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3节
好像——我也不太愿意看到司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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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化尽之后的洛阳郊野,已经有百姓在进行春播了。
策马行至此处的邵勋特地停下来看了看。
去年秋收后没种越冬小麦,这会春播种的是粟。
看来,小麦种植尚未大面积推广开来,这個要到中晚唐时期了。就连初唐,北方还是以粟为主,虽然当时的小麦播种比例已经大大提升。
但只要尝到了种植小麦的甜头,老百姓就会停不下来。到了北宋时期,北方小麦种植已经非常普遍,完全压倒了粟,成了主流农作物。
时代终究是往前发展的。
春秋时期,还存在着大面积的土地休耕现象,主要原因是土壤肥力不足。
到了魏晋时期,休耕已没有春秋时期那么频繁了,一岁一耕的土地大大增加,甚至出现了少量两年三熟制耕作的现象,可见此时的人们比起春秋时已经更懂得如何保持土壤肥力。
农业社会,以农为本。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想想办法。
打仗、种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邵师,和牛市那边谈妥了,栏里的两百余头犍牛都归我们。”毛二骑着一头毛驴走了过来,高兴地说道。
邵勋扭头看向他,问道:“第一次谈这么大的买卖,如何?”
“手心里全是汗。”毛二叹道:“生怕被人骗了,还怕买贵了,一遍又一遍砍价,到最后差点被人打。”
“哈哈。”陈有根等人都笑了。
毛二亦笑。
他事先调查过,大概知道耕牛的价格,但第一次谈这么大的买卖,还是紧张到无以复加。明明谈好一个价格了,又疑神疑鬼,觉得自己买贵了,于是继续砍价。
一番唾沫横飞后,好不容易谈妥了一个更好的价格。结果又不自信了,觉得应该再砍砍价……
若非有教导队的士卒陪着,毛二大概率要被人揍。
“花了多少钱?”邵勋问道。
“四匹绢一头。”毛二回道。
“不错了,我原以为要五匹呢。”邵勋说道。
耕牛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实上受到供求关系影响,波动极大。
唐代一头耕牛,有的地方三千多钱,有的地方两千多钱,最贱的时候甚至跌破两千,最贵的时候涨破七千。
另外,在贵金属货币严重不足的年代,很多时候采取的是实物交易。绢帛、粮食都可以拿来买牛,临时估价就行。
这个交易体系是非常麻烦的。最简单的,绢帛的价格差距极大。
同样大小的绢,廉价的两百余钱,贵的千余钱,有的堪称奢侈品的绢价格更不得了。
著名产地的绢,在估价时还有溢价。不甚出名的产地,哪怕这匹绢的实际质量一样好,也会卖不上价。
更别说,还有年份、款式等因素夹杂在内了——湿热的南方,轻薄的绢更受欢迎,而在北方,这样的绢会被认为用料不足,价格大跌。
裴妃给的绢,用料足,质量好,产地还是河内,虽然不是当地的一等品,但拿出来还是很受欢迎。
一头犍牛四匹绢,对方绝对有得赚,不至于真要打毛二。
“毛二。”邵勋喊道。
“在。”
“接下来你就守在洛阳,负责采买耕牛、农具,钱花完后派人知会我。”
“诺。”
“钱总是不够用……”邵勋有些无奈。
其实,背靠洛阳这座“大城市”很不错了,因为这里是很多商品的大型集散地。
城东吴蜀二主宅旁边,就是著名的马市。战争没爆发之前,生意兴隆,每天都有大量马匹在交易。
牛市则在城南。
邵勋据守辟雍时,追击溃敌还到过那里。
去年正月战争结束后,洛阳大体和平。
从三四月份开始,附近的商人开始试探性来洛阳做买卖。
到了下半年,稍远处的商人也来了,牛市、马市、羊市也在那个时候重开,只不过比较冷清。
今年正月十五过后,许是信心恢复了,商业日趋活跃。
平心而论,洛阳纵有千般不好,商业方面是非常便利的。
两百余头耕牛,在外地短时间内很难采买到,因为人家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专业集散市场。需要耕牛时,要么自己买小牛犊子驯养,要么从认识的人那里买,小农经济,商业化程度低。
