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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东汉,开局公孙度 第28节

  “哈哈,这礼,老汉我可就生受了啊。”老黄看到公孙度如此守礼,心中开心,于是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出:

  “这里面其实有区别的,比如老汉我年轻时候,有把子力气,加上省吃俭用,存下些钱粮,再买地,地多了就雇佣雇农,或者将地佃出去,像你说的,坐着收租子,生活多滋润。”

  嗯,这番自耕农、富农、雇农、佃农的转换在老者的一句话中被说尽了。公孙度对此人有些敬佩了。

  “可是,这法子它不够快,或者说不够保险。就拿我如今的主人家,这地的主人李家来说吧。他们家祖上也是个大地主,五百亩地,比我多三百亩,看着不多,是吧?”

  “嗯”公孙度连忙点头,的确不算多,是一个数量级的。

  “可人家的做法就完全不一样,他们老李家从五百亩地到手的时候就想方设法的将地合在一起,形成大块田亩。

  然后他们用的也是从关中传过来的法子,也是咱们如今用的法子,呐,你看那田亩,修垄沟,代田法。这法子就是需要将田亩给条块分割,才好施用的。”

  “这还只是其一,也是他们李家,首先使用了耧车,两牛一人,一天百亩,五百亩地也就五天的功夫。还不说他们家有财力买精品的铁制农具,你看就这锄头,比我原先那把家传的骨锄要厉害个十倍不止。”

  “这些投入让他李家在农事上效率比我们高了十倍不止,秋收后一看,人家的收成每亩也比我们高个一斛不止。而且他们家还从事商事,贩卖商货,利用农闲让奴仆蓄养家畜。

  在多种经营之下,每一次遇到灾年,我等只能卖地、卖身求活。而他们,则是有存粮收纳奴仆,有足够的财货来向我等放贷,买我等贱卖的田土。

  哎~老朽我是看出来了,这么搞下去,这里的田最后都得是他李家的。”老黄说到此处有些丧气,仿佛下定论一般道。

  这种趋势?怎么越听越熟悉?

  这不就是后世典型的资本主义时期的垄断资本的形成过程吗?

  他们根本不需要干什么明面上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要有原始积累在,只需要在每一次的经济危机发生时,用极小的代价去兼并那些承受不住危机的小公司,就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壮大,而且堂而皇之将这种过程称之为市场经济规律。

第36章 不如为奴?

  随着老黄的最后一声叹息,引起了在场农夫的附和,一时间气氛骤冷。

  公孙度急忙安抚“老丈,快别这么说,万一这天下大乱,新皇帝上位,又给大家分地呢?”

  这种在官场上若反贼的话,在乡野里却不算犯禁,只见老黄诧异道:“你是说若那高祖皇帝时候的授田百亩?”

  “对啊,那时候大家不又有土地了吗?”

  即便隔了近四百年,这片土地上的农夫仍旧对赠与自己土地的皇帝记忆深刻,毕竟这种皇帝,太少!

  老黄摇头:“那不可能,当初光武皇帝上位都没有给咱们小民授田,这地,全是靠着咱们锄头掘出来的。”

  公孙度一脸黑线,信你就有鬼了!

  光武皇帝那时候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授田,但是为了限制豪强,还是默认了战后小农对于占据的土地的所有权,使得许多的农夫直接将从前地主撂荒的土地登记成自己的开垦地。

  却没想到老黄接下来丝毫没有改变颓丧的态度:

  “后生,就如我刚才所言的,这世道啊,你要想过得好,就得跟这李家学。不然,皇帝给咱们授了田,你也拿不住,经历过三灾五难的,立马现原形!”

  “若我老汉还有儿孙在世,一定会让他们在外打拼不要怕苦累,如这李家一般,积攒出一番家业来。”

  “可是我们?”老黄长叹,环顾了下周围的老相识,叹道:“有地,我们也没那份心去干啦!”

  “为什么?有地做农民总比为人奴仆好啊!”公孙度不解,靠近了老者,急声发问。

  “嘿!一看你这后生就没怎么在田里干过。”一旁的齐姓老者一脸的果然如此表情。然后开口道:

  “你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需要做些什么吗?你知道用那些破旧不堪的农具耕田有多难吗?你知道一个人伺候那几亩薄田,下种,除草,除虫,浇水,一滴汗水摔成八瓣的辛苦吗?还不说其他,如应付官差课税,豪强欺压这等糟心事,哎~”

  这一声叹息让在场的公孙度心酸得简直落泪,这现实苦难到何种程度,以至于让视土地若生命的中国农夫舍得抛弃它。

  老齐理解老黄的意思,拍拍闭目不言的老黄手臂继续道:

  “你看咱们如今,李家还算仁义,没有克扣粮食,能够混个半饱,就算到田里干活,用的也是精铁农具,这是咱们几辈子用不上的好东西,轻巧省力又坚固。还有那耧车,二牛一人,耕田百亩,比人耕省力又轻松多了。

  卖身为奴,在他李家扛活,吃喝半饱,那也有吃的,有个破屋睡,种田干活也比自己一个人在那地里忙活轻松,而且也没官差催税,没有豪强欺压,最多是主上打骂几句,咱们贱皮子,几句打骂还是受得了的。

  你说,我为啥要去种自己那块忙活一年,扣除种子,田税,口算钱,最后还不能让一家温饱的地?”

