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2节
那么,事情很简单了,今日邀请他赴宴,其实是皇后的主意。
这个羊献容,她从哪里知道我行踪的?莫不是整天派人监视我?
邵勋有点想让她哇哇叫了。
另外,他还想到了一点:羊献容现在是天家的代理人吗?
以他对羊献容粗浅的了解,皇后似乎不太在乎大晋朝廷怎么样,甚至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
她在乎的只有自己。
大晋朝廷能给她带来好处,能让她更安稳地活下去,她就帮扶大晋朝廷。
如果哪天带给她的只有坏处,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踹翻。
这个女人,好像已经坏掉了。
以如今的局势来看,司空一直“蜗居”东海,人不来洛阳,那么就别怪一点点失去对朝堂的控制力。
当初司马颖那么大的声势,都无法在邺城霸府遥控局势,就别说靠兄弟才打赢的司马越了。
真当洛阳本土势力不存在啊?
这个势力集团的成员大部分不是洛阳人,准确来说,他们是扎根洛阳的高级士族官僚集团、禁军集团(已毁灭)。
伱司马越在洛阳,或许可以影响这个集团,就像当初组织他们北伐邺城一样。
但你不在,影响力是会衰减的。久而久之,人家会推出一个新的人选,就像当初推出司马越对付司马乂、司马颖一样。
单说司马越失位的这半年,王衍已经自成一派,党羽众多。
周馥这一拨人似乎与天家关系密切,算是保皇派。
即将重建的禁军,也会有部分逃回来的北伐兵将加入,与东海王国军共同构成新的禁军集团——老实说,目前的东海王国军万余人,九成以上非东海人,只不过中高级军官由于历史遗留问题,还是东海籍出身罢了。
司马越要是再拖延下去,迟迟不回京城,形势会更加微妙——现在都有人拉拢邵勋了,将来就是拉拢糜晃,甚至已经在做了。
就连军师曹馥,也会渐渐与司马越生出嫌隙,不信任感加强。
一切都是旧事重演。
“周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言。”邵勋说道。
周馥神秘地一笑,道:“君何出此言?当初为天子驾车的督伯陈有根,已由朝廷选举,天子亲授‘副部曲将’(第九品)之职。郎君若不推托,这会已是材官将军,更有其他妙处。”
邵勋不想问“妙处”是什么,他和这帮人不熟,也不想投过去。
周馥等了一会,见邵勋不说话,只能主动询问:“小郎君尚未娶妻吧?”
“没有。”
“若想往上走,还得有人扶持才行。”周馥笑道:“不如由我做媒……”
“免了。”邵勋摆了摆手,起身道:“今日结识诸俊彦,已心满意足,该告辞了。”
周馥遗憾地叹了口气,起身相送。
片刻之后,又回到了后堂。
“如何?”司隶校尉刘暾走了过来,问道。
“比较谨慎。”周馥说道。
“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不是么?”刘暾笑道。
拉拢殿中将军邵勋,是皇后的意思,他们只是执行罢了。本不太看好的,因为此人为司马越奋力拼杀,还做了不少脏事,按理说是心腹了,但皇后却很笃定此人有野心,可拉拢。
如今看来,诚如皇后所言,邵勋是可以被拉拢的,就像曾经投靠越府的其他官员一样。
“石演那边有消息了么?”周馥又问道。
“回话了,‘金谷园乃不祥之地,君自决即可。’”刘暾说道。
“他倒是洒脱。”周馥笑道。
石演既然不要金谷园,还奉上了地契,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明日进宫,知会一下皇后,派个仆役,将地契送至邵府。
送礼么,就要投其所好,送人家无法拒绝的东西。
第113章 耕战
邵勋收到地契时,恰好就在金谷园内。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以至于没人敢要。
同时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不知道多少人瞪着眼珠子盯着。
其实,如果有选择的话,邵勋更愿意把金谷园内那些装潢考究的馆舍、名贵的花木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卖掉,他只要地就行了。
但这事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些屋舍内,原本装饰着许多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如今却不见了。”邵勋看着依山而建、高下错落的亭台楼阁,叹道:“让人进来吧。”
“诺。”陈有根立刻奔出大门,将送地契的人领了进来。
邵勋坐到了石墩之上,静静等着。
已经化冻的金谷水潺潺流淌过台榭之间,时不时发出叮咚的声响。
池塘之内,鱼儿高高跃起,发出快活的“扑通”声。
鸟儿叽叽喳喳,欢快地在枝头跳来跳去,却反衬得庄园更加幽静。
脚下全是规整的青石板道路。
路两侧甚至修建了石质栏杆,雕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动物。
石崇尔母婢,真是奢侈啊!