但在洛阳,牛市里不但提供耕牛,还有拉车的牛——谁让士人好这一口呢——别说牛了,拉车的羊都能给你在羊市里整出一大群。
趁着洛阳还没毁灭,抓紧享受它提供的种种服务吧,用一天少一天了。
给毛二交代完后,邵勋让陈有根派一队人去牛市取牛,然后带往邵园,准备一起发往云中坞。
同时派出信使至云中坞,让那边准备粮豆、草料。长途跋涉之后的耕牛,掉膘掉得严重,得补一补才能干活。
“邵师,要不要买马?马市那边有人说,现在并州战乱,市马的商徒不敢过去,马市没多少马了。如果现在不买,就只能再等几个月,凉州那边可能会有马商送马过来。”毛二提醒道。
“省省吧,也不看看兜里有几个钱。”邵勋笑道:“纵然五户人共用一头耕牛,我也需要六百头。对了,还有农具要买,洛阳便宜些,但也要钱啊。裴——我弄来的钱还不够呢。”
毛二有些垂头丧气。
作为东海一期学生兵中最有学习天赋的一员,毛二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发展。
邵师曾私下里说过,不舍得派他上阵卖命,让他好好学习。因此,他除了读书识字、钻研算术外,还分出一部分精力,学习如何做买卖、管人和物,自觉收获颇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毛二已经算是他们这个集体的核心成员之一了。
越往后,他的重要性就越大,甚至超过很多银枪军军官。
耕战耕战,耕才是根基啊。
把这个搞好了,任洛阳风云变幻,他们这个小集体也能站稳脚跟。
第114章 农事
二月初五,第一批并州流民离开邵园、潘园,前往宜阳。
他们大概要花三天时间才能抵达云中坞,然后接受军管,陆陆续续展开春播工作。
邵勋没有和他们一起走,而是先一步快马返回了云中坞。
几天时间没来,台地南侧的山坡下,已经竖起了一道木栅栏。
幢主金三挎刀持弓,威风凛凛,指指点点。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颇有派头了,普遍比他大了至少十岁的洛阳苦力兵们毕恭毕敬,不一会儿就分派了几个人,带着小旗,藏到旁边的林木之中。
这是在布暗哨和游动哨呢,用小旗定期联络,一旦失联,银枪军士卒立刻集结起来,做好战斗准备。
如果贼人大至,全寨撞钟。
庄客里的男丁立刻动员起来,上城头厮杀。
健妇则充当辅兵,搬运伤员及各类守城器具。
小孩也不会闲着,他们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送水送饭、照顾伤员、运输箭矢伤药等等。
总之,全民上阵,不会有人闲着。
邵勋远远下马,沿着渠谷水静静走着,默默看着。
这条洛水支流的两岸还是有平整田地的,这会已经有人在春耕了。都是原来贼匪们的家人,辛苦又麻木地耕作着农田,机械地活着。
贼匪过得并不容易。这个世道,他们也就只能抢抢百姓或小股商队,所得有限,终究还是得靠种地养活自己。
“邵师。”金三很快得到通报,飞奔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憨厚老实的中年人——都是错觉,贼匪不可能老实。
“此何人?”邵勋指了指他身后之人。
“李鱼、邱大,我委任的里贤,一人管五十户。”金三回答道。
邑、里都是基层组织,被整体移植到坞堡里了。
时人都是这么做的。庾衮在禹山坞时,使“邑推其长”、“里推其贤”,将坞民堡户划分为一个个管理单位,因此“号令不二,上下有礼,少长有仪”。
“可曾种过地?”邵勋看向两位里贤,问道。
“种过。”
邵勋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他们沿着渠谷水行走。
“这些水渠都是你们挖的吧?”他指着那些弯弯曲曲、歪七扭八的灌溉水渠,问道。
“是。”
“种的是粟?”
“正是。”
“有没有种过小麦?”
“只种过两回。”
“春播还是秋播?”
“一次春播,一次秋播。”
“为什么不种了?”
“没那么多水渠。”
邵勋明白了。
其实是没那么多粮食,支持他们延长现有的灌溉水渠,说白了还是穷,没法一次性投入巨大的资源,把基础设施整好了,哪怕未来可见的收益更高。
“秋播之后,来年五月收麦,收完你们种了什么?”邵勋又问道。
“种了些杂粮,各种都有,下雪前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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