  老齐的话语里夹杂的浓厚的苦涩意味,看得出来,在场的几个农夫对于田地,有着本能般的渴求。

  但是,残酷的现实就摆在那里:做奴仆,能活下去,而且轻松;做小农,活不下去,而且辛苦!

  “哎~”一声悠长的叹息自在场的老农民口中发出,直到公孙度走在回去的路上,这声音都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愿散去。

  归途中,三人的脸上都没了以往的轻松脸色,皆眉头不展,脸色凝重,他们都在这场不怎么专业的调查问卷中察觉了一些东西,一些让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曾注意到的东西,一些掩藏在平静水波下的东西,一些在未来造成巨大影响的东西。

  “这处农庄的粮食不缺,应该说很充足,光是管事透露能出售的粮食就有一万斛。”闫信在路上直接开口道,想了想继续道“李家在白马只是一个小豪强而已,这些年因为黄巾之乱发了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家蓄有驴骡马匹,从事食盐、山货、铁料等贸易,实力不容小觑。”

  “李家的部曲不少,全部动员,能有一千人马,先前我观察那些在田地周围的护卫,手中都有茧子,要么是经久训练,要么就是战场逃兵。

  而且,我跟那人交换了兵器,这刀,不是官造的,是本地打的,质量还算不错。我看其他人也都是不缺兵器的样子。”张辽接着抬起手中的环首刀,轻轻敲击了下,开口道。

  张辽其实很震惊,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他老家马邑,天天跟匈奴、鲜卑干仗,那里部曲多一点那很正常,这可是中原地区啊!本身各类资源就天赋异禀,一个小豪强就发展到如此,有兵有粮有军器,是多少马邑豪强的梦幻开局啊!

  “你们说,这样的豪强,在中原其他地方会有多少?”公孙度回头看向隐在林木中的庄园,向两人发问道。

  “不在少数!”闫信断言道。

  “定然不少!”张辽决然道。

  几人都有种想法:中原这个样子,就算诸侯不讨董,天下也会大乱的,而且大乱的源头不是起于边郡,就在这腹心之地。

  若是没有外力干扰,这样的豪强,拥挤在中原之地上,就像是在养蛊一般,只待那最强壮的活下来,便要吞噬其他州郡。又或者他们争斗多年,最终形成脆弱的平衡,然后被外来者强势打破。

  公孙度同样的皱着眉,站在山坡上思索了许久,终于,他翻身上马,招手让二人跟上道:“走,回去吧,这一路,这样的调查,咱们再多做几次。”

  下午,船队并没有在此地耽搁,径直启程。

  多亏了上游长达三个月的雨季,公孙度他们一行船队行驶至大河下游段时,河水暴涨,不仅没有遭遇糜竺所提到的那些沙洲、浅滩、暗礁,而且还因为河水湍急,船队的速度又增加了几分。

  一路上遭遇的官军在见到公孙度的太守仪仗时,也都直接放行;而一些不长眼的水匪,在瞥见船舷边的全甲兵卒时,也就自然熄了打劫的心思。

  一路顺风顺水,用老船夫的话讲,他这辈子走这条河段,第一次这么快速且顺利。

  而在行驶期间停靠岸边的间隙里,公孙度带着手下出去社会调查了许多次,每一次的结果都被他收集整理起来,作为自己思考问题和理解当前社会问题的佐证。

  舱内,公孙度将自己收集的资料摊开在桌上,他拧着眉,右手不停的在纸上计算,同时也在脑海中搜索着各种信息加以佐证。

  最后他扔下笔,叹息一声,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如今的社会状态,正是农业生产过剩造成的。

第37章 枷锁

  为什么天下明明饥荒连连,还会生产过剩?

  原因很简单,那批正在挨饿受冻的人,是被主流经济活动——庄园经济排斥在外的一群人,在手工业不发达的东汉,他们无法参与到社会生产和交易中,也就无法以自己的劳动交易到果腹的粮食。

  他们成了后世某些狠心的专家所讲的那种:社会进步的代价!

  早在白马时,那个叫做老黄的农夫就提醒了公孙度,黄巾之前的那些中原豪强,根本没有多养奴仆的意愿。

  这里面涉及一个庄园经济的账目,豪强要想维持一个庄园,需要大块田亩,方便规划种植,要实现这一点的隐性投入先不谈,就说最低成本:

  中等土地500亩计15000钱,2牛计10000钱,耧车计2000钱。

  合计27000钱的投入,直接就提高了这世上九成九的农夫向豪强转变的门槛。

  有了巨量前期投入之后的庄园主,一个奴仆的生产效率远远高于几个小农,也就是说,随着豪强的兼并土地,必定会产生一批无处容身的失地小农!

