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息怒 第774节
耳听小辛调侃嘲讽,裴蔚舒面不改色,只道:“愿赌服输,方无愧磊落嘛”
本是挺有气魄的一句话,但裴蔚舒跪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脸,显得分外滑稽。
“呵呵,拿纸笔来,请裴大人写状吧。”
陈初吩咐一声,小乙端来笔墨至裴蔚舒身前。
陈初没说让他起来,他便继续跪着,接了纸笔后干脆趴在地上,认真写下五字‘刺王自供状’。
写好开头,裴蔚舒撅着屁股,却抬起头看向陈初道:“王爷,主谋都写谁?”
“以裴大人之见,谁嫌疑最大?”陈初却反问道。
“罪臣以为,秦会之那厮绝对少不了!”
“嗯,本王却以为,幕后主使绝不止他一人。”
“罪臣也这般认为!”裴蔚舒如同地府执笔判官一般,先在白纸上写下了秦会之的大名,随后接着道:“浙东路世家虔氏也参与了吧?”
这是个疑问句。
陈初不由眉头一皱,不悦道:“你作为帮凶,还需问本王?”
“哦哦.浙东虔律之指使罪臣行刺楚王。”
已自行代入污点证人角色的裴蔚舒这次换了肯定句,又在白纸上添了虔律之的大名。
随后,裴蔚舒似自言自语道:“荆湖路豪绅崔毓文,也是主使之一!”
悄悄抬眼,见楚王无异议,裴蔚舒再写一人。
“江南路大绅章俊,嫉妒楚王文治武功,也参与了此次行刺。”
裴蔚舒越发熟练了,以笔尖舔了砚台,继续伏地写道:“福建路豪绅林煜铸,也少不了他.”
“打住!”
陈初虽无证据,但结合情报也大体猜到了有那些人在背后支持了行刺一事,却没有任何情报支持福建路这位老兄和行刺一事有关啊。
“这位林林.”
“林煜铸!”裴蔚舒重复了一遍这个稍显拗口的名字。
“哦,这林煜铸应和此事无关。”陈初替人家说了句公道话。
不料,裴蔚舒却‘啧’了一声,只道:“王爷需知,福建全路,近两成良田归林氏一族所有!若无林家把柄,王爷日后君临江南,这福建路的田改可不好推进啊!”
裴蔚舒言罢,陈初、彭二、小辛等人却是齐齐一愣,过了几息后,三人相视,不由齐齐大笑,“裴大人,倒是善解人意啊!”
未时。
裴蔚舒出了虎团营地,乘轿去往牢城军驻地。
途中,他掀开轿帘贪婪的望着仲春勃勃生机的田野.这大好春景,差点就再也看不到了。
只不过,此时他还不能放松,将潘雄等人带去虎团营地这项任务还等着他来做呢。
此事倒不难.本来按照约定,只要那边谈妥,潘雄便会亲自去见小辛一面,以示结盟。
至于半道逃跑,裴蔚舒想都没想过.从昨日至今日,他的所有谋划,前提都是陈初伤重或者身死!
如今楚王好端端待在虎团驻地,一切谋划也就无从谈起了。
别说是他裴蔚舒,便是潘雄带了整个牢城军杀入东京城,只要楚王但凡还有一口气,只需一露面,数千人就的原地缴械。
牢城军虽以河北牢城营为骨干,但将士中淮北、中原子弟不在少数,让他们对楚王动手,这天下没人能办到。
不多时,裴蔚舒入营。
潘雄等人已在帐内等候了近一个时辰,见面后不免有些焦急,直接问道:“怎去了这么久!”
裴蔚舒装模作样的剔了剔牙,得意道:“辛将军虽有勇武之名,却终究年少,被老夫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特意留老夫在营中吃了一顿烤鹿肉”
“都甚时候,裴大人还有心吃喝!我等为了等你消息,至今还未尽午饭呢!”张宝忠埋怨道。
“每遇大事需有静气!慌里慌张能成甚事?”
眼瞧裴蔚舒要将十六罗汉活活坑死,此时却不见他有任何心虚,反而教训起对方来。
这一幕落在潘雄眼中,让他下意识认为小辛一同举事,给了裴蔚舒强大的信心和底气,潘雄自是不疑有他。
抬手打断欲要继续理论的张宝忠,只道:“行了!裴大人,我等快快去见辛将军,议定诸事,今日黄昏时分,两部便可突然入城!”
“好!”裴蔚舒斜了一眼不服气的张宝忠,右臂一伸,请潘雄先行。
未时二刻。
潘雄等兄弟一十六人在裴蔚舒的引领下,一路来到虎团中军大帐外。
裴蔚舒上前知会一声,侍卫入内通禀,随后便听帐内有人道:“请诸位将军入帐。”
自潘雄一下,十六鱼贯入帐。
牛皮大帐,阻隔光线。
内外光线反差强烈,待潘雄等人适应了帐内光线后,却见大名鼎鼎的辛将军持剑站于主位左边。
右边站着的,却是拄着一柄钢枪、身姿笔直,同样出身河北的焦屠。
自打沧州一战后,焦屠便被楚王留在了身边。
而大帐主位,却有一人背对众人,正望着挂在正中的一副舆图出身。
潘雄已隐约感到不安,正在思索焦屠为何出现在此之时,却见背对大家那人忽然转过身来,只听他缓缓开口道:“听闻你兄弟一十八人结义时,曾立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当年,王氏兄弟被处斩,尔等没有遵守誓言。今日,我便再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遂了心愿,今日同死”
这人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潘雄便听出是谁了!
