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672节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陈初笑道。
“起初,我确实这般想但去年时,我去往各州县便衣走访了一回,却觉这场坊非民之福!”
“此话怎讲?”
“去年夏,我抵达庐州夏塘镇,此地水暖适宜耕作木绵,乃淮南木绵耕作最集中的区域,因此,建有大量棉布场坊.”
“看了以后,是不是吓了一跳?”陈初似乎早有所料一般,淡淡问道。
陈伯康诧异的看了陈初一眼,继续道:“确实!老夫一生游历州府足有百数,但那夏塘镇.”
似乎是回忆起某些不忍言之事,陈伯康顿了一下才沉声道:“此地初看繁华,场坊主皆为巨富,然.坊内乌烟瘴气,做工之人赤身裸体、骨瘦如柴,每日上工时间七个时辰起步,十来岁的童工比比皆是,甚至有些来路不明的人口脚戴锁链作工!但有工人手脚稍慢,那监工动辄鞭笞打骂工人几无人形那般惨状,比之佃户尚不如!”
越说,陈伯康越激动,察觉情绪小有失控,陈伯康喘了几口,待心情稍稍平复,才接着道:“这还只是场坊情形,再说农人,如今淮南种绵远比种粮获利丰厚,当地劣绅对田地的欲望更盛以往!他们用尽手段,将自耕农逼至破产,掠走良田后改粮为绵,为场坊供货!坊主、劣绅以此勾连,夏塘镇繁华之下,尽是累累白骨!”
一直没说话的陈初,这才接了一句,“我淮北如今纺机已可同时纺十六锭棉纱,你淮南技术落后,只有四锭纺机,为了在价格上与淮北竞争,自然要在人工上压缩成本想来那纺场中,被拐卖而来的奴工不在少数。”
陈初说的是客观原因,但陈伯康听了却非常不舒服,再者,和陈初接触数次,他一直觉着这个政治立场不同的年轻人怀有仁心。
可此时听了他近乎冷血的分析,陈伯康不由动了火气,直道:“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淮北所赐!场坊之害,犹胜劣绅!”
“那照陈大人所言,我淮北怎无此惨状?”陈初心平气和道。
陈伯康既然想了这么多,便不会不分析淮北情况,当即道:“一来,你淮北土地八成已成公田,可自主调配资源。二来,你淮北有技术先行之便利,便是不极力压缩人力成本,也可以高价售卖的方式包裹成本。三来,便是监管严厉但此法不可长久!”
“为何?”
“你淮北仅数百万人,货物却行销天下,等于以天下之利繁荣你淮北一地!若等到齐周金夏一统,需养活之人已近万万,届时哪里还有那般大的市场供你养活这么多人!各地场坊主势必会为了竞争,争相压低成本,到时,场坊内惨象只会更甚!”
陈初心下暗暗佩服了陈伯康一下,在当下这个时代,他能想到这些已殊为不易。
更难能可贵的是,陈伯康站在了万民角度去考量此事。
只不过,历史局限性让他忽略了技术积累爆发后带来的生产关系变化。
但能看到资本主义獠牙的破坏性,已是难得。
旁边,焦屠一人已吃下了五根油条,铁胆饭量也不小,但在陈初身边,或许是保持形象,吃了一根后便停下了筷子。
陈初拾筷帮铁胆又夹了一根,柔声道:“吃嘛,尽管吃。”
随后才重新对陈伯康道:“陈大人,你应知晓本王来自海外吧?”
“.”陈伯康一时迷茫,不知陈初怎突然提起了此事,却还是下意识点头。
陈初稍一思索,道:“在我东胜神洲,有一英吉利,他们国内初次工业革命时,场坊工人平均寿命只有十五岁,纺场、矿山内八九岁的熟练工人比比皆是另有美利坚国,一名叫做洛克菲勒的商人所属场坊内,工人每日要工作八个时辰,东胜历法1914年,工人们为了争取两刻钟的午休时间闹了罢工.这位洛掌柜自己豢养的保安队装备有铁甲战车、连珠火铳,当场打死了二百多人.”
了解过资本发展史的大多都知晓这桩事。
可即便这样,这洛掌柜依然被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商人之一。
所以,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资本国度诞生出马列,是有原因的。
在不做人这一点上,资本家一点也不比劣绅表现的差。
陈伯康忙道:“既然如此,晋王还在淮北推行此法?你难道不怕日后我华夏也如那般么?”
陈初却忽然肃容道:“陈大人!这个世界上不止齐周金夏,还有别的国家啊!我们不发展,但旁人一直在发展!待旁人用铁甲战车、铁甲船、连珠火铳打到我中原大地,你我子孙为人做奴做婢之时,要骂我们这帮先人痛失发展之机的!”