  与后世公孙度所被灌输的中国古代是小农经济不同,此时的公孙度从自己本体的记忆以及这些日子的观察得出结论,东汉社会经济主体就是庄园经济,而非小农经济。

  小农经济的产生,是要经过农业技术的不断进步,铁制品价格的逐渐下降,以及小农的法宝:精耕细作的诞生之后,才有技术和经济上的可能性。

  当今天下,自耕农的产量是不能与后世的那些精耕细作田亩产量相比较的,也就是老黄所提到的,中原此时无佃农的经济原因:

  佃农交的租子比不上豪强收回土地用奴仆耕种的收益。

  本着赚得少了就是亏钱的经济原理,豪强是不会敞开大门收纳过多奴仆,也不会坐地收租的。

  毕竟,农业生产过剩的同时,劳动力也过剩,奴仆随时都能补充。

  “老黄他们,或许就会在某一天因为年老,被主家视为负资产,而惨遭抛弃吧?”公孙度想到此处,禁不住想起那群在树下扯皮的农夫。

  庄园经济下,投入大,成本高,收益也高,减去豪强自己与奴仆的消耗,剩下的全部都是利润,而他们则用这些过剩的粮食与大商人进行商品交易,同样的,对商人来说,集中且有大量粮食的豪强,和散乱分布且粮食不多的小农二者比较,肯定是与豪强的交易成本要低得多。

  所以说,小农一直骂商人恶意压价,其实也冤枉了大部分商人,因为人家商人是将成本扣除后向小农出价的,小农的成本高,收粮价格就低,豪强的成本低,收粮价格就高。

  东汉全国满是大商人、大豪强,正是得益于庄园经济的催生。

  小农被两头剥削,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卖地卖身。

  公孙度揉揉眉心,他简直不能想象,在整个东汉时期都是在这种经济环境下维持的,这样的话,会产生多少的无地流民啊?

  直到那个叫做张角的男人,注意到了这群在苦苦求活的人,喊出了震天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为什么要说苍天已死?大概是流民在这些年的流离中纷纷意识到了当今上空的天,不再是那个能哺育他们的那个苍天了。

  所以,他们才要翻了这个天,想要能有个活路的黄天。

  讽刺的是,也正是这场大起义,给了那些剩余的流民一条窄窄的活路:

  豪强彼此开始了军备竞赛的结果:那些本来无法用劳动换取粮食的无地农民,有了新的可交换的东西,那就是他们那条廉价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呢?或者说它的源头在哪?”公孙度在脑海思索答案。

  忽地,他突然想起了耧车的发明者,赵过,那个汉武帝时期的搜粟都尉,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主导了当时大汉朝的农业革命。

  汉武帝雄才大略的后果——帝国户口减半,从而在他的晚年开始休养生息,重用赵过,进行农业改革,提高粮食产量。

  而在他任命赵过主持农业改革后,代田法的传播、耧车技术的普及,得益最大的并不是嗷嗷待哺的小农,而是那些地主。

  代田法不需要太大的投入,故而能被所有人迅速接受。

  而耧车、铁犁、牛耕,都是需要前期投入的,也就是需要原始积累。这时候,有资本的地主发现,这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技术路线,而户口减半后的中原之地,也让地主有了田亩连片的可能。

  地主积累财富、兼并土地的速度自那之后,迅速加快!

  而也正是汉武帝之后,帝国的统治者猛然发现,地主,似乎就变得有些尾大不掉了。

  公孙度联想到了那个发起工业革命的国家——英国,他们也曾发动过农业革命。

  18世纪的英国,圈地运动,再加上农业革命之后,他们的小麦每英亩产量,也就从原来的每英亩2.15夸特,提升到了3.25夸特。一英亩,等于6亩地。一夸特,大约是450斤。也就是说,圈地运动和农业革命之前,亩产为150斤;圈地运动和农业革命之后,提升到了200斤。而且是在单季种植,实行休耕的情况下的产量。

  英国的农业革命的后果是:无地农民为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同时集约种植为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可交易粮食,这两者共同促进了英国的工业化进程。

  相比之下,再看汉朝的农业改革呢?

  赵过农业改革之前,亩产约为200斤,改革之后,亩产约为250斤。还不需要休耕,部分地区可以两年三季或者一年两季。从技术上讲,东汉的农业改革比英国强多了。

  只是可怜的是,汉朝的无地农民无处可去,连剥削他们剩余价值的工厂都不存在,也没有熬个几年攒足船票,去美洲当地主的美梦可做。

  所以他们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做盗匪,做流民,参与偷盗、抢劫、叛乱、造反,使劲浑身解数加入到帝国经济生态中去。

  在农民没有通过不断地掀桌子-农民大规模起义,让统治者意识小农的利益需要得到保障之前;

  在小农的传统艺能——精耕细作产量不能达到后世的亩产300斤的水平线,从而让收租子变成地主最优解之前;

  庄园经济无疑就是版本答案,只是可悲的是,这种版本答案一般的模式所需的最低投入都不是小农所能承受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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