向正昂着头接受头领欢呼的张饶,朗声问道。
“什么然后?”张饶闻言,转过身看向这名文绉绉的军师,皱起眉头问道。
“我是说,打败官军之后,然后呢?”闫信知道,当前的黄巾军高层,完全没有士人参与,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便是不用担心权力被人褫夺,坏处便是没有读书人来参与顶层设计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能规划出适合他们的发展路线,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流窜。
“就像如今,我等于大河之畔,大败官军,所获器械粮草无数,青州的膏腴之地落于我等掌中。然后呢?趁着大胜与官军再战?”
“为何不可?官军不堪一击,只要我等携手,定能轻松取胜。”张饶闻言,梗着脖子道。
闫信摇头轻笑,看向了一直不曾言语的臧霸。
臧霸作为这一支黄巾军的领袖,他身上的压力是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胜利背后,也掩藏着无穷危机,闫信猜的不错,黄巾军当前没有合适的路线,内部的争端不停,有分裂之忧。
心中有阴霾的臧霸脸色黯淡,直接站出来,先是一把压下了张饶的手掌,眼睛一瞪让其退下后,恭敬对着闫信躬身拜倒道:“还请先生直言!”
这一次闫信没有躲闪,他自认为将要说的话语,值得臧霸的一拜。
“当务之急,不是作战,而是自保。”没有在意某些黄巾头领不忿的眼神,闫信讲述起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在政治上多言,作为军师,他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正好黄巾军此战缴获的有青州的全郡地图,故而闫信指着上边的图像解释道:
“虽然我等战胜了青州郡兵,但是与大汉的其他州郡的实力相比,仍旧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当前天下,反董大战打得轰轰烈烈,一时不能平息,而诸侯相争之时,正是我等的绝佳的喘息之机。
所以我等此刻绝不能主动兵出青州,吸引诸侯的目光。概因刚刚获得青州之土的我们,在诸侯面前,仍旧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已,所以,我等需要自保。
若要自保,则分内外。
外者,外地州郡诸侯相攻,以青州之地形,北方依靠大河天险以作防御,西方则沿着泰山山区布防。冬日里大河结冰,为防止北方骑兵南下攻击,则需要在平原之地修筑大城以作抵抗,兼且利用保留的豪强坞堡,与山区的山寨堡垒,建立一套阶梯型的防御体系。”
“而这些对外的前提,则是对内。内者,豪强士族之存在也。这些人与我等始终不是一条心,一旦诸侯侵功,彼辈必然不甘寂寞,定会在我等背后反戈一击,非置我等于死地不可的。
故而,对豪强的扫荡不能怠慢,应当加紧脚步,不能让这些存有异心之人继续存在于青州之内。
再者,春耕在即,消灭了这些豪强之后。应当由军争转向建设,分田地于百姓小民,轻徭薄赋,让百姓安心耕作,再从百姓手中抽取合适赋税。只有正式的完整的对治下百姓进行赋税收取,黄巾军才能从流寇变成合格的政治势力。
当我等在青州站稳脚跟,兵精粮足之后,才能有余力看向天下。到时候,无论是面对州郡诸侯的侵攻,还是对外出击,接应解救外地的黄巾弟兄,都是可选之项。”
闫信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一一道出,其中就包括了公孙度提出的青州三级防御体系。
臧霸等人听的目瞪口呆,这些头领们在多年的军事生涯中,领略的最多的还是军事方面的知识,但那些还都是关于战术方面的学问,而闫信讲的这些,则完全是脱离战术,直达战略的总方针了。
其中包括对天下局势的剖析,对青州地理的讲演,对百姓治理的概述,让他们佩服不已。
闫信的话语醍醐灌顶,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静,暗自思索其中的可能性。