“.”
陈伯康沉默下来,百年来,周国先后与西夏、与辽国、与金国交战,胜少败多,边民被杀被掳的事并不新鲜。
但近年来,淮北的天雷炮、火铳确实成为了可决定战场胜负的利器。
他不清楚那东胜神洲各国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若果真如陈初所言,对方连铁甲战车、连珠火铳都有了一旦对方渡海来袭,那便是神州沦陷的局面。
隔了半天,陈伯康才喃喃道:“以晋王之意,天下非要行那淮北之法,才可与东胜各国抗衡么?”
陈初却没直接回答陈伯康的问题,反而悠悠道:“资本积累,血腥残酷,要么向内压榨,要么向外掠夺.”
陈伯康好像听出点什么,忙抬头看了过来,陈初又道:“我方才已说了,这天下,不止齐周。待日后,我们拿下关外千里黑土沃野,不出十年,可活千万民。若南下占得中南半岛,可种一年三熟稻,又可活民几何?
除此外,海东扶桑还有一石见银山,藏银万万两不止
西渡万里,更有诸多国家王室眼巴巴等着我华夏茶丝瓷好货
这些,都是活民之法。只要官方鼓励再予以组织,士绅万民皆可自组商队遨游四海,可开疆拓土,也可驻地行商,更可传授教化.”
拘于历史局限性,即便当世精英也没有陈初对世界了解的透彻。
一番话说完,陈伯康愣了许久,但农耕文明骨子里的谨慎保守,让他下意识问道:“若万民都去逐利了,谁来耕作?”
陈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道:“粮、银是资源,人口难道就不是了么?掳来的人口,只要有口饭吃,什么活不能干?”
“.”陈伯康一时愕然。
掳人作工这种事,确实有违儒家道义,陈初察觉他表情异样,不由叹道:“我方才已说了,资本积累过程残酷的很,若不对内压榨,便只能对外掠夺了。”
陈伯康迅速收回了惊愕表情,已换了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只听他淡淡道:“怎能叫掠夺?此举明明是为了教化!”
第483章 春风潜入临安夜
二月中旬,迁延两月未有结果的齐周和议,终于在陈伯康斡旋下,达成了初步意向。
齐国以撤回钱塘湾内的水军为条件,换取释放哭庙士子、罢市商户、临安商人苗奎,以及被无端关押的齐国籍音律大家梅瑶。
另,周国交战犯与齐,由后者处置;齐周可互相在对方境内刊发报纸
至于赔款问题,可以接着再议。
你看,沈该在安丰盘桓两月,甚也没谈成,陈伯康刚去十多天,便解了钱塘湾之困临安朝虽当下必须倚重陈伯康,也不由更确信‘陈伯康果然和淮北勾连甚深’。
二月十三,秦会之收到和议初成的消息,第一时间入宫和周帝商议此事。
释放士子什么的都好说,但交出战犯这一条.此次北侵淮北,主谋正是秦会之和周帝两人,他们自然不会交出自己来。
“此事,还需秦相费心啊,务必使齐国满意.”
周帝果断将皮球踢回给了秦会之北伐之事是你鼓动朕的,如今搞的颜面扫地、一地鸡毛,这战犯自然要由你来安排了。
秦会之心中早有几个背锅的目标人物,譬如泉州海商蒲家、兵部尚书王庶,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便是万俟卨也不是不能牺牲。
不过,齐国并未点名道姓要求以上几人入齐治罪,秦会之还想试着糊弄一下。
当晚,回到相府后,秦会之特意去偏院看望了吴维正.自打周军撤离淮北后,吴维正便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关在这偏院内两月余。
吴维正困在临安已多日,钱塘湾内三不五时响起的炮声又瞒不住人,他自是从相府对他的待遇上,感受到了某些变化。
是以,已一个多月没来见过他的秦会之一出现,他就猜到了端倪,不由冷笑道:“秦相,莫非准备拿在下,去换取与齐国媾和?”
“哎~”秦会之一叹,等于无声默认了此事。
有思想准备是一回事,但确认了对方果真就抛弃自己又是一回事他吴家本就与楚王有大仇,若落到齐人手中,必定没好果子吃。
吴维正怒道:“秦相需知,如今齐国气候已成,惟有金周联手,方有一线生机!你们将我送去齐国,岂不是自断臂膀!必被齐国分而灭之,便是以我换取齐国暂时止战,日后你周国也必亡于齐!”