“羊茗参见将军。”没过多久,便有一位弱冠之龄的年轻人躬身行礼。
“汝姓羊,可是羊氏族人?”邵勋问道。
“远宗羊氏子,让将军见笑了。”羊茗回道。
“所来何事?”
“为将军奉上金谷园地契。”
邵勋沉默片刻。
其实他早就知道对方是来送地契的了,因为人家在山门外就表明了来意。
想了这么久,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拿下此园又如何?
石超来的时候,直接住了进去。
上官巳若能在洛阳稳住阵脚,也不会放过金谷园。
我老邵是洛阳大军头,自动被人贴上“贪横”的标签,不玩点霸占田地、强抢民女的把戏,那还算武夫么?
羊茗察言观色,见邵勋不说话,将地契交到陈有根手中,又退后两步,躬身一礼。
陈有根将地契递到邵勋手中。
邵勋粗粗一看,收了起来,又问道:“皇后遣你来,可有话要说?”
羊茗为难地看了陈有根一眼。
“径直说吧,此乃我心腹,凡事不避。”邵勋说道。
“东平王楙遣使入京,密见天子,哭诉半日,言东海王不法事……”羊茗说完,然后抬眼看向邵勋。
“继续啊。”邵勋催道。
“使者还提及,徐州幕府之中,多有僚佐暗通东海王,为其说项。”羊茗继续说道:“东平王忧惧不已,请朝廷为其做主。”
邵勋闭眼假寐,默默思考。
朝廷做主?朝廷做不了主。
站在天子的角度,他肯定不愿意看到司马越再领徐州。但如果有外部压力呢?比如司马越给糜晃下令,调动兵马,威逼帝后。
诚然,这样做有点难看,在谈判还有可能的情况下,司马越是不会真的撕破脸的。
但邵勋怀疑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司马楙现在也只是在垂死挣扎,下意识求救罢了。
他拖不了多久了。
“使者有没有说东平王会怎么做?”邵勋问道。
“没有。”羊茗摇了摇头,道:“但东平王最近逐退了两名幕僚,又在下邳严查奸细,想必不会心甘情愿让出徐州。”
邵勋微微颔首。
割据一方的方伯,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交出地盘?
如果羊茗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司马越不动兵是不可能拿下徐州的。甚至于,他现在都没法沿着驿道过境徐州,回来洛阳。
绕路不是不可以,但也太丢人了吧?
邵勋突然觉得司马越也挺难的。手头就几千新兵,粗粗训练了三四个月,如果和司马楙正面对打,怕是要再现一个大脸。
这就是八王之乱的胜利者?水分也太大了吧。
想当年,司马乂可是调动数万禁军,与张方、陆机的三十万军队血战半年的。
这样的人,还能勉强称一声权臣。
司马越远不如司马乂矣。
邵勋想了想,觉得如果司马楙不识相,司马越最终还是会“摇人”,大军压境之下,司马楙如果不想死,最终还是会屈服。
大概就这样了。
“你走吧。”邵勋挥了挥手。
羊茗躬身退下。
看来,洛阳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风暴旋涡,很多人不愿意看到司马越回来啊。
那么,我愿意吗?
邵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裴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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