“可是...”还是臧霸率先开口,他承认闫信的战略是正确的,清晰知道官军战斗力的他,明白此刻的他们首要之事的确是自保。
“可是要如何建设地方?如何向百姓收税呢?”臧霸当坐寇的想法不是一两天了,他们藏在泰山郡数年,又何尝不是试图在当地建立统治,可都由于种种原因,许多努力都付诸于流水。
这是一个宏大问题。
让闫信一度失语,缺少知识分子的黄巾众,比公孙度在辽东的环境差多了。他们可能连负责收税的税收体系都无法建立。
闫信掐着手,扫过那些求知的目光,回顾这些日子的见闻与收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渠帅勿忧,其实有三种方式。”
闫信很坦诚,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纷纷看向闫信,惊呼此人的大才。在他们看来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闫信却能信手说出三种。
“第一种,最原始,也是最简单的。汉室的税收体系无法建立,那么我等可以回归周礼,在井田制上适度修改。例如在百姓收割之时,按照税率划分税田,以作税收。至于税收体系,这完全可以用军官替代之,军官既是军事主官,也是百姓的生产主官,以军事指令传达行政命令。”
这种便是彻底的军政府框架,也是农民军最常见的统治体系,这种体系最为简单,但也最容易崩溃,概因军队本就是暴力机器,很容易陷入暴政的乱局。
不过这一种方式却是让黄巾军的大小头领眼睛一亮。
“嘿,咱们能当官了?”
“这法子不错。”
.....
听着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臧霸面色不改,盯着对面的闫信,眼神中带着探究。这种法子他们在泰山中试过,后果也很寻常,精锐的黄巾力士,大多蜕变为了欺压百姓的兵痞。
“第二种,便是效法汉室。收纳投降的汉朝官吏、识字的儒生、有见识的豪强,以他们为臂膀,建立与其他州郡类似的税收、统治体系。只是,其中的弊端在于,在我等军威的逼迫下,这些人一定屈服,可我等一旦军事上失败,他们也会是第一个跳反之人。”
在公孙度的来信中,他就明确的提到,只要黄巾军下定决心处置境内的士族,就一定会有士人参与到青州黄巾的体制建立中去的。毕竟,当面对生死抉择之时,有士人风骨的人,算是少数。
“还有呢?”臧霸的眼神一闪,想起了自己大营中收纳的那些文人谋士,虽然觉得那些人总是夸夸其谈,但是在黄巾军建立制度方面,双方意见却是空前一致的,但他还是追问道。
“第三种,便是将目光望向远方,以他地的人才来补充青州的空缺。
黑山的张燕,虽然两地相隔千里,物资来往不便,但是少量的人员交流还是可以做到,黑山军作为黄巾势力,能在冀州伫立多年,在治理方面定有人才,这方面渠帅可以向张统领寻求帮助的。而且,不止北方的黑山军,南方的于吉率领的太平道,西南的五斗米道,亦可作为治理臂助。”
东汉末的政治思想中,最有活力的便是道家了,他们不仅仅主导了最大规模的起义,还在汉末的乱世中积极的进行社会试验。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缺少理想主义者。
汉中的张鲁,凭借老子三千言的道家经典,以五斗米道为统治体系的结构割据了汉中,并且在割据期间实践了他心中的政治理想,义舍、义米的设立,轻刑罚等举措无一不体现了这一点。
太行山的张燕,一个以山民为主体的黄巾势力集团,在远低于平原的生产力条件下,依靠太平道的组织,维持势力存在长达十数年。
闫信说到这里,看向臧霸,其人这会眉头拧在了一块儿,虽然说天下黄巾是一体,但那都是口头上的,放在现实中,他还真没有引外地黄巾入青州,分享胜利果实的想法,别说他了,在场那些黄巾头目就根本不可能答应。
注意到臧霸的表情,闫信叹了一口气,再好的政治理想,当面对残酷的现实利益考量时,也显得黯然失色。
看到这种场面,想起刚才人群的种种反应,闫信心中了然,他们的选择已经注定,那便是与那些本地豪强媾和,共同建立起维护青州本土利益的统治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