既然话已说开,秦会之也开门见山道:“哎,吴先生所言,有几分道理。然,如今淮南已尽入齐国之手,齐军陈兵江北。钱塘湾内又有齐国水军封锁.比起远虑,当下近忧方是我皇心疾。至于你金国哎,先自保再说吧。为今之计,唯有以吴先生为我朝换来喘息之机.”
说话间,已有相府下人提了一捆麻绳入内,随后熟练的将麻绳挂在了房梁上,挽了一个漂亮的绳套。
吴维正自是能看明白这是要干啥,不禁又惊又怒。
秦会之望着吴维正,一脸惋惜道:“吴先生肩负金周联络之事,你所知的事太多啦。老夫不能让齐国收到活着的吴先生,以免先生说出些什么,使我皇面上无光.咳咳,请先生自行体面吧.”
吴维正噔噔噔又退几步那几名相府下人,当即逼上前去,低喝,“请先生体面!”
这也是最后通牒,见他不想体面,下人一拥而上,拖着人便将他拉到了绳套旁。
在绳套套上脖子的最后一刻,双目赤红的吴维正放声嘶吼道:“秦会之,我就在下边等着你!等着你一家老小与周帝来地府陪我!竖子不足与谋!周国满朝,皆是愚蠢之”
却见秦会之一抬手,拽着麻绳另一端的两名健仆猛地发力往后拖去。
正在诅咒、喝骂的吴维正只觉喉间一紧,剩下的话被忽然勒紧的绳套憋了回去。
房梁下,已被拉起离地三尺的吴维正,双目暴突、双手紧紧抠着深入皮肉的绳套,但绳套已收紧,自然是无用功。
直到一百多息后,徒劳乱踢的双腿才安静的垂了下来。
至死,那双充血眼球中,尽是不甘愤怒.齐历阜昌十一年,家兄吴维光、侄子吴逸繁先后殒命,随后家产被抄,家中男子要么被斩、要么问罪下狱。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那楚王看上了侄子的未婚妻当年之事,吴维正并不清楚许多详情,但事发一年后,那楚王的确娶了陈景彦之女,吴维正自然这般猜测。
事后,吴家仅剩他吴维正这一支留在金国为官的二房得以幸免,彼时,那楚王气候已成,吴维正无力报仇。
蛰伏数年后,终于等来这次机会其实,直到去年十一月时,他还有种成竹在胸之感。
直到后来局势急转直下。
吴维正自认为做的是合纵连横的谋国大事,却不料,最终连那恨之入骨的楚王见都没见上一面,便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这边,始终安静坐在椅内的秦会之,任由吴维正的尸体在房梁上挂了一刻钟之久,直到彻底确定后者不可能再有生机,这才嘱咐道:“去冰窖弄些冰块将尸体镇了,明日发往安丰,便说,金人吴维正挑拨齐周邦谊,事败后畏罪自杀”
当日,秦会之刚把背锅替罪羊准备好,不想第二天,事情又有了变化。
十四日,淮北蔡州五日谈、淮南淮报于初十日出版的报纸传入临安。
两报都在头条位置刊印了齐周和议初步达成意向、钱塘湾内的齐国水军即将解除封锁的消息。
这件事,临安朝都还没来及发出官方通告早就盼望着恢复正常生活秩序的临安百姓见此消息,自然欢欣鼓舞。
两报不但报道了此事,并且还曝光了和议细节,比如又一次着重提到了‘释放哭庙士子、罢市商户’。
可这么一来,又将临安朝放在了一个尴尬位置。
若不是过年时,淮报主动曝光了一回释放士子的和议先决条件,这帮士子只怕早就出来了。
临安朝廷之所以硬挺着,正是不希望周国士绅认为,朝廷释放士子是因为来自于齐国的压力。
如今倒好,临安朝明明已做好了接受一切条件的准备,那齐国却又旧事重提。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士子、商户获释后,一定不会认为是朝廷宽宏大度才放了他们,而是觉得齐国爱惜人才,不停向临安朝施加压力,才有了他们重见天日。
反正已经认怂了,临安朝捏着鼻子忍下,犹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
当日傍晚,士子、商人、梅瑶先后被释。
临安朝廷本想低调处理此事,却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
酉时,府衙外已聚满了士子同窗、商户家人.梅瑶并非临安人,来接她的,只有三四名丫鬟小厮。
羁押两月,便是没有受刑,众人也俱是一副蓬头垢面、衣衫脏烂的消瘦模样。
可就算形象不佳,士子们在同窗簇拥下却犹如得胜归来的战士,一个个昂首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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