“拼了!”
潘雄只知,今日小命休矣,不及细想,骨子中的凶戾之气便爆发出来,抱着杀一个够本的想法,潘雄朝身后弟兄大喝一声。
可身后众人,见到了活着的楚王,竟一个个吓得呆立当场,无一人敢动。
第559章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三月二十二,一场杏花雨微湿东京。
自十九日楚王遇刺后,诡异沉默了两天的舆论场,终于在今日以七曜刊为平台,披露了大量涉案细节。
首先,七曜刊面对城内四处流传的‘楚王薨故’的消息做出了辟谣,道楚王只是遇刺受伤,在太医院努力救治之下,伤势已趋于平稳,没有生命危险,不日便可临朝理事。
第二版,便是七曜刊对大理寺官员的采访经大理寺审问,已掌握了确凿证据,表明大相国寺行刺楚王一事,是一桩有有组织、有预谋,欲要颠覆新朝政权的政治阴谋。
许家后人、相国寺僧众、安丰朝、河北牢城军皆牵涉其中。
第三版,则刊有安丰礼部尚书裴蔚舒的署名自供状,直接点名了秦会之,言之凿凿自己受了临安蛊惑,幸而事到临头幡然悔悟,主动自首,交待了罪状,阻止了后续阴谋的实施。
第四版,却是出自阿瑜的未署名社论潘雄等人谋划的后续政变行动中,将陈家满族和阿瑜母子都当做了棋子,阿瑜了解完案情后,一肚子火气,自是火力全开。
评论中,不但痛斥了临安这等小人行径,还清楚表示到,‘临安此举,等同于战争行为。我朝视临安方面自行撕毁《临安和议》。’
惶惶不安了两日的东京百姓,心情犹如坐了过山车。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许多人心中都攒了一股无名火,当日案情见报后,牛行街董添宝和徐掌柜凑在一起,先是庆幸楚王挺过了这一遭,随后便是大骂临安阴险。
只觉心中怒火无处发泄,恰好牛行街距离大相国寺不远,两人一商量便结伴去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僧侣千余,以前,既是大地主、又是东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放贷机构,这种地方怎会没有雄厚背景,放在以前,他们两个小商人自然不敢来寻相国寺的晦气。
可现今.既然七曜刊已公布了相国寺和行刺楚王一事有关,便代表着再大的靠山也保不住它了!
墙倒众人推嘛!
没人会轻易招惹恶人,除非这个恶人快死了。
但和他们两人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可不少,二人抵达大相国寺门外时,才知,今日天尚未大亮、七曜刊尚未上市之前,新兼了权知开封府事的陈景彦已亲自带人查封了整座寺院,原寺内千余大小和尚已被全部带走。
来晚了的东京居民,有人感慨这座绵延了数百年香火的当世大寺,这回算是惹错人了.你们一群和尚,本该不问世事、远离红尘,却占良田、放高利贷,如今连这种行刺新君的事都敢做了!
活该!
但也有人马上想到自刘齐以来,知开封府这等重要的京畿重臣一直空缺,陈景彦这知开封府事名义上二把手,实际上却京畿父母官了。
这么一来,关于陈家的谣言不攻自破。
看来,楚王依然信任他家。
想来大相国寺发泄怒火的想法没能成功,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走!找那位北狩的太上皇去说道说道!”
这一下,瞬间让大家找到了新目标。
七曜刊上的报道言语不详,只说安丰朝同样牵涉其中,众人自然下意识认为柴极的屁股也干净。
俗话说,掉毛凤凰不如鸡。
而今,柴极便是那只掉光了威严、失去了所有臣民信任的掉毛鸡。
却不想,柴极驻跸所在的浚仪街上,比相国寺外还要热闹。
半道街被人堵的水泄不通。
别馆外,最靠前的是太学学生以及崔载道等淮北学子,他们挑着横幅,上书‘严惩凶手’。
相比对前朝君父还留有些敬意的学子,后方望不到边的百姓却没那般斯文,不时有人朝院内大喊道:“安乐公莫非忘了是谁从辽东将你救回来的?如今却和临安勾结,刺杀楚王,岂不是恩将仇报?果然还是你们父子亲啊!”
也有人喊道:“安乐公当年丢了东京城。如今万民有楚王庇佑,我们好不容易过几年安稳日子,你可别再跳出来祸祸大家了.”
奚落夹杂着起哄声,遥遥传入别馆内。
去年年末,随柴极来东京的安丰官员足有数十人,可自打他颁布逊位诏书,到此刻仍留在他身边的,除了今早刚刚放回来的裴蔚舒,便只有陶春来、薛徽言两位直臣了。
耳听院外吵吵嚷嚷、群情激奋,一脸凝重的薛徽言不屑地看了眼裴蔚舒,却对柴极道:“陛下,此事果真与您无关么?”
“莫称陛下,莫称陛下”
柴极只觉自己比戏文里的窦娥还冤,明明自己和近两日峰回路转的外界诸事没有任何关系,却因裴蔚舒,凭白被所有人怀疑。
即便这样,柴极还是先提醒了薛徽言不要再称呼自己为陛下之后,才苦着脸道:“薛大人难道还不信我么.我真和此事无关啊!”
不怪薛徽言也怀疑,皆因那裴蔚舒是柴极铁杆心腹,裴蔚舒和此事关联甚深、甚至都出面做了证人,指认临安为幕后黑手。
这般情况跟下,很难让人相信柴极完全不知情。
柴极见薛徽言那神色,也知他不信自己的话,只得道:“天地良心啊!朕本公若和此事有关,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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